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學者校長呼喚教育學人投身教育實踐
康健,1949年2月出生,1968年畢業于北大附中,1969年任甘肅酒泉鋼鐵公司鍛工,1976年至1978年任北京第三通用機械廠鉗工,1977年獲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學士學位,1985年在美國俄亥俄州肯特州立大學教育研究生院獲教育學碩士學位,1981年至2001年在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任教,2001年11月至2009年5月擔任北大附中校長,現為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
2001年夏,在康健老師為北京師范大學本科生上的最后一節課上,我得知他即將擔任北京大學附屬中學校長之職。那節課上,康老師和學生再一次談論蘇霍姆林斯基,言談中看得出康老師對于自己52歲之時要開始的校長之旅滿懷信心。而那一學期,在康老師的影響下'課堂里的大一學生對于中國教育實踐有著鮮明而睿智的看法。教育學者成為教育實踐者與學教育者對教育實踐的深度關注,對于剛剛進入教育領域學習的我,多少有點震動。
2009年9月,在康老師卸去了校長之職后,我在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對康健老師作了專訪。交談中,給人印象深刻的仍然是他對于教育理論與教育實踐的深刻認識。
教育實踐,不可獲缺的一課
張瑞芳:康老師,當年什么樣的機緣促使您擔任了北大附中校長一職?
康健:當時北大附中的校長正在換屆,據說要在北大內外、北京內外選聘校長。一個朋友告訴了我這件事情。之后,我和當時主管附中的北大副校長郝平(現任教育部副部長)有了_一次深談。又經過一些考察,幾個月后我上任了。我想最終決定由我來接任附中的校長,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我是教育系科班出身,但又不是單純躲在書齋里的人。在做北大附中校長之前,我參與課程改革、基礎教育的實驗和項目至少有10年的時間了,而且在海淀待得時間最長。二是,我是1965年從北大附中畢業的學生。
張瑞芳:2001年的時候,學者走出大學進入中學,還不像現在這么普遍。您個人怎樣考慮的呢? 康健:我對北師大有很深的感情。那里是(19)77年恢復高考后,我學習的地方;而且,我和勞凱聲老師是“文化大革命”以后,師大教育系提前留校的兩個人,(19)81年,我們就開始上講臺了。當我離開師大時,我已經在那里教了20年的書。但是我愿意到中學去。我和很多人走的路不一樣,我不認為純粹走學術道路的人不對,要是我沒有機會走出大學,我也會那樣做。但是,我更認為,中國的教育很艱難,需要很多人來做,搞理論的人更要接觸實踐、參與到實踐中來。
中國搞理論的人越來越多了,但是既懂理論又有實踐經驗的人相對來說很少。這也不全怪個人,體制上的問題也使得理論和實踐之間有一條鴻溝,搞理論和搞實踐的人互換位置、相互交流都很不容易。很多從事理論研究的人不愿意進入到實踐中來。畢竟在象牙塔里,相對來說還是風平浪靜。而且從1985年教育體制改革開始,大約有15年的時間,就是“文化大革命”之后上大學的人,基本上愿意在大學里奮斗。先是追求學位:本科、碩士、博士,然后又要考慮職稱:講師、副教授、教授、博導。很多人認為這樣更“高雅”些。而且,很長一段時間里,學者走向實踐會有很多風險。一方面,實踐的周期比較長,不會有立竿見影的成果;即使有了成果,這個成果需要被驗證,需要被人承認,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我和高鴻源老師、叢立新老師、高峽老師做綜合實踐課的時候,就先后在十一學校、人大附中、實驗二小差不多待了十來年的時間。另一方面,即便你有了成果,這樣的成果在大學里也不被算作成果。我們在中小學做的課題研究也出了一本書。內行人還是公認這本書是有分量的,但這本書不像有些書具有“首創”、“填補空白”之類的意義,它沒有那么抽象。但是,綜合實踐課進入國家的課程,我敢說我們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新課程改革中,我們做了前期的u個省市的調查,根據這個調查又做出報告。第三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時,我們起草了很多的教育報告,但是當時這些成果在大學里不被看做是學術成果。實際上,這些報告并不像某些人想象的是一種工作性質的事務性文件或者是單純的理論闡述,這些都要依賴于對于實踐的了解,需要你參與到實踐中去。但是在大學里,人們主要看你在刊物上發表了多少文章,有多少理論著作。
張瑞芳:這樣看來,學者進入實踐需要一種勇氣。
康健:但是教育實踐是理論工作者不可或缺的。因為教育的實踐性很強,沒有教育實踐為基礎,學者的理論創新從哪里來呢?
