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偉敏
摘要:日本提出“二十一條”以后,中國人民的反日浪潮以此為觸發點日益高漲。中國人的日本觀,也開始成為部分日本學者、研究者關心和注意的對象。然而,當時日本學界不少“中國通”只是以自己熟知的中國古代文獻來解釋兩國間的現實問題。七·七事變以后,隨著日軍的全面侵華,更多的日本學者、研究者開始投身于“宣揚國威”的熱潮之中。順應這一學術研究為政治服務的潮流,實藤惠秀受青年研究者佐藤三郎相關研究的啟發,提出了“攻日論”這一說法,現存東京都立中央圖書館的《惠秀文存》,既是解明“攻日論”之說如何提出這一問題的關鍵性資料,而且也是反映實藤惠秀坦誠對待“非友好”歷史的重要史料。
關鍵詞:“攻日論”;實藤惠秀;日本觀
中圖分類號:K313.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9)03-0111-07
甲午戰爭以前,部分清朝官員為應對日本的挑釁,在不同場合發表過多種進攻日本的言論。日本學界很早就對這些言論予以關注,并且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20世紀40年代至60年代,將這些言論稱之為“攻日論”。關于“攻日論”這一說法的提出者,存在兩種略有不同的意見。鈴木俊在1948年撰寫的《中國人的日本觀之變遷》一文中認為:實藤惠秀和佐藤三郎是“攻日論”的最早研究者。但山口一郎在1969年出版發行的資料集《近代中國的對日觀》的序言中卻指出:佐藤三郎是“攻日論”的先驅研究者。那么,是誰最先提出了“攻日論”之說?
本文之所以留意這一問題,進而注目20世紀中葉日本“中國人日本觀”的相關研究,是出于以下原因:一、中國學界雖已開始注意山口一郎編集的《近代中國的對日觀》,但對此書所收集論著的具體內容了解有限。二、日本學界雖已開始注目日本“20世紀的中國研究”及其研究者,但日本的“20世紀中國人的日本觀研究”,還是一個尚待展開的課題。
一
1915年,日本大隈內閣向袁世凱提出“二十一條”后,“中國的反日浪潮以此為觸發點日益高漲”。當時一些在中國的日本學者與團體,將這些運動、活動稱之為“排日”。以此為基點,他們開始關注和整理中國人的日本觀,并且在日本媒體和官方的支持下,開始影響日本國內學界。
1924年留學中國的山口察常體驗到唇齒輔車、一衣帶水、同文同種等耳熟之詞只是外交辭令,在第三者看來頗有虛假的意味。因而他撰文指出:“由中國文獻記載來看,大部分的對日觀察只是一時的感性認識,不能由此推知全豹。”分析對象雖是中國古代史籍,山口察常表達的卻是對中日兩國間現實問題的關心。這可能也是該文被山口一郎在《近代中國的對日觀》中列為第一篇同“中國人對日觀”相關的文章的原因。此后日本方面——無論是輿論界還是學界,關心和注意中國人日本觀的兩個視點,正是中國的“排日”問題和中國的文獻記載。所謂的“排日”問題也引起了滿鐵東亞經濟調查局的注意。1929年9月由該局編集的《中國排日教材集》出版。作為這一資料集的增訂本,保々隆矣監修的《打倒日本》,1931年9月由邦文社出版發行,并在九·一八事變后重版達35次。輿論權威德富蘇峰撰文作出呼應,《大阪朝日新聞》就此發表專評。一·二八事變后,日本外務省文化事業部編集和出版了《支那的排外教育》。這一官方報告旨在說明:對中國的侵略錯不在日本,其原因是中國以民族主義為淵源的排日教育。
以《近世支那文化給日本文化帶來的勢力影響》一文獲東京帝國大學(現東京大學、以下按當時的說法簡稱東京帝大)文學博士學位的中山久四郎,很早就開始注意中國人的日本觀。并且在1925年夏天去過一次五卅運動后的中國。短期的出差,并未使他過多地感受到中國民眾的反日情緒。在1928年發表《近世支那人見到的日本及日本人》、1929年發表《支那史籍中的日本史》之際,中山久四郎并未把自己的研究同當時的中日關系相聯系。1931年在介紹《中華民國的日本研究》時,中山久四郎還是認為:中國的日本熱,是值得高興的事。這也許就是保々隆矣所說的“自我陶醉”。而保々隆矣編集《打倒日本》的目的,就是希望日本民眾、當政者、學界對中國的“排日”教育作出反應。
