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峰站在山坡一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上,在給秀兒打電話:“我和王歌在一起呢,你怎么樣啊?”
王歌坐在旁邊一塊不大的石頭上,望著山下的村莊。夕陽下,村莊炊煙裊裊,一片安詳。
賈雨峰繼續和秀兒通話:“真那么好嗎?那我和王歌也去吧?”
王歌聽不到秀兒的聲音,但可以想象。不僅是這會兒,從4月12日秀兒去省城后,他總想秀兒的樣子,包括她坐上長途汽車,站在車里向自己和賈雨峰揮手的那一瞬間,那天秀兒穿著黑色上衣,深藍色牛仔褲。這些天,一想到秀兒,她就是這身穿著。還想秀兒說話的聲音,包括她的笑聲。秀兒說話,往往以笑聲結束。他喜歡她結束話語后的那聲笑,透著一股歡快。還喜歡她說,好啊,嗯。她的每一聲好啊,都那么快樂,像遇到什么天大的好事。其實,哪怕你對她說,你給我洗洗襪子吧。她也會說,好啊,好啊,不僅僅是同意的意思。鎮上讀書時,她沒少給洗衣服。秀兒說嗯的時候,就是很認真的樣子。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真還穿著那件黑色上衣,深藍色牛仔褲,但一定是開心的吧?她怎么回答賈雨峰的呢?好啊,她應該是這么說的吧?
賈雨峰叫王歌:“快來,秀兒要和你說話。”
王歌像是不太相信,猶豫一下,從石頭上站起身,爬上賈雨峰所站的大石頭上。
接過手機時,王歌的手有些抖,全身也跟著抖起來。這是秀兒去省城后,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只能聽她說話。秀兒說她在省城很好,然后問:“你能和賈雨峰一起來嗎?”
如果父親能像秀兒那樣,說,好啊,那該多好。然而,父親把酒杯放下,打量他一眼后,說:“去省城?家里的地誰管?你想累死我和你媽?這么大了,一點兒不懂事。”
王歌把嘴里的東西咽下:“秀兒都能去,我怎么就不能?那點兒地,不是種完了嗎?”
母親慢慢放下飯碗,瞅一眼王歌的父親,然后問王歌:“是秀兒讓你去的?”
不等王歌回答,父親搶先說:“那就更不能去。她有她舅照顧,你去給他們做牛做馬?那家伙,只知道坑害家鄉人。”
月光灑在窗臺上,讓王歌感到冷。他趴在窗臺上,望著天上的月亮,就聽秀兒說,你和賈雨峰一起來吧,我讓我舅給你們安排輕快點的活兒。還有賈雨峰,他說,那怎么辦,我爸可是同意了,我明早就走,你自己看著辦吧。
王歌枕著打好的行李,陪著月亮消失在天邊。
清晨,村口的大榆樹下,王歌正在啃冷饅頭,賈雨峰扛著行李過來。瞅瞅靠在樹上的編織袋,賈雨峰問王歌:“你怎么在這兒?你爸同意了?”
王歌把冷饅頭塞進方便袋,伸手抓起自己的行李:“咱們快走吧。”王歌快步走在前面。
兩邊是茂密的山林。走過一段山路,他們在大道邊坐下來等車。
長途汽車越是不來,王歌越感到口渴。他走到山崖下,崖下有一汪清水。王歌用手掬水。喝飽后,伸手洗臉。早晨從家里出來,不敢出動靜,沒洗臉。洗把臉,抬起頭后,王歌看到不遠處有一叢馬蘭花。
馬蘭花一片蓬勃,三朵竄在空中的花兒,開得正艷,藍色的花朵蝴蝶似的,在晨風中呼應著起舞,花瓣上的露珠閃著水晶般的光芒。還有許多含苞待放的。一下想到村東邊野地里的那一大片馬蘭花,曾經和秀兒在春風中一起去采過呢,拿回家插在瓶子里。心里忽然冒出一句:秀兒,我給你帶馬蘭花了,你養活它們吧?好像聽到秀兒說,好啊。
趕緊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從離花兒很遠的地方挖掘起來,不想傷到根。當掘點匯于花兒的底部,一叢花兒整個脫離開土地。把花兒捧到水邊澆足水,這才捧到賈雨峰跟前,賈雨峰從行李上坐起身,一副很吃驚的樣子:“你想,帶上這些花兒?”
