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流行的平民選秀,圓了很多孩子的明星夢。但如果你的孩子沒有當明星的天資,有人會為你指出另外一條路:“學畫畫去,當上畫家一樣能掙大錢。”這樣的說法似乎并不是沒有道理,2008年,在香港佳士得春季拍賣會上,中國畫家曾梵志的一幅油畫最終以7526萬港元成交,中國當代藝術品的拍賣紀錄被再次刷新。
中國當代油畫的拍賣價格動輒百萬、千萬,難怪人們要把畫家與財富、身價這些詞聯系到一起。顯然,“清貧”早已經不是畫家的代名詞了。
張曉剛、曾梵志、岳敏君、方力均,被認為是中國當代最引人矚目的四位畫家,備受藝術財經媒體和收藏家的追捧,這四位畫家的作品起拍價通常都在百萬元以上,人稱中國當代油畫的“F4”。
來自全球權威藝術品市場行情網站“藝術價格網”(artprice.com)的數據顯示,2007年,全球100位當代藝術家排行榜上,中國當代藝術家占據了36席。張曉剛甚至超越了美國最紅的當代藝術家杰夫#8226;昆斯,占據了第二。
就在各大媒體爭相追捧中國當代油畫又創天價的時候,一篇題為《當代藝術拍賣的“天價做局”,以及暴利游戲》的博客文章,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一位圈內人士為何在油畫市場一片火紅的時候,突然自暴黑幕?中國當代油畫到底值不值那么多錢?
天價油畫是做局做出來的嗎?
在北京朝陽區798藝術區一個不大的辦公間里,我們見到了這位自暴黑幕的圈內人。朱其,42歲,藝術評論家、獨立策展人,從1996年起,先后策劃過一系列重要的前衛藝術展,在國內外媒體上撰寫了大量藝術評論和學術論文。他的這篇揭幕文章在藝術圈里引起了很大爭論,有的不乏攻擊性詞語。
朱其告訴我們,他寫這篇文章的動機,并不是沒有掙到錢,嫉妒人家,他只不過說出了圈內盡人皆知的一個秘密:商業炒作。“我覺得它現在對社會影響比較大,因為它的天價表演,促使社會相信了這樣一個謊言,就是中國藝術真的賣到幾千萬。這個危害比較大。”
朱其在他的文章里,詳細透露了藝術拍賣“天價做局”的暴利游戲。假設我是一個藝術炒作人或炒作集團,首先,找某個在藝術圈有一定知名度并且市場價格在10萬左右的畫家,跟他簽一個三年協議,他每年給我40張畫,三年就是120張,每張以30萬到50萬左右收購。一年后就開始在拍賣會上炒作,每張30萬收購的畫,拍賣價標到100多萬,二年后再標到500萬甚至1000萬一張。標那么高的價格沒有人買怎么辦?我安排“自己人”和一群真買家坐在一起,假裝舉牌競拍,制造一種“很多人搶著買”的現場氣氛。“尤其是2008年這個春拍就很奇怪,非常奇怪,比如說這個作品它起拍價才50萬、80萬,然后第二個人馬上就叫到1000萬。哪有這么傻的一個買家?這是一個笑話。”
上千萬的拍賣,變成了笑話。朱其的指責真實嗎?當代藝術拍賣天價做局是否有佐證?在我們采訪的十多位業內人士中,絕大部分都不置可否。不過,還是有幾位業內人士向我們透露了一些內幕。
“我目前在市場上的所有作品,大都跟我沒關系,它們今天賣多少錢跟我都沒關系。因為那是畫廊當年賣出去的,我一分錢拿不到,我當年就拿到那么點兒,非常可憐的一點生活費。”唐志岡,云南藝術學院教授,在今年5月香港佳士得春季拍賣中,他在1999年創作的一幅油畫作品《開會系列—N0.2》以427萬元的價格被藏家收入囊中。唐志岡告訴記者,天價也好高價也罷,獲利的并不是畫家。這些畫都是由早年買斷他作品的畫廊賣出去的,當時價格都很便宜,最后分到畫家手里的錢少得可憐,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了六年。唐志岡甚至認為自己“被畫廊包了,不能有任何其他機會,畫廊說了算,三七開,人家拿七,我們拿三,道德非常殘忍。你就是被剝削,不停地畫。”
作品天價跟畫家自己沒關系,那誰會是天價的受益者?熟知畫廊經營情況和操作手法的皮力透露,的確有一些畫廊在拍賣中做局。實際上,不少“80后”畫家的作品價格就是被簽約畫廊人為炒作上去的。
“因為這些藝術家剛剛大學畢業,沒什么大名氣,他們跟畫廊簽約的時候(有的都沒簽約),價格很低,畫廊把這些藝術家兩年到三年的作品,全部壟斷性地購買,一張畫只給你一兩萬。但對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來說,就是很高的價格了。幾年下來,畫廊就有幾百張畫。幾百張中只拿兩三張去拍賣,把價格炒高,就能夠賺到那個高價,這個情況跟朱其說的完全一樣,而且很常見。”皮力說道。
在天價做局中,朱其和皮力都認為,拍賣公司肯定參與其中,他們是暴利游戲的重要參與者。朱其還說:“畫廊要給(拍賣行)傭金,可以事先談好一個很低的價格。比如說我這張畫,假如最后拍賣師宣布的價格是1000萬,按照10%的規定,那么畫廊就要交100萬。但是,它可以在拍賣前跟拍賣公司說好,由于我這張畫存在賣不掉的風險,因此畫廊最多交5萬、10萬或十幾萬,不可能交100萬。”
“按照一個正常的商業體制,在正常的藝術市場中,畫廊不能跟拍賣公司有任何業務上的交往,全世界都很少很少有這樣的情況,只有中國的這些畫廊敢跟拍賣公司坐在一起吃飯。”皮力說道。
在國外,一個成熟的藝術市場應該是這樣運作的:畫家必須把他的畫交給畫廊代理,收藏家只能去畫廊買畫,一幅作品通常要經歷十年左右的市場沉淀,在得到了充分的市場評價和學術認可后,這幅作品才有可能被收藏家拿到拍賣行拍賣。如果一幅作品是由畫廊送到拍賣行,那么畫廊就很容易利用拍賣,通過做局,把自己簽約畫家的作品炒成天價。
朱其認為,油畫在西方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他們建立了一套成熟的市場體系。但在中國,全都變了味。“你收藏家跳過畫廊直接去找藝術家的話,畫廊就沒有生存空間。所以最后,畫廊只能被迫拿著它代理的藝術家的作品直接去拍賣行拍賣,以致整個一級市場無法操作,大家全部跑到拍賣行去交易。”
天價油畫到底值多少錢?