雖然現在教育領域有很多新理論、新概念、新名詞,但我不認為這些是教育實踐中的原始創新。我沒有去做調研,所以我也不敢多說。但是,從教育理論中舶來的東西占得比例太大。比如到現在為止還很流行的多元智能、建構主義,這些都是舶來的,盡管在中國化、本土化,但是它們還是舶來的,只是西方的教育流派而已。中國自己土生土長的教育理論在哪里?我自己也是留學美國的人,但我們并非屬于食洋不化之輩。
中國的教育實踐很曲折,也很豐富,我們已經積累了很多的經驗和教訓,可是在內行人來看,中國的教育骨架并不清晰。中國教育制度、教育觀念受到外來的影響太多。解放前,受杜威的影響很大,解放之后,又開始學蘇聯。現在的中國教育,從學制情況來看,不像蘇聯,像美國的六三三制可美國的教育又是綜合化的,單軌制,而我們是雙元制,有點像德國,有精英教育,也有職業教育;但從教育理念上來說,我們有點像英國,像英國的文法學校一樣,是一種精英教育。
那么,中國主導陛的教育思想和經驗是什么呢?很多人說,中國教育的經驗就是基礎教育很扎實,管理學生很嚴格。但是在新的社會、世界環境里,這種經驗是不是先進的呢?先進的教育理念或者是先進的教育思想不是我們自己就能夠做斷定的,而是要放在更寬泛的范圍內討論這個問題。
所有大學都不能成為基礎教育的標準
張瑞芳:根據您多年參與實踐的經驗,您覺得中國的教育理論工作者要在哪些方面做出創新呢?
康健:理論工作者要清楚現在中國教育面臨著什么樣重大的課題。我個人認為有這么三點。第一,在知識膨脹的時代,學校的課時很有限,怎樣讓學生在有限的時間里掌握無限的知識?第二,現在全世界都在講全民教育,但是人與人有差異,全民教育中怎樣能保證人的個性化發展呢?第三,學校不是一個行政機構,它的專業性越來越強,但是社會又給學校負載了很多其他的功能,這樣的矛盾怎樣解決?應當說中國正在摸索這些問題的解決之道。 盡管現在社會、政府、家庭都很重視教育,但是中國很多的教育基本問題都沒有得到解決,中國沒有一種主流的價值觀。當然,有人說中國的主流價值觀就是升學。但是我不同意。現在普遍以升入北大、清華為基礎教育的標準,這是不合理的。所有的大學都不能成為基礎教育的標準,哪怕是哈佛、牛津,雖然它們是頂尖的。基礎教育要有自己的獨立價值,要有自我的評價標準。基礎教育對于孩子的幼年、童年、青春期是有獨立價值的,但這種價值現在被忽視了。基礎教育只被賦予了預科式的價值,承擔著為高等教育輸送人才的重要責任。這其實只是基礎教育的功能之一,甚至不是主體功能。假若要追問現在基礎教育的主體價值是什么?說不清楚。
這種混亂的情況下,由誰來辯論、闡釋或者由誰為中國的教育發展提供一些先進的教育理論基礎?我們的理論工作者在干什么?在基礎教育課程改革中,不同的派別在打架,竟然還出現了尖刻的語言,甚至是攻擊。這帶有很強的政治運動色彩,學者不應該是這樣的。中國的教育理論工作者要努力回答這些基本問題。
張瑞芳:現在已經有不少學者以不同的方式參與到教育實踐中來,而且學者提供的政策建議、報告越來越受到重視。
