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湖
2008年11月2日,患“急性淋巴白血病”的王蕓靜靜地躺在天津腫瘤醫院的重癥監護病房里,醫生正在對她做最后的搶救,此時,她的身邊除了父母,還有一對年輕的夫婦,一左一右,拉著王蕓的手輕聲呼喚著:“王蕓,振作點,香山的紅葉紅了,我們帶你一起去看。”彌留之際的王蕓,費力地睜開眼,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淌下來,她虛弱地拉了拉這對夫婦的手:“大哥大姐,對不起了,我來生一定好好報答你們!……”
這對夫婦,男的叫劉向國,是天津一房地產公司的設計人員,女的叫李鑫,是天津一知名大學的講師,幾個月前,劉向國在網上邂逅了隱瞞自己身患絕癥的王蕓,兩人在網上愛得死去活來,直到有一天,李鑫無意中發現了這一切……
絕癥女孩兒的人生游戲,變身“網絡小三”的瘋狂有多痛
22歲那年,王蕓從哈爾濱某大學“涉外企業管理系”畢業,她悲哀地發現,在學海泛舟了4年的自己,根本找不到可以停泊靠岸的港灣,2007年9月,王蕓在天津的叔叔王友善要她到自己的床上用品裝飾店來幫忙。王蕓來了以后,王友善就將店交給侄女打理,自己則在家照顧有病的老伴兒。王蕓為了給叔叔省點兒錢,沒有雇傭人手,賣貨、接貨,都一個人扛了下來。2008年2月29日一早,王蕓吃完飯后正準備到店里去,卻突然感到一陣頭暈,撲倒在地。王友善見狀,忙將王蕓扶起,發現她臉色蒼白,渾身冰涼,急忙將她送進了天津腫瘤醫院,經過醫生的診斷,王蕓患上了“急性淋巴白血病”,必須進行換骨髓手術才能保住性命,但配型難找,更要家屬準備40萬元的手術費用,王蕓的父母接到電話后,火速趕到天津。
接下來的幾天,王蕓的父母以及叔叔和表哥,都進行了骨髓配型,但沒有一個人與她符合。見此情景,王蕓的父親王友心欲哭無淚,他和妻子退休金加起來一個月才1500元錢,來時已向所有能借到錢的親戚借了兩萬塊錢,再加上自己多年積攢的8萬塊錢以及王友善拿出來5萬塊錢,剛剛夠王蕓第一期的治療費用。
15萬塊錢不到3個月就用完了,王友心急得嘴邊全是泡,他再次回到哈爾濱,以8萬塊錢的低價將位于繁華地段的38平方米的住房賣掉。回到天津后,王友心抱著老伴兒馬鳳艷失聲痛哭:“我們什么都沒了!”
2008年7月王蕓出院,一家人住進了王友善的家。王友善給侄女騰出一間屋,還安了網線,讓王蕓煩悶的時候就上網轉轉。2008年5月的一天,王蕓上網時,偶然加入一個談情感話題的QQ群,群里正在討論關于“小三”的問題,一部分人以女人為代表,將“小三”罵得一文不值,而另一部分以男人為代表,覺得“小三”也是情有可原的。看到兩派人在群里罵戰,王蕓覺得很有意思。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這一輩子,連男朋友都沒有談過,實在太虧了,不如當個“網絡小三”過把癮吧。
想到這里,王蕓跑到樓下,買了張電話卡,手拿著報紙在個人信息欄里找電話,對方如果寫的是先生,她就發個短信過去:“好想你,老地方見。”如果是女士,她也發一條短信給對方:“看好你老公,不要再來纏我。”一天下來, 王蕓的電話不停地響,看著那些陌生的電話憤怒地鳴叫著,她的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刺激感,就好像在吃撒了砒霜的蛋糕,而吃的越多,就中毒越深。
王蕓曾是個乖乖女,連正式戀愛都沒談過,如果不是對生命已經徹底放棄,她怎么也不會想出這樣一個餿主意來玩兒,當了22年的乖乖女,她現在,只想嘗嘗當壞女人的感覺。王蕓給自己起了個網名——“等愛的女孩兒”,并加了論壇上一個“認為小三其實也很可憐”的男人的QQ,就他發的帖子《愛情跳蚤》說了很多溢美之詞。
兩天后,王蕓得知這個網名叫“溫暖全世界”的網友,家也在天津,已婚。王蕓主動將自己的照片發給對方,“溫暖全世界”馬上打出一行字:“你很漂亮!”王蕓一邊打回一顆紅心,一邊冷笑道:“果然不是什么好鳥,騙死你也活該。”王蕓把自已扮成一個剛剛失戀的女孩兒,但不失溫柔善良的本性,幾番對話下來, “溫暖全世界”覺得這個剛剛失戀的女孩兒“很有素質”,那個離她而去的男孩兒不選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錯誤。
