愛是雙面的

焦　陽

退化成一條安逸的蠶

離下班還有10分鐘，我照例一個電話撥過去：“喂?老公啊，今天晚飯吃什么?”如果老公楊林說：“吃水餃或者醋燜雞。”我就眼巴巴地等著他安排我捎幾根兒蔥或是買袋醋回家：如果他說：“我今晚有飯局你自己吃吧。”我就會板著臉拖著長腔悶聲悶氣說一句：“那你早點兒回家。”然后掛斷電話。晚飯當然是一包方便面就著電視劇吃下去了——怎么省事怎么來。

道聽途說來不少關于圍城鏘鏘二人行的艱難。比如婚外情的誘惑。比如跟彼此家人相處的磨合，比如財物的意見分歧，幸好這一切就像緩緩溪水。不起任何漣漪地繞過我們的婚姻流遠了。所以，我常常慶幸自己，嫁楊林算是嫁對了，我們之間會一直安寧和諧到老。

意識到楊林是我堅實的依賴，還是在結婚前夕我患闌尾炎的時候。當時我被嚇壞了，緊緊攥著楊林的手。他耐心周全地應著我的任何要求，甚至在我被推進手術室時，他都體貼地把手機保持通話狀態放在我耳旁，絮絮叨叨說著我最想聽的話，一直到因麻醉藥發力我昏昏睡去。

手術后。他問我想吃點兒什么，我口干只想吃酸酸甜甜的草莓。“十月天，哪兒來的草莓?”我媽訓斥道。可第二天一大早，楊林硬是連夜開車跑到省城水果批發市場。捧回來一大盒進口草莓，他不許我吃多。說那東西吃多了上火。

婚后，家里大到買房、添家具、購車、親戚間走動、工作籌劃，小到旅游目標、飯桌內容、舊彩電什么時候換液晶平板等我都聽他安排。楊林有好幾次搖著頭笑：“你這么依賴我，就不怕自己的EQ、IQ慢慢退化掉?”我啃著脆脆的蘋果。沒心沒肺地答：“天塌下來還有你這個高個子頂著呢，我最好退化成一條安逸的蠶，縮在婚姻的繭里沒事偷著樂。”

楊林聽了這話常常會抽根煙，煙霧遮住了他的表情，我猜。他是為自己找到這么小鳥依人的老婆，暗自得意吧。

局外人的兩種說法

星期天，我和女友興致盎然地逛女人街，迎頭碰上楊林單位的同事吳姐。她老公跟楊林曾經是大學同學，我們兩家常有些走動。

我主動跟吳姐打招呼，并熟絡地跟她“曬”自己剛淘來的毛衫、牛仔褲。吳姐試探著問：“你家楊林呢?”我大大咧咧說：“誰知道他忙什么。讓他陪我逛街他也不肯，八成是在家玩游戲吧。”

吳姐拉著我手說：“你要多關心關心他。他心里擱著事呢。”見我并沒往心里去。吳姐接著說：“這次單位中層干部選拔。楊林本來是很有希望的一個。不知道為什么公布名單上沒他，向來謙和的他竟然在例會上發了通牢騷拂袖而去。”吳姐說的這件事的發生時間，正是我上個星期打電話問他晚飯吃什么的半個小時前，可我。一點兒都沒察覺到。

我到家時，楊林早已出去了，我像個蹩腳偵探一樣翻翻他的文件包、查查電腦。翻查出來的結果讓我大吃一驚：他常常上MSN聊天：他有一本加密的網絡日記：他的網上銀行記錄顯示，這個月初，他匯出了5萬元，而這些，我竟然都一無所知。

在找到這些之前我還打算等楊林進門后，沖他撒撒嬌。給他削個梨安慰一下，就此帶過，日子照舊今天重復過去、明天抄襲現在地過下去，現在的我已經有了深深淺淺的不安和隱憂。

我告訴了兩個人，一個是剛才陪我逛街的女友——我的高中同學劉佳佳：一個是“80后”女子欣宜，思維和應變能力嚴重退化的我希望從她們那里得到一個最公正的答案。對劉佳佳，我是和盤托出；對欣宜。我是藏頭掩尾。

劉佳佳直接在電話里數落我：“瞧你那點兒出息，你真成了局外人吧?他在單位拍桌子、私自借巨款給別人，哪一條都不該背著你，你現在不拿出架勢查問個水落石出，恐怕將來就算離婚你也是最后一個被通知的人。”我聽得有點兒冒冷汗。

QQ上的欣宜竟然是另一番新鮮論調：“局外人是你自己的理解，你們家現在風平浪靜就是最好的安定局面。男人自有男人的處事方式，他不說有他不說的想法，你別逼他，給他點兒時間，等他想明白了會告訴你的。婚姻最怕的不是外亂，內亂更可怕。”欣宜頓了頓，接著說。“姐。我相信你能摘取最后的勝利果實的，加油!”