康健:現在很多學者進入實踐了,是件好事。但是我覺得更重要的還不是讓這些已經站穩腳跟的學者投入到實踐中,而是要讓所有學教育的人,從一開始就意識到實踐性是教育的安身立命之本。
我在海淀區參加實踐性的課題時—直抱著一種補課的心態。我自己上小學、中學,然后就趕上“文化大革命”了,上山、下鄉,當工人、當鐵匠,之后考入北師火教育系,開始學習教育理論、做理論研究。實際上我沒有教育實踐經歷,雖然自身所受的教育也算是一種教育實踐,但是這和你帶著一種理論去實踐是不一樣的。我覺得所有的“門對門”學教育理論的人都要有教育實踐經歷。不管你將來當不當老師,即使像你這樣的教育刊物的編輯和記者,都應當有教育實踐經歷。否則你對教育的看法容易片面。
現在學者進入教育實踐的外部環境好了,也就是說客觀環境影響了很多人的判斷,比如說課題資助,國內的和國際的都很多。而且現在出來的很多人,認為自己已經站穩腳跟了。比如說,已經拿到博士學位了,已經有一定的職稱了,認為自己的理論有一定水準了。其實做理論并不容易,仔細看看現在發表的文章,產生了多少理論?學者要參與實踐是不可或缺的,不應受到外部條件的限制。上世紀90年代我們都是自己拿錢打個面的、自己解決中午飯,沒有任何資助。只不過是當時的中小學學校的校長給了我們一些政策,我們就謝天謝地了。時間和政策要比錢重要得多啊。
學理論的人應當在相當長的時間甚至是終身都不應該脫離實踐。當然在大學里教學也是實踐,但除非你上中小學教育不發表意見,要是發表意見就必須建立在對實踐的了解之上。現在教育方面的政策讓人覺得很無奈。比如說“班主任有批評學生的權利”,如果政策的出臺者、建議者、起草者在中小學的第一線工作過,當班主任也罷,當教師也罷,就不會這樣不懂常識。批評是一種交流,是一種教育,是提供教育的應有之意,不存在允許與不允許。當然背離師德規范、違反法律的行為另當別論。
張瑞芳:學教育的人進入教育實踐在您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但是為什么現實并不是這樣的呢?甚至連師范生的實習、見習時間不足都是一個多年存在的問題?
康健:我們一直沒有一個堅定的導向來告訴學教育的人就應該這樣做。科班學教育的人,誰不知道世界上的教育家是如何成長的。裴斯泰洛奇、羅素、杜威、陶行知,他們是怎樣成為教育家的?哪一個不是“辦學”的?他們有多少的實驗?就拿陶行知來說,民國時期經濟條件、社會條件、生活條件都那么差,但并沒有阻擋曉莊師范的發展啊。現在讀陶行知的著作,還是覺得很先進。不敢說他提供了永恒的,但是至少是持久的對中國教育有用的東西。為什么我們不學習他們走向實踐呢?
有很多人在憂慮:我們中國怎么不出教育家?特別是有很多學理論人在憂慮。難道大家都不知道嗎?當然,純粹的教育理論家在歷史上也有,也必須承認他們的貢獻很重要,但是真正推動人類歷史進步的,都是辦學的人,沒有人是沒有實踐的。新中國成立初期很多人,包括顧明遠先生,都有在中學教過書、任過職的經歷,但是現在卻很少了。為什么呢?這需要深思。
教育是一種過程
張瑞芳:您擔任北大附中校長8年,應該和您之前十幾年參與教育實踐的經歷是不同的,您有怎樣的感觸呢?