王歌讓賈雨峰把裝饅頭的方便袋倒出來,轉眼,馬蘭花有了暫時的居所。
長途汽車上,王歌一直把花兒抱在胸前。即使睡著了。胸前還是緊緊抱著那叢花兒。花兒不似王歌,一點兒沒有困倦的樣子。
換乘火車前,給馬蘭花又套上了兩層方便袋,還去廁所給花兒又澆上一些水。花兒一點兒沒受委屈,看上去,像仍然生長在野地里。
“呵。什么花兒啊?這么漂亮!”女列車員掃地,看到座位底下的花兒,發出一聲驚嘆。周圍的旅客好奇地望過來。
王歌把花兒捧到手上:“我們叫馬蘭花,山里野地里長的。”
女列車員湊近看:“花瓣兒真像蝴蝶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漂亮的藍色花兒呢,太喜歡了,能分我一點兒嗎?分一小點兒就行。”女列車員沒瞅王歌,而是一直盯著王歌手上的花兒。
王歌自然猶豫,想一下才說:“正開花呢,不能分,一分,整個就全死了。下次吧,下次給你帶,好吧?”王歌不能說,這花兒已經有主人了,只能這么說。
王歌說得很認真,女列車員笑起來:“舍不得?是送女朋友的吧?我也就是說說,太喜歡了嘛。”
王歌靦腆地笑。
女列車員把地掃干凈,對王歌說:“你把花兒放茶桌上吧,放在下邊,太委曲它們了。”
藍色的花兒往茶桌上一放,王歌的心情立刻晴朗起來。即使父親把電話打到賈雨峰的手機上,態度異常惡劣,也沒能影響他的心情。他告訴父親,自己是去省城打工,不是去胡鬧,他會節儉的,會給家里寄錢。看著馬蘭花,王歌感覺自己一下長大了。
出站口,秀兒看到王歌捧在胸前的馬蘭花,叫起來:“馬蘭花開了啊,是村東邊野地里的嗎?”
王歌把花兒遞到秀兒手上:“是在道邊挖的,你養它吧?”
“好啊,我會照顧好它的。”秀兒一下光彩照人起來。
建筑工地當然沒有花盆,只好把花兒栽到離秀兒住的工棚很近的圍墻邊上,只在方便袋底部扎上幾個小眼兒,埋進地里了。墻邊安全,磚頭砸不到。四周用磚圍護著。這是賈雨峰建議的結果,王歌沒反對。
他們的工作是往攪拌機里填水泥和沙子。每天天一亮就得起來,下午最熱的時候休息兩小時,直到夜幕即將降臨,才能吃上秀兒給做的飯菜。秀兒會偷偷留些好吃的,讓王歌和賈雨峰去她的工棚里吃。
第一頓飯,秀兒問:“我這兒有我舅喝剩下的白酒,你們要不要喝點兒啊?”
王歌看賈雨峰。王歌還沒喝過白酒呢。
賈雨峰倒一點兒沒客氣:“有嗎?那喝點兒啊。解解乏。”
秀兒從床鋪底下拿出多半瓶白酒,可只有一只杯子。王歌要回去拿自己喝水的杯子,秀兒說:“別麻煩了,你倆用一個杯子不行嗎?”
賈雨峰先喝一口:“哦,好喝,比我爸那酒溜子好喝多了,一點兒不辣。”
秀兒看王歌:“你也喝點兒啊。”
王歌不能推脫,得像個男人,他想。可抿下一口后,眉頭還是皺緊了。賈雨峰說:“頭次喝吧?瞅你那樣,哪是喝酒啊,跟喝毒藥似的。”賈雨峰笑起來。
王歌吃菜,賈雨峰又喝口酒,然后把酒杯遞給秀兒:“秀兒,你也喝口啊。”
在王歌看來,秀兒不可能喝,可沒想到,秀兒竟毫不猶豫地接了酒杯:“好啊,我還沒喝過白酒呢,嘗嘗。”秀兒只用舌尖舔觸一下,就叫起來:“這么難喝啊,你們男人怎么還喜歡喝呢。”秀兒皺著眉,趕緊往嘴里填菜。
“要不我們怎么是男人呢。”賈雨峰端起酒杯,滋溜又喝下一口,有滋有味的樣子。
多半瓶白酒幾乎都讓賈雨峰喝了,回到工棚,他一頭扎到通鋪上,一夜再沒動彈。
王歌去看馬蘭花。城市的月光下,馬蘭花在墻邊脫俗地綻放著。看上去,像是能夠適應城市的環境。蹲下身,近距離瞅著藍色的花朵,王歌突然想,它們會不會像自己一樣想家呢?會不會想山里的土地、風、陽光和雨露?看著花兒,王歌胡思亂想半天,才回到工棚。
最后一朵馬蘭花在清晨綻放了,王歌拿著礦泉水瓶想去給花兒澆水,遠遠就看到,秀兒正在給花兒澆水呢。
秀兒手里拿著空礦泉水瓶,見王歌過來,笑一下:“你每天都來看花兒,那么喜歡這叢花兒?”
