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面試經歷

本文作者參加過五次公選面試，均名列前茅。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本期刊發作者自述的第一部分。

前 奏

十幾年前的一個秋天，天剛剛放亮，我們便早早地來到集合地點，一輛中巴拉著我們在行人和車輛稀少的大街奔跑。參加面試的考生共有十位，彼此不熟悉，而且又是競爭對手，車廂的氣氛有些尷尬，大家都默然不語。組織部官員照例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我們到哪里去?又將面臨什么?沒人問，沒人說話，車廂在沉默中交織著忐忑不安。

半個小時后，中巴在郊區一所禮堂門前停下，官員領著面試選手排好隊，進入禮堂旁邊的招待所。10個人聚在一起，消除了剛見面時的生疏，開始有人互相打探。半支香煙功夫，組織部官員又領著一位表情更嚴肅的人進來，手里拿著一沓信封，說是讓大家抽簽。我拿了一個信封，鬼使神差地又換一個，打開信封一看，我手里攥的是四號，我換下的是一號。拿到一號的是一個相貌英俊的小伙子，他的表情略略灰暗一下。事后證明，我的鬼使神差竟成為改變命運的一舉。

10位考生年齡都在30出頭，科級崗位三到五年時間，大家競爭的副處級崗位，無疑是非常重要的門檻。面試進行一天時間，抽到下午號碼的考生從容地拿出準備好的材料，旁若無人地閱讀起來。一號苦笑著，看看我，“老兄，你的手感真不錯”。我稍稍有些內疚，回答他一個笑，鼓勵的話我沒有說，仿佛說出口一號就會得第一名。組織部的官員進來，“誰是一號?”一號被領出去。屋里靜寂下來。突然像是廚師逮走了猴子，其他人如釋負重。

我詢問二號考生什么單位，他說是市計委農村科科長。接著，補充道，剛才進去的是我們面試考生中實力最強的選手，研究生，市政法委的辦公室主任。看得出來，他的心里也在慶幸自己沒有抽到倒霉的一號。一號考生面試沒有參照，從各個單位抽來的考官還沒有經驗，難免不會拿他當靶子。再者，考生在面試的緊張凝重氣氛中，心理也需要適應。不管怎么說，一號都不是理想的號。有人問我的單位職務，我說是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屋里考生警覺起來，“那你面試拿手，宣傳部玩的就是說話嘛。”這時，我已經大體知道對手的情況，多數是機關的科長，只有兩三個在基層工作。優越感在這一刻頓時提升起來。

二號考生也被叫出去，臨到門前，他還幽默地說，“朋友們，我先走一步了。”那語氣仿佛是上戰場或刑場，悲壯的詼諧，竟讓我記了十幾年。遺憾地是，后來我一直沒見過這位朋友。

三號考生焦急的情緒嚴重影響了我。我在設想面試考場會是怎樣一幅景象，臆想中出現了渣滓洞的幻覺。渾身的毛孔豎立起來，心跳加快。考前準備的一切全部丟失，剩下的只有緊張甚至是恐懼了。

漫長的等待，其實也就是不到一個小時，我被組織部官員領進去，餞行的是驚訝聲，“馬上臨到我了!”不用說，是高度緊張的五號考生，他一直嘴里小聲喊頭疼。不過，沒人理會他，誰的頭都疼，只是不喊出來而已。

急 智

走了幾步，我忘卻五號的痛苦模樣，深呼吸去調節自己狂跳不已的心。禮堂邊上的一個會議室，迎面坐了7個人，旁邊豎放一張桌子，坐著兩個年輕人，顯然是記分和掌握時間的。走動的只有負責攝像的一位記者，站在空蕩蕩的一面墻邊打量我。一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對著我，看猴的莫過如此。我徑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抬頭與評委目光交流。眼前的評委，除五官不同外，表情仿佛是商量好的，嚴肅得像是小時候與小伙伴偷生產隊西瓜被看管員抓到時看到的一樣。