康健:8年的時間,彈指一揮間。離開附中的時候,我說:“留下的是歲月,帶給我的是匆匆。”那些日子,每一天我都在認認真真地實踐著。不管是每天要簽的字還是要處理的雜務,都有個教育價值判斷問題,在解決遇到的矛盾、難題的過程中都有教育觀念問題。我的思路就是要力圖讓我的理念、思想、工作方式在這個過程中得到體現,而不是等過程結束之后再寫文章。
學校里有很多事,作為校長我可以決定。由校長來決定每一件事,這也是一種辦學的思路,現在很多校長就是這樣的。學校的其他干部、教師、學生不需要了解過程,只要按著校長的決定去做就行了。只要校長不出重大的錯誤。但我希望把我的思考、決策、解決問題的方法和大家一起分享。我認為這就是教育,對老師、對學生來說,都是教育。
比如學生問:“我們的成人禮能不能換一種形式?”我當然可以作決定。但是我只是說:“好吧,你們拿個方案吧。”于是學生開始發表意見,還e-mail給我好多的圖片。比如有人說要做個拱門,然后從這里走過去。我說,很好啊,怎么做呢?學生說,這是錢的問題。那我就繼續要求學生說明這個拱門要花多少錢,誰來拿這個錢,一次使用啊還是永恒的建筑啊。我就和學生、班干部一次次討論、協商。
這是什么?這就是教育。所有的價值都在過程中了,結果并不重要。在這個過程中,讓學生知道了校長是怎樣和學生溝通的,什么是平等、民主,怎樣解決面臨的經濟問題、體制問題、思路問題、技術性問題,等等。這些東西才是永遠的。
對待教師也一樣。比如說,我請一位教師出來做教研室主任,但是他不來。有人就說:“不來就請別人唄。”我說:“不行。我們得知道他不來的想法,他不是一個不能做事的人。你們知道他有什么想法嗎?”結果大家說:“不知道。”我說:“那就不對了。我們還不知道他為什么不來呢,怎么能做決定呢?”然后我們就找這位老師談,得知他是擔憂一些老教師的看法。我就再詢問老教師的意見。這樣的工作要耐心地做幾次,也有可能我們所做的白費了,沒能成功,但是處理這個事情的過程非常有價值。在過程中我對一些老師的想法,包括對他們工作的困難和顧慮都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這樣和老師們建立起來的關系是和沒有深入接觸老師而確立的關系不一樣的。
學校不是行政性質的機構,所以“權力”不應該起很大的作用。管理是什么?管理就是用人。但是教育是什么呢?有人會說因為你是書生,比較儒雅,所以你在管理上的手段就比較弱。也可以這么說吧,書生就是不會玩權力、管理什么的。這也可能是一種天性。但我覺得更重要的是,這是一種觀念、一種價值理念,正因為你有著不同的理念,所以你的判斷和選擇就是不同的。我從來不希望校長給人一種權威的感覺,非但不喜歡,甚至我有幾分憎惡權威、特權。如果有老師、學生見到我會感到畏懼、不安,我覺得這是我的過失,我會感到不安。
我經常舉一個例子。有一次,我在辦公室里聽到我門前的一個孩子(初中生)在打嗝,而且還挺嚴霞。他要找后勤部門,但是后勤部門沒有人。我就出來對他說:“中午了,他們可能出去吃飯了。你到我這里坐一坐吧。”他抬頭一看,“校長室”。“沒事兒,沒事兒。我等一會兒。”我看到了他那種緊張的表情。我說:“你進來坐一會兒吧。”他還是堅持說:“校長,沒事兒,我不進去了。”“我找你有點事”,我說。“你找我有什么事兒啊?”他更害怕了。其實我就是看他在打嗝,我想教他個不再打嗝的辦法。“你坐下,我給你倒杯水。”我知道這孩子肯定在想:我好好的,沒犯什么錯,你把我拉進校長室,還給我倒杯水,干嗎啊?后來我給他一杯水,然后說:“你聽我的命令啊,喝一大口水然后分七次咽下去。”