藍色的花朵孤獨地挺立在城市的藍天下。最早開花兒的,已經結籽;更多的還殘留著枯萎干癟的花瓣,顏色幾近褪盡,那唯一綻放的一朵挺立在空中,顯得是那么孤單而憂郁。王歌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看看花兒,王歌說:“又沒什么事兒。不來看的話,就得等明年春天了。”
秀兒也看向那唯一的一朵藍花:“就剩一朵了……”
王歌在翠綠間尋找花骨朵,可是,真沒有待放的骨朵了。看著那一叢翠綠中的一抹藍色,王歌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秀兒抬眼,看王歌的臉:“你黑多了,也瘦了。”
王歌下意識地摸臉:“是嗎?我本來也不白啊。”
相比而言,王歌的臉比賈雨峰的臉白。但是現在。已經看不出一點兒白顏色,黝黑的皮膚,閃著一層亮光。
看著王歌的臉,秀兒說:“你應該涂點兒防曬的東西。”
王歌頭次聽說,問秀兒:“你說的是什么?”
秀兒握著手里的空礦泉水瓶,笑起來:“我聽別人說,臉、胳膊和手,涂上一層東西,就不怕太陽曬了,曬不壞了。”
王歌似乎明白一點兒:“化妝品?我連雪花膏都抹不得,你忘了?一抹臉就發熱,一點兒不得勁兒。我穿長袖衣服遮著點兒,再戴上手套。賈雨峰大概能抹。”
“那你的臉呢,怎么辦?”
“不知道。黑就黑唄。我又不是女的。”
第一個月發工錢,賈雨峰從上到下換了一身新衣服,鞋子和手機也換新的了。賈雨峰在迅速向城里人靠近。王歌呢,給父親寄去500元,只花五十塊錢買下賈雨峰的舊手機。賈雨峰把舊手機給王歌,王歌說,我要手機干嘛?賈雨峰說,給你爸打電話啊,你爸也可以給你打。盡管想到,父親打電話得向別人借手機,而且得像自己和賈雨峰那樣跑到山坡上打,村子里沒信號,而父親沒有手機,自己根本無法給他打電話,可王歌還是猶豫著接下手機,轉手拿給賈雨峰五十塊錢。買下一個手機卡,擺弄半天,王歌終于發出人生的第一條短信,他對秀兒說:王歌用這個手機號,以后你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秀兒回復說,好啊。
王歌的手機卻總是沉默著。父親一個月才給王歌打一次電話,王歌呢,只能給村里人的手機發短信,讓人通知父親,父親再打回來。如此,王歌的手機當然只能沉默,盡管他總是看手機,看有沒有短信。除秀兒發過好啊兩字,再就沒收到任何信息。
最后一朵馬蘭花落了,藍色的花瓣耷拉下來,越來越蔫,最后。枯萎的花瓣隨風而去,只剩二十幾個花籽探在葉子上方。韭菜似的長長的葉子倒還茂盛,只是,不認識的人會以為,那只是一堆野草。沒有花朵的馬蘭花,的確像一堆野草。一個工友見王歌在澆水,好奇地問,你給草澆水干嘛?王歌說,不是草,是馬蘭花。王歌給工友講馬蘭花,工友一擺手:什么馬蘭花,你可真有閑心。工友搖著頭走了。
終于接到秀兒的電話,王歌趕緊往秀兒的工棚跑。只見桌子上擺著一小盆土豆燉白菜和一盤花生米,賈雨峰已經坐在秀兒的床上,端起酒杯了。
秀兒對站在桌子前的王歌說:“快吃飯,一會兒咱們去看音樂噴泉。”
音樂噴泉?王歌不懂,秀兒就解釋,賈雨峰說:“看了不就知道了?”