很快,“溫暖全世界”便向王蕓交待了自己的“實底兒”:“我叫劉向國,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工作,妻子是大學老師,最近正在評副教授,忙得沒白天沒黑夜的,我的心里非常孤獨。”劉向國的話,讓王蕓心里一動,“你告訴我真名,不怕嗎?”“怕什么,和你聊這么久,已經感覺到你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何況,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待。”一句話,讓王蕓呆了半天。 2008年7月15日,劉向國與王蕓在網上再次相遇,這次,王蕓主動將電話號碼留給了劉向國,表示以后自己不在網上時,可以短信聯系。
從此,王蕓每天晚上,都與劉向國在網上相會,互發短信,可是,劉向國回短信的時候很少,甚至不回。王蕓知道,他一定是在家里,不方便回。一種酸溜溜的感覺涌了出來,她發現,自己竟有些妒忌劉向國的妻子了。
無法自拔的“錯”愛,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沒有未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王蕓越來越喜歡坐在電腦前等待劉向國的出現。偶爾一次王蕓去醫院化療沒上線,回來就發現劉向國在她的QQ上留言:“你去了哪里?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幫忙嗎?”王蕓打開一直關閉的手機,短信潮水一般涌來,她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起初和劉向國聊天,王蕓只是一種好玩兒的心理,她甚至還琢磨,怎么讓他吃點兒苦頭,可時間一天天過去,她發現劉向國始終彬彬有禮,沒有像網上其他男人那樣,說很露骨的話。她開始猶豫,要不要與劉向國繼續下去?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就在此時,劉向國再次在網上向王蕓發來了見面的請求,他告訴王蕓,妻子放暑假出國旅游了,將自己一個人扔在家里。王蕓聽到后,沉默不語。見她半天沒回應,劉向國給王蕓打來電話:“我不是壞人,我只是有種想接近你的愿望,我們挑個最繁華的地方見總可以吧?”想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王蕓答應了劉向國的請求。
2008年7月底,王蕓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又戴上媽媽給她買的假發,來到與劉向國的約會地點——天津美食一條街上一家肯德基店。劉向國推開門,看到王蕓在一個角落向他舉手示意,她戴著匪夷所思的假發,穿著黑色閃光面料的吊帶裝,小小的臉上金粉銀粉擦了一大把,仿佛剛從火星回來。
劉向國愣了一下,之后很自然地牽著王蕓的手坐下,心疼地道:“你比照片上瘦多了,要注意身體啊。”王蕓強壓著眼淚,那雙手多溫暖啊!如果,它是屬于自己的該多好;如果,自己能活得再長一些,該多好。見王蕓淚珠兒搖搖欲墜,劉向國慌忙拿出紙巾來給她擦眼淚,焦急地問:“怎么啦?是不是我哪句話說得不對?”王蕓輕輕地搖頭:“不是,我只是覺得,我們認識的,實在太晚了。”劉向國松了一口氣,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傻瓜,快吃,吃完了,我帶你去看電影。”
這是王蕓患病以來,過得最開心的一天。當天夜里,王蕓坐在家里的電腦前發呆,她的腦海不斷地回放著在電影院里,劉向國買給自己從不舍得買的哈根達斯冰淇淋,以及給自己講公司趣事時眉飛色舞的表情……面前這個男人在講自己精通的東西時特別有魅力。第三次見面的時候,劉向國給王蕓買了件衣服,王蕓于開心之余,也痛苦地意識到——劉向國是一個有家室的男人,自己沒有資格收這樣的禮物,可隨著和劉向國關系越來越密切,她卻越陷越深。一天中午,劉向國給王蕓發來信息:“我在單位登陸QQ了,你上來和我說會兒話吧,我很想你!” 王蕓回復:“我能不能把我的第一次獻給你?”劉向國當場愣在電腦前……他不知道,這是王蕓的絕望和愛情產生化學反應后噴射的瘋狂舉動。