與中山久四郎交往甚密的秋山謙藏,自1928年東京帝大畢業、進入《史學雜志》編輯部后,好爭喜論、愛出風頭的性格日益顯露。1933年尚未把研究同政治形勢相聯的秋山謙藏在1934年發表的《支那人見到的日本》一文中不僅開始引用《打倒日本》的內容,而且進一步聲稱:“要讓他們(指中國人)再建新的日本觀。日本現在要以未有過的巨大身姿聳立在支那人之前。”此后,秋山謙藏在政治舞臺上更是“追波逐浪”。白鳥庫吉在1934年發表的《從東洋史中看到的日本》中,為滿洲國的成立尋找過依據。市村璜次郎在1937年1月發表的《從支那文獻中看到的日本及日本人》一文中顯示的學術“功力”,則根據中國的史籍論證日本人“寧死不污”、“寧殺不受辱”、“身在義所恥、身死義不忘”等性格的內容,以元、明時代記述日本人狡猾、殘暴的史料,反證日本人的“智略”與“武勇”。
山口察常、市村璜次郎等東京帝大師生以類似的題目——中國史籍或文獻中見到的日本,“繞道”古代論證他們心目中的日本,并牽強地與現實問題相聯,反映的正是安藤彥太郎在《戰爭時期日本的中國研究》中描述的一個現象:在當時東京帝大的御用學風與學究主義的中國研究中,無論是歷史學、文學或哲學,幾乎都是古典研究,現代中國研究幾乎不存在。
同一時期,1926年畢業于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的實藤惠秀,在關心和注意中國學潮等敏感政治問題的同時,開始系統整理近代中國人留學日本的相關活動與思想。經過五六年的努力,《中國人日本留學史稿》第一稿自1936年11月至1938年12月在《日華學報》上刊載。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后,實藤惠秀運用其漢語特長,為侵華日軍編寫了《支那語便覽》。由此,實藤惠秀開始成為“學問作為宣揚國威的手段”熱潮中的一員。
二
隨著日軍的全面侵華,宣傳“日本侵略中國正當化”國策的文學作品受到熱捧。《支那之夜》成為1940年東寶電影公司票房最高的影片。《日本評論》在1937年9月推出特輯“支那人見到的日本人”,翻譯郭沫若、羅牧等人發表于《宇宙風》、《生活周刊》上的相關文章。而中山久四郎自1938年2月起,開始編寫旨在“宣揚國威、學術報國”的《話說現在的支那戰場》。1939年4月,白鳥庫吉在為秋山謙藏《日支交涉史研究》一書作序時,再次公開主張侵略中國。盡管認識中國已是一件大事,但當時日本所謂的“中國通”并不能及時做出有效的對中國的分析。這也是20世紀40年代初日本學界出現研究近現代中國高潮的原因所在。
有高巖是東京文理大學東洋史學科(中山久四郎為主宰)教授,在他于1938年發表的短文《清末支那人的日本觀——特別是<日本國志>的研究》中,依然是從指出古代中國人日本觀的不正確,轉入批判當時中國要人(蔣介石)對日本國情、日本人特有心情的不了解。從眾、更是應景的行文,自然無法掩飾“捉襟見肘”的狀態。鈴木俊于1930年進入東京帝大大學院,1933年參與了歷史學研究會及其會