眼看被小妮子捅破這層窗戶紙，直接點破這場情感困惑的女主角就是我，我只能灰頭土臉下線。

楊林的開門聲打斷了我的出神兒，怕他看出我不自然的表情，我一直垂著眼皮周旋，并且在他準備挽著袖子進廚房時，頭一次搶先系上圍裙把他推出廚房。

我是想給彼此一個距離冷靜一下。看看我們的婚姻到底是哪個地方出偏差了。

我從來不是他的合作伙伴

想得失眠熬成了熊貓眼，想得頭都快炸裂開了，我也沒想出楊林的反常舉動到底癥結在哪兒。欣宜垂頭喪氣地送給我兩張旅行團的票，去鳳凰古城。她原本打算十一假期要跟老公去玩兒的，老公臨時加班走不開，她就想到了我。

沒有不去的道理，何況我們很久沒有放下一切去散散心了，用欣宜的話說就是一邊看風景，一邊解決問題。

一路上，入站出站、找座位、打水買飯、看管行李都是楊林負責的，但我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偶爾，有電話打進來，他只發幾個潦草的單音節：“嗯。哦，好。”就匆匆掛斷。我的心。頭一次像斷了線的風箏，沒著沒落地飄蕩著……

好在要看的風景還真不少，導游安排的節目也應接不暇，我跟楊林都暫時逃脫了那些心照不宣的糾葛，漸漸流露出一些本真的個性來。

我們在古城的最后一晚，正是當地旅游局為了推廣旅游事業倡議的一項游戲之夜，游戲融入一些當地的民俗風情，需要男女組合來完成各個環節。當女導游說到今晚的神秘大獎是一臺SONY vaio C系列的粉紅色筆記本電腦時，我從喉嚨里發出了渴望的感嘆聲。那可是我打算拿年終獎去買的，如今這個大好機會就在眼前。

我帶著躍躍欲試的眼神望向楊林，他問：“你真的很想要它?”我用力點點頭。他也點點頭，就去咨詢臺報名了。

我開始換上運動鞋。整理好衣服，甚至做了好幾個擴胸扭腰的熱身姿勢，等一會兒，我可要和楊林一起抱著筆記本凱旋呢。

十分鐘后，事情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楊林領著一個陌生女人站在我面前。他說：“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游戲伙伴，我們協議好如果得到獎品，一人一半。”毫無思想準備的我當時的表情有點兒犯傻，嘴巴張成O型，幾乎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現在已經不是筆記本的問題了，而是當我們要一起沖鋒陷陣時，他理所當然選擇了一個局外人，而不是我。

游戲開始了，看著楊林和那個女人雖然缺乏默契但勇猛協作向前沖的勁頭，還有觀眾此起彼伏的掌聲，我漸漸開始明白——

跟楊林戀愛兩年、結婚三年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帶來的好：電飯鍋壞了我就餓著肚子等他回家修：淋浴花灑堵塞了我想都不想直接給他打去電話：甚至在我來月事的那幾天，他偶爾不能按時回家，我就賭氣地把臟衣服堆滿洗衣

機……

這五年半的共處時光里，我需要楊林的時候。只消大聲喊他一聲，或者一個電話，最不濟也就是耍幾下小性子，他就會及時出現，但我能給楊林的幫助和付出就太乏善可陳了。

久而久之。楊林把我當成越來越透不過氣的依賴，他寧愿到MSN上去傾訴，到加密的網絡日記里去發泄，也不愿意跟現實中的我探討交流。即便是一場游戲，楊林寧愿信任一個陌生人的合作，也不愿或不敢跟我共同進退。而我，就這樣不知不覺中退化了愛他的能力。

最終楊林那組得了第三名，雖然跟筆記本失之交臂，可他跟女隊友臉上的勝利笑容還是很開懷精彩的。這笑容感染了我，原來，愛是雙面的，施與受是同樣重要的，擁有被愛和施愛的能力才是一份完滿的婚姻。

雙面愛

當我想清楚這一層時，已經是在我們回程的火車上。我在心里原諒了楊林的那些舉動，是自己沒有修煉好愛他的能力，又怎能埋怨他的隱忍和背離呢?

如果不能讓楊林消除自己不具備給他幸福能力、陪他一起向前沖的力量這層顧慮的話，這場婚姻早早晚晚都會在內因迭生和外因頻仍中面目全非繼而結束。我要脫離對楊林的依賴。做一個不是嫁對老公才美好，而是嫁給誰都能帶給對方力量、被他依賴、讓他幸福的女人。

火車上，我打來滾燙的水給他沖泡一杯香郁的鐵觀音：他打盹的時候我悄悄關上車窗玻璃，把他的手機調到靜音；他跟團友下棋時，我獨自去打飯，并且給他帶回來一份。當他用探尋的目光來回打量我時，我整理好行李沖他一笑：“給我一次機會，我也可以給你幸福的。”楊林沒說話，但投來的目光是溫熱暖人的。

我跟楊林過了一段嶄新的日子，我盡量不把工作中的情緒帶回家來。踏進家門時我跟自己說：我不是公司技術組組長，不是父母寵溺的小女兒，我應當是他可以傾訴可以依賴可以分享一切的合作拍檔。

當楊林的幽默談吐和陽光笑容再次回到這個家后，他以一封道歉郵件的形式向我說了“對不起”，他是壓力太大才忍不住對不公平的選拔名單發牢騷的，他認識到了自己的莽撞：那五萬塊錢他借給了正籌劃自組公司的朋友，是個離異女性，他怕我擔心、猜疑、吵鬧，才沒敢說的。

郵件里最后那句話特別讓我欣慰——“我覺得咱們現在的生活從未有過的幸福，這是你給我的。”

我沒出息地哽咽了，他這個理科生還是頭一遭寫出這么“文藝腔”的句子，可我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讀著。毫不厭倦。

經歷過這些事，我們明白了，被愛和去愛同樣重要。具備了施與受的能力，才能最堅實完好地成全彼此，讓婚姻成為一樁共同的命運。

責編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