傳統道德的囿欄禁錮不住偷情的刺激。三天后的傍晚,王蕓穿著一件白色長裙出現在劉向國的樓下,他倆摸著黑上樓、開門……王蕓主動求歡,下體的痛意猝然之間轉為沉迷,青春在黑暗中喘息,可這種黑暗意味著劉向國和王蕓注定不會有光明。
收獲“新愛”,姐姐陪你走過生命最后的日子
自從與劉向國有了進一步的親密接觸后,王蕓覺得人生似乎有了一層嶄新的意義。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身體越來越虛弱,甚至見風就感冒,王蕓知道,屬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2008年8月3日深夜,睡不著覺的王蕓在網上任意游蕩,一個IP顯示在云南的網友請求她加入,王蕓點開資料一看,是一個叫“玻璃心”的30歲的已婚女人,王蕓加了她,此時的王蕓,情緒低落正需要語言的撫慰,她將自己的真實情況告訴了“玻璃心”,并將自已認識劉向國的經過也告訴了她。
王蕓的傾訴,讓“玻璃心”唏噓不已,她力勸王蕓相信醫學,想辦法盡快回醫院治療,并表示自己也會找當地媒體,看能不能想辦法幫她的忙。王蕓含著淚問道:“姐姐,以前我總聽說網上沒有好人,可是,為什么我在網上碰到的都是好人呢?”“劉大哥待你好嗎?”“好,和他在一起,我的身體似乎一下子變好了……”“他知道你的病嗎?”“我沒告訴他,唉,能快樂一天是一天吧,我只不過是偷來一點兒幸福的日子,遲早要還給人家的。”
聊了一個多小時后,王蕓和“玻璃心”互換了手機號,“玻璃心”隨后給王蕓打來電話,告訴她自己要去天津姨媽家住一段日子,所以,會找時間看看王蕓,并催促她入院治療。
“姐姐呀,我把家里的錢都花光了,不能再連累我爸媽了。”王蕓淚光閃閃,說出了不能再回避的現實問題。“玻璃心”沉吟片刻,堅定地說:“不到最后時刻,別放棄希望,錢,姐姐幫你想辦法。”
2008年8月6日,王蕓再次接到“玻璃心”的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到達天津,并讓王蕓拿著病例在天津海信廣場見面。當天下午,將信將疑的王蕓帶著自己的病例趕到了海信廣場,10分鐘后,“玻璃心”在電話中確定了王蕓的位置,并找到了她。王蕓發現,眼前的“玻璃心”看上去略顯憔悴,但卻掩飾不住她的優雅。
看完王蕓的病例后,“玻璃心”拉著王蕓走進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坐下,望著眼前這個瘦瘦的、眼神執拗的女孩兒,“玻璃心”的腿微微發抖,“我的真名叫李鑫,在大學任教,劉向國,也就是你的‘劉大哥,是我的丈夫。”李鑫的一席話,讓王蕓一下子驚呆了,心也亂了。
原來,李鑫早在一個月前,就發現丈夫劉向國在網上一待就是幾個小時,連他最喜歡的麻將也不打了,這引起了李鑫的警覺。一天晚上,她趁丈夫去沖涼的工夫,悄悄點開他的QQ查看,這一看讓李鑫差點兒暈過去,一個網名叫“等愛的女孩兒”,在網上竟與丈夫明目張膽地調情,李鑫真想將丈夫從浴室里揪出來,但她轉念一想,還是記下了“等愛的女孩兒”的QQ號。這之后,她每天都在觀察丈夫,發現他和這個女孩兒已經水乳交融到不可分離的地步。李鑫是個有涵養的知識女性,她沒有暴跳如雷、尋死覓活,而是找來第三者的資料,以出門旅游為名,在異地加了“等愛的女孩兒”的QQ,準備爭取到她的信任后,再約她見面攤牌,但她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是一個身患絕癥的女孩兒,這讓原本滿心怒火的李鑫,怎么也狠不下心來。
在長久的沉默中,王蕓嚇得瑟瑟發抖:“對不起姐姐,我不想破壞你的家庭,我只是太難受了,太難受了,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只是想好好談場戀愛。”