主考官開始問話，這是一個頭頂像面部一樣光滑的資深官員，目光犀利，語氣冷漠。“共有五道題目，時間半個小時，希望你掌握好時間。”我看了一下面前的手表。主考官問，“第一道題目，請你談談你的興趣愛好。”我愣了片刻，感到有些滑稽，這么莊嚴場合，怎么會問如此膚淺的題目。我說自己喜歡文學，平時堅持寫作，也發表一些作品。說到這里，我想不對，這里不是閑聊場所，評委了解我個人愛好有什么價值。我考的是市農委副主任，答題怎么也要與職位沾點邊。想到這里，我話題一轉，“我更熱愛農業和農村工作，我是學農業的，長期在基層工作，對農業農民感情深厚，我愿把自己的青春獻給‘三農’”。

主考官面無表情地問第二個問題，“請你說說農村奔小康省市縣鄉村農戶共有多少標準?”我腦子一片空白。雖然我聲言自己熱愛農村工作，畢竟在宣傳部門對農委系統工作不是很熟悉，尤其涉及專業的標準，我一下子回答不出來。沉默，片刻的沉默在面試的場合無限地放大。轉瞬過后，我硬著頭皮說下去，農村奔小康是黨中央國務院做出的一項重大戰略舉措，沒有億萬農民的富裕就沒有中國的富強;奔小康是衡量各級政府工作的重要標準，我們要認真考核。當前農村奔小康，要做好幾項關鍵性工作。我侃了幾分鐘，評委開始笑。我知道他們手頭有一張答案，盡管我滔滔不絕地說，卻沒有挨到答案內容。快結束時，我重申，記住小康的幾項標準并不是特別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去做。一位戴眼鏡的評委笑出了聲音。從聲音中，我能感受到善意。可能在他們拿到答案前，如同我一樣地不知道這些標準，或者知道一些肯定也不會完全記住的。第三第四個題目是情景模擬，我盡情發揮，以彌補剛才的不足。

半個小時結束了。我站起來，準備離開。主考官示意我坐下來。大約兩分鐘后，分數出來，我得了74分。我竭力使自己的表情擠出一點微笑，心里明白我的機會錯失了，錯失在倒霉的標準上。

塵埃落定

在另一間屋里，剛才三位考生焦急地等待我，準確地說等待我的分數。我大義凜然地說出自己的分數，正等待悲天憫人的同情聲。三位卻驚呼，你的分數肯定是第一名了。我狐疑地看了看幾位，心想哪有這樣諷刺人的。一號，那位英俊小伙子說，我倒霉在小康標準上。我忙問其故。他說，我太熟悉了，把五級標準說完，并詳細解釋，誰知嚴重超時，最后一題竟然沒有時間答了。我問他的分數，他說69分。那兩位一個是農村科長得了71分，三號分數大約很低，怎么也不愿說出來。幾個人正在議論著，五號踉踉蹌蹌地進來，走路的樣子，不是喝醉了，就是被嚴刑拷打過。“你怎么樣?多少分?”幾人幾乎一齊發問。五號面色灰暗，嘴唇發烏，“68分。”我不好意思起來，像是無意中撿到一個寶貝似的。二號看著我說，原來以為這個職位是專門給五號的，他是分管農業副市長的秘書，正科級多年了。五號仿佛被人揭穿了老底。直朝二號擺手，“算啦，算啦，以后再也不考了。”

中飯是組織部安排的盒飯。飯后又是漫長等待。天色將晚，后面五位考生陸續進來，分數沒有超過70分的。我的面試成績真的是第一名。該結束了。我們都準備離開，組織部官員卻又把我們領到考場。主考官給我們介紹旁邊的一位年長者，“這位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有考生議論說考試不公平，上午的分數高，下午分數都很低，是不是對下午考生不公平呀?請部長評點。”部長，一位面色黧黑的長者緩緩說道，“我們的考官是昨天臨時通知來的，封閉起來，互相沒有聯系，與外界更無聯系。分數打高打低，我們都有評分標準，紀委監督。至于有的考生反映分數較低問題，我只說一個題目，第一題，叫大家談談興趣愛好。大家怎么回答的，喜歡踢足球，喜歡唱歌，喜歡家務。考生們，我們要在你們里面選的是農委副主任，你連農村工作都不喜歡，不熱愛，我們怎么給你高分?只有一位考生，他熱愛農村工作，對農民農業農村有深厚感情。”我的心里平靜下來，原本有些發燙的臉頰恢復了正常。

此后，經歷了復雜繁瑣的考察任命程序，我最終如愿以償地到市農委擔任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