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校長有什么陰謀一樣。我說:“你還是聽我的,然后我告訴你怎么回事。”“那好吧。”他很勉強。我說:“你聽我的,我數七下,你才能最后把水咽下去。”他就聽著我數,把水喝了。等了一會兒(我知道這個辦法對打嗝很有效的),我問他:“你還打嗝嗎?”他說:“我,我,我剛才打嗝了嗎?”快緊張得語無倫次了。我說:“是啊,而且還打得挺響,我都聽見了。”然后他就哈哈大笑。
這件事之后我就想,如果學生看到校長,覺得你有事兒才會找他,或者是他犯了錯誤你才找他這怎么是教育啊。
張瑞芳:但是學生怕老師、怕校長,這在中國來說是非常普遍的現象。而且,學校在借鑒“現代企業制度”來建立“現代學校制度”,管理或者說權力與用人似乎就是校長的主業。
康健:是非常普遍。有些校長也追求這些,喜歡這樣:頤指氣使、前呼后擁、惟命是從。但我很不喜歡。我的辦公室從來都不鎖門,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到我的辦公室都可以很隨意。現在很多校長卻不這樣認為,他會說:“你怎么推門就進我的辦公室了”我很奇怪,人家不推門,怎么能進來呢。后來我才知道,他的意思是:你要尊重他的權威和地位。而我則不然。
這涉及到校長的權威和校長的管理。這是由于對教育不同的理解造成的,是人的價值觀和個性差異造成的。但是管理就是一種政治,就是如何用人、怎樣配置資源,這些我不能完全接受。現在經濟管理的一些理念、制度都滲透到學校了,但我認為沒有正確理念之下的過程,永遠沒有效率、沒有質量。現在很多人在談質量,但是不懂得過程,在教育這個領域中,沒有過程就沒有一切。大家現在認可結果,不管過程,只要你的學生上北大、清華就可以了,這助長了很多沒有道德的過程。“現代學校制度”一定程度上是在追求效率,我知道效率很重要r但是我認為學校作為一個教育機構來說,教育的價值觀、辦學的理念要更為重要。教育是無時不在示范,你要培養孩子們的平等、善良,所以你在處理每一件事情的時候就要遵循這樣的原則,不能把教育的理念和處理事情的過程分離。課堂上講得頭頭是道,但是處理具體的事情時卻是另外一種方式,孩子會問:“你們為什么不按照說教的做呢?”
現在這些過程就像一篇文章一樣留在附中了,這篇文章有沒有人讀、怎么讀,就是別人的事兒了。
教育的胸懷是不拋棄任何一個人
張瑞芳:我看到網上說您就任北大附中以來,北大附中的升學率下降了?
康健:其實,在我上任之后,雖然一個全國的理科升學班在2003年“非典”的時候停辦了'北大附中20個清華、北大的保送名額沒有了,但是北大附中的升學率是沒有降過的。第一,北大附中的生源還是不錯的,第二,北大附中的老師是盡職盡責的,第三,我們辦學的態度是很認真的,所以北大附中不可能像外界說的升學率會降低。只不過有一個區別,現在的升學率是在我堅持了自己理念的前提下保持的升學率。具體點說是我們在擁有大量的學生社團的情況下,在保障學生自主、教師自主的情況下取得的結果,不是靠教師和學生天天加班加點、補課換來的,是完全不一樣的。當然還是有很多人不贊同,說要是你天天加班加點呢?那升學率不更好了?但是我的態度很明確:除非你不讓我做校長了,否則我不會改變。因為我認為這已經是我的底線了。