看到王蕓淚流滿面地捶著自己的頭,李鑫抓住她的手:“別這樣,你還年輕,你劉大哥只不過填補了你初入社會后情感的空白。相信我,你以后還有無數個屬于你的精彩故事和專有的愛情,只是,你千萬不要放棄自己。”李鑫打電話給在電視臺工作的同學林小亮,希望他能夠想辦法幫助王蕓,同時,又打電話給學院辦公室,將王蕓的不幸告訴同事和自己的留學生學生們,希望他們也幫助捐款。一旁的王蕓聽著,淚水忍不住簌簌下落。“姐,我傷害了你,你卻這樣對我,我心里有愧啊……”
李鑫邊給王蕓擦眼淚邊說:“你是一個好女孩兒,姐姐心里清楚,你要快快好起來,只有這樣,才能擁有一份完整無缺的、屬于你自己的愛情。”
2008年8月20日下午,王蕓被再次送進天津腫瘤醫院住院處。入院當天,李鑫送來了社會各界籌集的8000多塊錢善款。王友心老淚縱橫,直呼遇到好人了,只有明白真相的王蕓,在一旁默默地流淚。見王蕓情緒還沒有調整過來,李鑫思考了片刻后,便出去了。
這天晚上,正躺在床上發呆的王蕓突然聽到門一聲輕響,劉向國竟然紅著臉,舉著一束百合,走了進來。
原來,看到王蕓哀傷的眼神,李鑫知道,王蕓心里對劉向國還是有一絲未了的情感。王蕓入院后,主治醫生曾經與她說過王蕓的病情,因為沒及時化療,她的一些臟器已經有衰竭的跡象,日子不多了。善良的李鑫,知道此刻王蕓最需要的,是一份意外又心動的關懷,而這些,讓劉向國來做,再合適不過了。
當天下午返回家后,她給劉向國打了個電話,坦白了自己與王蕓見過面,并講了自己的感受,劉向國一時間腦中嗡嗡直響、羞愧難當。
“要不我們離婚吧,我對不起你。”劉向國低下頭。李鑫長嘆一口氣:“也怪我,忙著晉級、評職稱,忽略了你……現在,王蕓需要你的關心,你要負起責任來。”
聽妻子讓他去病床前陪伴王蕓最后一段日子,劉向國將李鑫擁進懷里,哽咽地說:“對不起,我無意傷害你,我只是……一時糊涂。”
“什么都別說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讓王蕓有活下去的信心,這種信心,只有你能給。”李鑫說。
“我去嗎?你就這么放心我?”
“只有你能讓她忘記病痛,這回好好做你的‘劉大哥,快去吧!”李鑫的眼睛,清澈明亮。而此時劉向國的心,已經慢慢像妻子傾斜過去,重新貼近這個善良的女人。
在李鑫的催促下,劉向國鼓起勇氣,來到了王蕓的床前。病床上,那個熟悉的如花笑臉,此刻卻面無血絲,剛做完強療的王蕓,血相很不好,血小板只有幾百,劉向國有種恍然的感覺,他多么希望這是老天開的天大的玩笑。他多么希望王蕓能歡快地跳起來叫他一聲“劉大哥”啊!
可是,兩個人發現,存了一肚子的話,再相見時,竟是無言。許久,王蕓緊張不安地道:“姐姐是好人,我錯了。”說完,她哭倒在床,劉向國握著王蕓的手說:“高興起來!我為你想出一個辦法。你對自己說‘讓王蕓好吧!說一萬遍,明天你就會好起來,你試試,很靈的!”在劉向國的安慰下,王蕓停止了抽泣,睡著了。劉向國喃喃自語:“這可真殘忍,有點兒不像真的,太戲劇化了。”
王蕓的病情需要打一種叫“門中”的藥。由于王蕓出水痘,以前打的藥現在起不了作用了,王蕓意外地要補打“門中”,要增加約兩萬元的醫藥費。李鑫二話不說把自家存折里的錢取出來,支付王蕓打“門中”的費用。劉向國一時間更是百感交集,自己哪兒修來的福分,娶了個這么好的女人,他該怎么做,才能對得起這么珍惜自己的善良的老婆啊!
一個療程結束后,李鑫為了能讓王蕓有一個良好的心情,特地隱瞞真實身份,向王蕓父母請示后,陪王蕓去北京玩兒,還拍了許多照片。而此時,王蕓身上的白細胞只剩800左右了,回來的路上,她緊緊地抱著李鑫說,“姐姐,這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幾天。”
2008年11月3日凌晨,王蕓閉上了年輕的眼睛。
王蕓走時,緊緊握住劉向國夫婦的手,微笑著將它們拉到自己的胸前。窗外,木棉花正在漫天開放,就像一個女孩兒曾經向往的愛情。
(文中當事人姓名皆為化名)
{編者按}
2009年4月4日清明節,記者來到天津“天福陵園”給王蕓送花,巧遇王友心夫婦給女兒掃墓。老兩口吃驚地發現,女兒墓前擺放著橘子、蘋果等祭品,王友善已去青島女兒處定居,他們在天津再沒有親朋,難道是那對好心的夫妻?他們曾為了女兒的病傾囊相助……但是老兩口永遠也不知道,劉向國夫婦和女兒之間,曾有過一段奇妙的因為“奪愛”而收獲的真情故事。
責編/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