刊《歷史學研究》的創設和創刊。在1939年至1943年任歷史學研究會干事長期間,擅長歷史地理及隋唐經濟研究的鈴木俊親自上陣,發表《支那的日本研究》。其中指出:中國人注意日本的東洋史——中國史研究,并不只是為了學術的進步,而且也認為日本的中國研究是為侵略大陸作準備。與此相比,日本最近的東洋史學研究的狀況又是怎樣的呢?學者們難道不是忘記了真正的研究目的,自陷于個人的古董趣味之中嗎?基于此識,鈴木俊在1941年撰寫了與市村璜次郎觀點相似的《中華思想和支那人的日本觀》。和田清在市村璜次郎、白鳥庫吉等人退休后成為東京帝大東洋史的新一代骨干。他于1940年6月13日至20日在東洋文庫所作的以“李鴻章與那個時代”為題的系列講演,其實只是李鴻章及洋務運動的介紹。其本人也承認內容“過于簡單”。作為新的史料,副島種臣在1873年爭執覲見同治帝具體禮儀中的表現,被和田清運用于1941年發表的《從東洋史中看到的日支關系》。但這并沒有在整體上改變其對近代中國的簡陋認識。
臨時挑戰、“知難而進”的動機是相同的,即為侵略中國服務的“學術研究”,不能只是重彈古代中國的老調。1942年,由光風館出版的《近代支那思想》一書的序言,道出了有高巖、和田清未作明確表述的目的:認識近代中國,必須成為“最為緊要的國策課題”。而《近代支那思想》的編輯者,正是實藤惠秀。
1938年9月,為完成《中國人日本留學史稿》史料的收集,實藤惠秀以日本外務省特別研究員的身份前往中國。同年12月,畢業于東京帝大日本史專業的佐藤三郎,作為開設于北京的日本近代科學圖書館的新工作人員到達北京。在實藤惠秀的影響下,佐藤三郎開始著手收集近代中國人東游日本的日記、游記,并且走上了研究《東游日記》、研究中日關系史的旅程。1939年正月,北京琉璃廠書市有《東游日記》大廣告,按實藤惠秀的說法:那是為“兩藤”(實藤、佐藤)準備的。北京的相遇雖然短暫,但“兩藤”一生的友誼因《東游日記》而開始。
在中國期間,佐藤三郎通過對《東游日記》及相關著書進行整理和分析,于1940年完成了論文《明治維新以后日清戰爭以前支那人的日本研究》(以下簡稱《佐藤氏論文》)。《佐藤氏論文》提到過陳其元在《日本近事記》中表述的伐日態度、王之春受沈葆楨之命對日本的偵察、姚文棟為準備攻日而編寫的《日本地理兵要》。但在文末,佐藤三郎進行了這樣的概述:“這一時期中國人的日本研究,是以對近代日本政治上的否定、文化上的肯定為兩個潮流。”既無“攻日”的說法,也沒有視否定日本的言論是這一時期中國人日本研究的唯一特征。不應忽視的是:佐藤三郎在1942年回國后撰寫的《近代支那與日本文化》一文,為和田清等監修、實藤惠秀等編輯(1943年由光風館出版)的《近代支那文化》一書收錄。盡管又重新提及陳其元的攻日態度,但佐藤三郎依然沒有視近代中國人否定日本的說法為“攻日”之論。
《佐藤氏論文》確實填補了當時日本“中國人日本觀研究”的一個空白。而對當時急于為國策尋找近代中國“依據”的部分日本學者來說,《佐藤氏論文》有關近代中國人對日本模仿西洋的不滿,對日本改歷法、著洋服的攻擊,以及陳其元伐日態度等內容,無疑更具“來之能戰”的實用價值。發現并且運用這一實用價值的正是實藤惠秀及其提出的“攻日論”之說。
三
自1939年底回到日本后,實藤惠秀在戰爭時期完成了三本書:《日本文化對支那的影響》(螢雪書院1940年版)、《近代日支文化論》(大東出版社1941年版)、《明治日支文化交涉》(光風館1943年版)。1960年,實藤惠秀在其博士論文《中國人日本留學史》正式出版發行之際,以《我與中國》為題,作為該書的后記,對自己的中國研究歷程進行了回憶、整理和剖析。其中,實藤惠秀以當年自己撰寫文章的原文來說明自己“被政治口號的迷惑”,以及自己的“軟弱”與“骯臟”。并且以醒目的格式特別指出:從戰爭時期完成的三本書中,“能看到很多已完全成為普通的日本人——‘侵略的日本人(原注如此)的說法”。
實藤惠秀生前將自己的藏書、著作,以及自編的《惠秀文存》(短文、隨筆和論說被分為甲類10冊、乙類4冊),保存于東京都立日比谷圖書館的“實藤文庫”(現已移至東京都立中央圖書館特別文庫室)。在《佐藤氏論文》發表于《歷史學研究》的1940年11月前后,有三篇相關的文章出現在《惠秀文存》之中:
1、《支那人的日本旅行記》(1940年6月5日)。在此短文中,實藤惠秀只是簡單地介紹了反映在部分旅行記中的中國人的日本觀及其變化,而無“攻日”的說法。