在大學里讀教育的人、做教育研究的人到了中小學,想要實踐自己的教育理念并不容易。包括我自己到北大附中,我還自認為我是有實踐經歷的,我的過渡不是很艱苦,但還覺得有些苦惱。因為基礎教育有很大的封閉性,這種封閉性使得很多的理論是難以實現的。基礎教育按照它自身的規律或者是理念或者是經驗運行著,比如,升學的理念就制約著、指導著一系列體系上的東西。比如說我搞過課程改革,有些好的想法,但是到了北大附中就發現:“哪有時間讓你做啊”。你要是做這件事情就意味你會占用別的事情的時間。這樣的話,老師不干了,家長不干了,社會輿論也不干了,大家要問北大附中有多少孩子上北大、清華了。在有些問題上,我可以妥協、可以容忍,但是我有我的底線。后來我在北大附中把這個底線歸納成了三條:第一是學生的生命和健康。不能拿這個為代價來換取分數。第二是學生的權利和人格。現代社會下,法律和道德都不允許教育侵犯學生的權利和人格。第三是學生的個性、差異性或者是學生的發展權。教育要尊重學生的個性。這三條底線也是在保護我自己。
現在很多地方上的“龍頭老大”也創造了很多的經驗,但是我認為這些底線是不能突破的。否則你所做的就沒有什么教育價值可言。犧牲學生的生命和健康,損傷學生的權利和人格,不允許學生存在差異、不允許學生有自我發展,這樣的教育沒有什么價值。教育沒有權力來違反這三條底限,但是現在的教育都有這樣的權力。
我一直認為一些好的學校,就是“優質學校”要為中國的教育做貢獻。這些學校拿到了那么多的資源、資金,應當為中國教育的健康發展做出貢獻,提供一些有益的經驗,而不是為了自己的一些狹隘的利益創造一些有損中國教育的經驗。比如說“五收放”,五點鐘孩子就到學校了,晚上十點鐘才放學。這是一個很野蠻的辦法,但是這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經驗,就是要對學生嚴管、高壓,給予大量的訓練。這是基礎教育的經驗嗎?能夠被普遍的接受嗎?還有的學校甚至用高價買能考出高分的學生。教育走到這一步,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這樣走下去是要“亡教”的。但我不敢說“亡國”。
挖生源就是在挖結果,不是在挖過程。但是任何一個生命都是有過程的,教育如果是個“篩子”,篩完了再來教,這既不符合教育公平,也不人道啊。教育的胸懷是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啊。
張瑞芳:面對這樣的現狀,有時候校長也沒有辦法。優質學校很大程度上就等同于高升學率的學校,為了得到高的升學率,校長們用盡心機。
康健:所以我覺得中國的學校管理需要一種基本的教育理念、態度。對教育的正確理解,這是做校長的一個前提。對教育的理解核心是對人的理解,不理解人,怎么進行教育?現在的教育制度確實存在一些缺陷,這些缺陷造成很多校長在確立自己怎樣堅守教育的信仰和怎樣理解教育的理念上都出現了問題。這個時候,要有人來表態。誰來表態呢?第一是學理論、搞理論的人。你應該知道這是違反教育規律的,侵害學生身心健康的,你就要勇敢地說出來。第二是制定教育政策的人,包括教育部。他們要告訴大眾,教育應該怎么做。可是現在面對全國這樣的教育狀況,沒有人出面。比如山東的教育改革,我們很為他們擔心,不知道他們會走向哪里。沒有人說話,好像“集結號”一樣,你讓人家在那里堅守,但是又不肯吹號,弄得很多人攻不敢攻、守不敢守。有些事情確實需要實踐、研究,但是有些東西是可以看得清楚的,可以做出判斷的。對于可以判斷的就要給一個堅定的導向。在實踐中的經歷,讓我現在說話的底氣更足了。我所經歷的現實支撐了理論的內容。
張瑞芳:您對教育的理解或者您所具有的理論在實踐中得到多大程度的體現?