飯吃到一半,在賈雨峰用筷子剔牙時,王歌感到肚子一陣絞痛。等王歌慌里慌張從廁所里跑回來,賈雨峰和秀兒已經不見了。看著狼籍的桌子,王歌感到奇怪,不是一起去看音樂噴泉嗎?趕緊給賈雨峰打電話。賈雨峰說,秀兒的舅舅找秀兒,我陪她去一下,明天晚上再去看音樂噴泉。王歌想,干嘛不讓我也陪秀兒去啊?
王歌把礦泉水瓶灌滿水,去給馬蘭花澆水。水從瓶蓋上所扎的小眼噴灑而下,落在一叢長長的葉子上,王歌一下想到秀兒說:就是水從地上噴到空中,再落下來,像下雨似的,很好看,有音樂伴奏呢。王歌想,水怎么能從地上飛到天上呢,水不都往低處流嗎?用瓢往天上潑嗎?呆呆地看著瓶子里的水灑落在綠色的花葉上,直到瓶里的水落干凈,一滴不剩,他才把空空的礦泉水瓶放到馬蘭花旁邊,一轉身,向工地外面跑去。
王歌趕到音樂噴泉時,正是城市的燈火最輝煌的時刻。河對岸的噴泉,在音樂和燈光的烘托映照下,不斷變幻著,看著,讓人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美好感覺。這是王歌所看到的最美的景象。他真希望賈雨峰和秀兒能盡快看到這美景,所以,趕緊給賈雨峰打電話。
王歌趴在河邊的護欄上,對賈雨峰說:“音樂噴泉太好看了,你們在哪,快來看啊。”
賈雨峰大概在猶豫。因為他沒有馬上回答。在靜下來的那一瞬間,王歌感覺,盡管自己的右耳朵有手機緊緊堵著,可他所聽到的聲音卻跟左耳朵聽到的一模一樣。王歌愣一下,看著對岸的水柱噴起到空中,又在音樂聲中閃著亮光落下,把手機從耳邊慢慢拿開了。
盡管滿眼的水柱和燈光,滿耳的音樂,但對岸的噴泉和燈光卻一下不再那么美麗,一下同時失去了吸引力。四周,好像一下沉寂下來。
王歌愣愣地看著遠處的水沖上天空,再無奈地落下,站著半天,才逆流而上。
那兩個身影憑欄正望著河的對岸,燈光灑在他們的身上。一個人的手撫在另一個人的肩背上。背后望去,他們跟城里人沒什么兩樣。那一刻,王歌的眼睛靜得如同一池秋水。
回去的路上,王歌給秀兒打電話:“秀兒,音樂噴泉真的很好看啊,你明晚去看看吧。”
“好啊。”秀兒只說了兩個字,電話就斷了。
盡管總去澆水,可十月中旬的時候,馬蘭花還是完全枯萎了,枯萎的長葉子黃黃的垂在地上,更加像一團野草。這時秀兒和賈雨峰早已去新工地了,那里同樣要建幾座高樓。賈雨峰說,他去新工地當工頭。他們是打出租車走的,背后看去,他們已經不像是和自己從一個山村里出來的了,王歌猛然覺得。那兩個人離自己正越來越遠。出租車起動后,他們很快消失在城市里。而王歌必須留在這里,做最后的清理工作,馬上要竣工驗收。王歌手里拿著灰鏟,和工友們在拆除圍墻和工棚。王歌一邊拆墻,一邊看墻邊那堆別人會以為是野草似的東西。磚頭開始砸向那堆野草似的東西,王歌知道,不用多久,磚頭就會把它覆蓋,繼而,可能會被鏟車鏟到車上,運到不知名的地方。
王歌猛然向前跑去,工友們的磚頭砸在他的腿上腳上,也沒能阻擋住他。他沖到那堆野草似的東西那兒,開始用手扒拉磚頭,近乎瘋狂的樣子。工友們停下來,好奇地看著他。王歌丟開一塊塊磚頭,然后用灰鏟挖掘起來,很快,從土里輕輕捧起一個已經霉爛的方便袋,緊緊抱在懷里。工友們圍上來,問王歌:“什么寶貝啊?”