2、《東游日記研究序說》(1940年12月)。除了說明“東游日記”及“大陸旅行日記研究”的問題與狀態外,在“特色東游日記”的部分,已有姚文棟的《日本地理兵要》,而且言及《東游日記》中的排日論調。
3、《支那的攻日時代》(1941年6月)。題目中已經出現“攻日”的說法。由內容來看,實藤惠秀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的看法:自明治至今,中國對日態度可分攻日、親日、排日、侮日和抗日五個時期。而《佐藤氏論文》中陳其元的對日態度、王之春的訪日使命、姚文棟的編書目的等主要內容,都被實藤惠秀正式運用于“攻日時代”的解釋。
以《支那的攻日時代》為基礎,實藤惠秀在1943年5月出版的《明治日支文化交涉》一書的《親日以前的物語》一章中,就“攻日論”展開了具體的解說。為實藤惠秀注意的是近代中國人提出的“攻日戰術”。這些“攻日戰術”可用空想、發想的議論來解釋,但在“攻日行動”這一最為關鍵的部分,卻難以找到相應的論據。如此“攻日”之論,自然缺少說服力。因而,實藤惠秀將中國方面制造和購買軍艦等行動,解釋為“攻日”的實際行動。
在1940年12月發表的《東游日記研究序說》一文附錄中有《東游日記目錄》(258冊)。而該目錄中缺少的正是作為“攻日論”之說主要論據的陳其元的《日本近事記》。作為引路之人,實藤惠秀是《佐藤氏論文》最早的讀者之一。1983年,實藤惠秀在為佐藤三郎所著《近代日中交涉史研究》作序時,依然不忘把《佐藤氏論文》稱為是一篇很受啟發的文章。這并不是一句客套話。事實上,正是在《佐藤氏論文》發表之后,實藤惠秀不僅開始注意陳其元的攻日言論,并且以此為基礎,開始構筑和運用“攻日論”之說,進而逐步擴大為國策進行論說的范圍。
1941年1月發表的《日支關系的過去及將來》表明,實藤惠秀開始注意臺灣事件、琉球事件后中國出現的攻日言論。文章視角雖是“從排日到抗日、從抗日到侮日”,而論說目的已經是:在日本政府同汪精衛政府簽訂條約后(1940年11月30日),“我們為培育這樣的親善精神、實現東亞永遠的大理想,一步不能后退、更不能重蹈前車之轍”。留意攻日言論,而未正式提出“攻日論”,但為國策服務的目的已很明顯。此為孕育“攻日論”之說時期。同年6月,“攻日論”之說的雛形在《支那的攻日時代》一文中出現。1941年底,日軍偷襲珍珠港后,實藤惠秀又隨之作出說明:“日清戰爭(甲午戰爭)前,清國的對日認
識與現在美國的對日認識相比毫不遜色。過高估計自己的力量、貶低日本的實力。因而討伐日本的攻日論自明治七、八年至日清戰爭期間橫行一時。所以我把明治初年至日清戰爭的日支關系稱為攻日論橫行的時代。”把敵國美國的對日認識與清末“攻日”的對日認識相提并論,“攻日論”之說的“服務”范圍,也就由原來的“對中作戰”,擴大到了當時需要的“對美作戰”。進而言之,“攻日論”已被作為一個時代的代名詞。
顯然,“攻日論”之說,是實藤惠秀為順應“研究為軍國政治服務”熱潮而提出的說法。1943年,在《明治日支文化交涉》一書中所作的“攻日論”解說,只不過是觀念、結論先行的“物語”。日本《廣辭苑》“物語”解釋是:“以作者的見聞或想象為基礎的、敘述有關人或事的文學作品。”
四
和許多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戰時“弄潮兒”的文人、知識人不一樣,實藤惠秀在戰爭結束之初,就以各種形式公開、明確地向中國道歉。戰爭中“做了對不起中國的事”,是實藤惠秀在戰后各個時期論著中進行自我反省時的必言之語。發自內心的道歉,不是幾句敷衍了事的大話、空話。發自內心的道歉,就像實藤惠秀去世后六角恒廣在追憶文章中指出的那樣:“如果說這是戰后先生諸研究的思想的、精神的支柱,也不為過。”