康健:我離開附中的第一個講座的題目就是《我怎樣做校長》,我是在反思。我和一些校長是不一樣的,也不可能是一樣的。看起來是風格上的差別,但實際上是本質上的差別,是教育理念的差別、價值觀的差別。在這種差別中,我不會退讓,現在很多中學校長的做法我是永遠都學不會的。這不是說我對那些校長有什么意見,而是因為在這個問題上所持的觀念不一樣,所做的事情就是千差萬別的。
我對學校的老師說,現在做一件事情比不做一件事情容易。比如,人家補課,你也補課,這個非常容易。但是人家補課,你不補課,就比較難了,很多人就找來了。你能守住自己的立場很不容易。別人可能對這樣的想法是不以為然的,因為大多數人堅守的是轟轟烈烈出成績的經驗,而不是在考慮教育的價值。但是我在堅持著。
我思考的問題比我實踐著的問題的多得多。在工作的時候是充實的、忙碌的、從來不疲倦。但在沒人的時候,我會感到孤獨,甚至是悲哀,也感到疲倦,思想里的。最大的苦惱是,有時候依靠個人的努力不能跨越理論和實踐間的那些鴻溝。實際上我在北大附中還做了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它們占用了我太多的時間。但是,我們也做到了很多。
比如課程。我覺得現在學校的必修課對于北大附中的孩子來說,用四年,最多用五年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了。剩下的一年時間呢?當然可以用來復習、做題。但是我覺得教育為什么不能厚實一點呢。所以我們就開展社團活動,讓學生獲得社會實踐經驗,讓學生的人生更豐富一些。我希望學校教育走這樣的一條路。現在有一種說法,“課堂是素質教育的主渠道”,這是不可能的。人的素質是一種綜合的東西,課堂怎么能解決呢?當然這句話是說明課堂的重要性,但實際上學校要有課堂,更要有生活,教育就是這樣的。但我的想法能得到完全的實行嗎?不可能的。當然我也可以先做一個“康健方案”,然后大家照著執行就行了。但是我喜歡“無為而治”,就是把我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變成老師和學生愿意做的事情,這樣就可以了。我不用我的理論去強迫別人。
現在北大附中有強大的社團,老師之間的合作、交流、互相尊重都比以前有了很大的進步。大家說我“以柔克剛”解決了很多原有的矛盾。校長就管學校的一段時間,你所要的目標不一定就能在一段時間里實現。回頭的時候,覺得校園平和了、安靜了、美麗了,這是一種欣慰。
張瑞芳:如果有機會,您還愿意到中小學做校長嗎?
康健;現在很多人來找我了。但說實話,現在我不圖名不圖利,所以不愿意到一些地方去糾纏。北大附中還是給了我一個相對寬松的環境,但很多學校還是要爭名奪利的。城市里人言嘈雜,我喜歡在清凈的地方做事,不愿意在矛盾是非多的地方糾纏。我愿意和一些孩子在村莊里每天敲鐘上課、做游戲,我向往著這樣的一種生活。我內心有個愿望,如果有一個邊遠貧困的學校要我去,我就愿意去。
張瑞芳:謝謝您接受我們的采訪。期望您早一天實現您的愿望。
(責任編輯:朱珊)
教育部啟動實施2009-2011年中國移動中小學校長培訓項目
2009年10月19日,2009-2011年教育部一中國移動中小學校長培訓項目啟動儀式在國家教育行政學院舉行。教育部副部長李衛紅、中國移動副總裁李正茂出席會議并講話,還為200所中小學校長培訓實踐基地學校授牌,為培訓指導教師頒發聘書。
李衛紅指出,中小學校長承擔著引領學校改革發展、全面實施素質教育的歷史重任。校長培訓是改進學校管理的重要途徑,是學校改革創新的重要策源地。新一輪中國移動中小學校長培訓項目面向中西部農村教育,架設東部支援西部、城市支援農村的橋梁,將提高中西部地區中小學校長辦學治校能力,提升中小學管理水平作為主要的項目目標,對于促進義務教育均衡發展和城鄉教育協調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教育部一中國移動中小學校長培訓項目,是在國家關于校長培訓總體規劃框架之下,由中國移動捐資1500萬元與教育部聯合實施的新一輪為期3年的中西部中小學校長培訓項目,是2006年至2008年中國移動西部農村中小學校長培訓項目的繼續與深化。該項目將在2009年至2011年的三年間,以農村骨干校長為主,選派西部3000名校長到200所實踐基地學校擔任“影子校長”,即體驗式校長、跟崗校長,學習借鑒先進學校的管理經驗。其中,1800名校長在省內參加影子培訓,1200名校長到東部八省參加影子培訓。此外,該項目還將以新時期農村基礎教育改革發展動態為主要培訓內容,將國家級優質培訓資源通過遠程網絡直接輸送到中西部農村學校,為中西部地區培訓3萬名農村中小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