王歌沒吭聲,懷里抱著那個破方便袋向工地外面走去。
王歌回到山村時,村莊早已在大雪的覆蓋之下。扔下行李,王歌轉身出屋,向后山上爬去。春秋兩季,從山下望上去,山坡上的那塊大石頭是黑色的,而現在,山坡上只有一片蒼茫,根本看不到那塊大石頭的存在。但王歌知道它們在那,他趟著雪,艱難地一步步向山上爬去。
王歌終于喘著氣站到那塊大石頭上。山下,雪中的村莊,依然一片安詳。
王歌望著山下的村莊,手里始終握著賈雨峰曾經用過的手機。秀兒說:你回去吧,我們不回去了。明年你再來吧。王歌說,好吧。我會來的。
冬天總是那么寒冷,王歌還是一次次爬上山坡,坐到那塊鋪滿雪的大石頭上,手里拿著手機,一坐就是半天。手里的手機從來沒響過,他也從來沒打過電話,盡管手機顯示出兩格信號。也沒有短信。手機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又一個春天來臨,又是夕陽西下,王歌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他把山坡上的那塊大石頭用木棒撬動了。長著青苔的大石頭從山上轟隆隆地滾下去,帶著一串絕塵的長煙,穿過新綠的樹林和草地,向著村莊咆哮而去。速度達到極限,接近村莊時,哐當一聲撞在一棵青楊上,青楊向前一擺,樹頭再向后一搖,只聽咔嚓一聲,青楊攔腰折斷,掛滿綠葉的樹頭忽地一聲落到地上。
村莊里的狗驟然狂叫起來。
村莊完全安靜下來后,王歌從山上慢慢走下來。走在村路上,看到幾個小女孩在跳皮筋,她們一邊跳,一邊唱:
小皮球
下腳踢
馬蘭開花二十一
二八二五六
二八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夕陽下,童聲在村莊里回響著。女孩們唱著,跳著,秀兒也是這么唱著跳著長大的。一個扎著小辮兒的女孩唱著唱著,跳著跳著,就變成了秀兒。秀兒的臉上沁著細密的汗珠,身子那么輕盈,小辮子在腦后顛跳著,活潑而富有生機。
王歌猛然轉身,夕陽的光影中,越走越快,終于跑起來。
父親見王歌氣喘吁吁進來,瞅一眼,沒吭聲。
“爸,我要去省城。”王歌喘著氣說。他的臉上有著一層細汗。
“不是說,再不去了嗎?”父親有些迷惑。
“我得去。必須得去。”王歌異常堅定。
“你這孩子,又在發什么瘋?”父親顯然難以理解。
“我得去取樣東西,拿了東西就回來,一分鐘都不會多呆。”
春天。城市里的花同樣在綻放。馬路邊,一個女孩兒望著花壇里的一叢藍花,對一個男孩兒說:“你快看。那是什么花兒,真漂亮啊。”
男孩兒上前看看:“不知道啊。是挺特別,這么藍,跟飛起來的蝴蝶似的,是蝴蝶蘭嗎?”
女孩兒蹲到藍色的花朵跟前,瞅著花兒,伸手碰一下藍色的花瓣:“我太喜歡了,真想把它拿回家。”
男孩兒反對:“不好吧,違反公德。”
女孩兒堅持:“你天天陪我來看也行。但要是被人摘走怎么辦?還不如我拿回家好好養著呢,你說是不是?我太喜歡了。”
男孩兒說:“怎么拿啊,都無法從土里取出來,用手挖嗎?”
女孩兒想一下:“這樣吧,我在這看著,你快回家去拿個什么東西來挖。對了,你家有空花盆嗎,也拿一個來。”
男孩兒認真起來:“夠嗆。沒記得有空花盆。”
女孩兒始終盯著深藍色的花兒:“那也無妨,你先拿個方便袋來,先把花兒拿回家,明天咱們再去買花盆。快點兒啊,我在這等你。”
王歌還是一張黑臉。從公共汽車上下來,手里拎著一個方便袋。遠遠就看見,一個女孩兒蹲在花壇邊,正聚精會神看著什么?王歌心里咯噔一聲,拔腿向女孩跑去。王歌跑得飛快。王歌一邊跑,一邊在心里說:秀兒,我把花兒拿回去了?好像聽到秀兒說,好啊。耳邊響起秀兒歡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