實藤惠秀的觀點戰后曾得到過其他學者的認可。1948年,鈴木俊在《中國人日本觀之變遷》一文中,具體提出了中國人日本觀變遷的六個時期。即:一、古代至宋朝。二、元朝到日本明治維新前的1866年。三、1867年至甲午戰爭結束的1895年。四、1896年至辛亥革命的1911年。五、中華民國成立的1912年至戰爭結束的1945年。六、1945年至該文發表的1948年。這一劃分的本身也是“20世紀日本的中國人日本觀研究”所留下的一個成果。這一劃分是否正確,有待中日兩國學者、研究者進一步討論。提出這一劃分,既是鈴木俊在戰爭時期關心和注意中國人日本觀的延續,同時也反映出他對實藤惠秀觀點的留意。因為,鈴木俊所劃分的第三時期、即“攻日論”盛行的時期,就是實藤惠秀所說的“攻日論”橫行的時期。
但是,實藤惠秀在1968年發表的《中國人的日本觀》中,把“攻日論”改述為“日本征伐論”,并且重新分析甲午戰前中國人的日本觀:日本既是中國文化的繼承國,又是中國文化的反叛國,同時還是假想的敵國。三者既有因果關聯,且是同時并存。1969年,山口一郎在《近代中國的對日觀》文獻收集的說明中提到過“實藤文庫”。然而,實藤惠秀本人撰寫的相關論著,都未成為該資料集的收集對象。這不可能是山口一郎一時的疏忽,就像秋山謙藏的論著都未成為收集的對象。也有可能是山口一郎尊重實藤惠秀個人的意愿,全部“拒收”其相關論著。因而,山口一郎在《近代中國的對日觀》之序中,在進行與鈴木俊類似的中國人日本觀變遷六時期(只是把第四期的結束、第五期的開始改為五四運動)的劃分時,“攻日論”之說依然被保留,而先驅研究者不再提及實藤惠秀,即由鈴木俊所說的“兩藤”改為佐藤三郎一人。
不被山口一郎收錄的只是實藤惠秀的文章,作為反映這些文章內在聯系的《惠秀文存》,是在《近代中國的對日觀》出版、發行五年后的1974年,由實藤惠秀自己決定保存于東京都立日比谷圖書館的。對于特別擅長運用日記、游記及口述資料論析歷史變遷的學者來說,實藤惠秀自然清楚這十四冊自編資料的留存意味著什么。早在1972年中日兩國關系正常化之前,實藤惠秀在撰寫《日中非友好的歷史》一書時就已認識到:“不看清、不看透非友好,以及不從根本上認識非友好的原因的話,真正的友好不會到來。”正視“非友好”,才是敢于剖析形成“非友好”原因的開始。與此相比,在1964年發行的《鈴木俊教授還歷紀念東洋史論叢》一書的鈴木俊著作目錄中,我們還能見到前文提到過的數篇與中國人日本觀相關的文章,但在1975年出版的《鈴木俊先生古稀紀念東洋史論叢》的鈴木俊著作目錄中,這些文章均被刪去。因而,也可以這樣說:《惠秀文存》不僅是解明“攻日論”之說出現的關鍵性資料,而且也是反映實藤惠秀坦誠對待“非友好”歷史的重要史料。
1972年中日兩國關系正常化后,伊東昭雄、小島晉治等學者在1974年完成的《百年中國人的日本觀》中,把陳其元、姚文棟等人的日本論,作為分析“對日警戒論”的史料。日本學界新一代中國人日本觀研究代表性學者佐々木揚,曾在20世紀80年代調查相關先行研究時發現:與明治維新后的日中關系或日本人的中國觀相關的研究有很多,但與中國人的日本觀相關的研究,除了日本史家佐藤三郎教授的研究外,可以信賴的研究幾乎不存在。而佐藤三郎本人則在1983年編撰《近代日中交涉史研究》時,只是籠統地言及甲午戰前中國人對明治維新后的日本放棄太陰歷、著洋服、輕蔑漢籍所表示的反感,而不再提及相關的攻日言論或攻日態度。
由學術的角度來看,為清朝官員所表述的攻日言論,依然還是一個尚待整理和研究的課題。從日本學界“中國人的日本觀”研究歷程來看,因為政治形勢的需要而對晚清官員攻日言論予以特別注目的過程,則是無法回避或更改的一頁。正視這一頁,將使“20世紀日本的中國研究”的回顧與整理,更具歷史和現實的意義。
責任編輯: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