朱其認為,目前這些天價作品至少有一半是靠做局拍出的天價,即使有一小部分是真實成交,這些天價作品的藝術水準和國際地位也被過于夸大了。我們先后聯系了幾位時下當紅的畫家,談及天價藝術品值不值這么多錢的時候,出現了兩種針鋒相對的觀點。
葉永青是四川美術學院教授,他是唯一一位愿意跟我們談中國當代油畫市場話題的畫家。“最好的藝術家,一個時代其實就那么十幾個人,你說他高嗎?一點都不高。30年來,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總共也就只有一份不到20個藝術家的名單,這個名單被現在的市場做到了上千萬左右,甚至將來很可能會突破1億,我覺得也不高。”
朱其的觀點與葉永青針鋒相對。“我覺得最近十年的中國當代藝術作品,它的價格在800萬比較合適,超過1000萬有些離譜。因為從藝術市場的成長規律來說,民國初期的作品至少上升到一定的價位以后,后面才可以依次跟進。而現在的情況是,最近十年的作品價格已經是民國初期一些大師作品的十倍,是人為炒作的結果。”
在我國近現代繪畫史上,有“南黃北齊”之說。“北齊”指的是居住在北京的花鳥畫巨匠齊白石,而“南黃”說的就是浙江的山水畫大師黃賓虹。朱其說,查閱國畫大師黃賓虹作品的拍賣紀錄就可以知道,他的作品的拍賣價格目前大多不過在500萬左右,而中國當代油畫動輒就是幾千萬的天價,這種反差說明了天價作品的不正常。但葉永青說,做這種類比沒有任何意義,“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齊白石是大師,李可染是大師,我們有很多水墨作品和大師,但是這些人(的作品)我們拿到全世界去,沒有人能夠看得懂他們,因為這是中國人自己玩玩的東西。日本曾經把它們的一些作品,像東山魁夷、加山又造等,把這些日本大師的畫作,頂到最高的價錢,然后向全世界推出,但很失敗。當時東山魁夷的一張作品在日本是60萬美金,但拿到西方去,20萬美金也得賣掉。在西方沒有人知道這些。”按照葉永青的判斷,作為西方舶來品的油畫,在進入國際市場時,自然要比東方傳統的繪畫形式更容易讓國際買家接納。但朱其顯然不認同葉永青的說法,他認為中國油畫畫得再好,也沒有超過同時代歐洲的繪畫水平。中國當代作品之所以能夠達到歐美頂尖藝術家的同等市場價格,明顯是投機資本的惡意炒作。“我想這就好比日本人畫中國山水畫,他們從唐朝開始就在學中國的山水畫,學了幾百年都不可能超過中國人。”朱其說道。
對于天價藝術品到底值不值這么多錢,除了葉永青和朱其各持己見外,他們各自的身后還有不少支持者。中央美院的趙力認同葉永青的看法,他反復強調,歷史是不能重復的,正是因為這批中國當代作品見證和記錄了那段歷史,留下了深深的時代烙印,它們才顯得彌足珍貴。
同在中央美院工作的余丁教授卻贊同朱其的看法。他說,現在的買家根本不在乎這批作品有沒有歷史價值,許多海外買家甚至連這些中國藝術家究竟是誰也不知道。余丁這樣說,“中國當代藝術已經成為一個商品代號,或者是一個期貨代號,或者是一個股票代碼,這些人的名字成了一些代碼,在市場上,大量的資金涌進來買這些代碼,以期能夠升值,這是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火爆的一個原因。”研究過世界藝術史的余丁分析,許多國際炒家看準了中國經濟發展的機會,就是要借助資本運作的方式炒高中國當代藝術品,讓跟風的中國買家在天價位置上接手。日本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就有這樣的歷史教訓。80年代西方的一些大拍賣行,讓日本大量購買現代主義和印象派的作品,把凡#8226;高的《向日葵》《加歇醫生》這樣的作品,炒到了8000多萬美元的天價。日本人一直認為,西方的印象派油畫就是從日本傳統的浮世繪中得到了啟發,兩者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文化關聯。因而在上世紀80年代日本經濟的鼎盛時期,對印象派油畫情有獨鐘的日本人,用高價購買了大量的這類作品,但從此再也沒有找到愿意在更高價接盤的人。這個教訓,中國當代藝術市場應該牢記。
余丁的結論是,“中國當代藝術品最終的接盤人應該是中國人。因為只有中國人會買中國的當代藝術品。這是一個必然的邏輯規律。”
目前,關于天價藝術品值不值這么多錢的爭論仍在繼續,我們也相信,中國當代藝術品也許還會在爭議中繼續創出一個又一個天價。但是,新鮮的啤酒一定是有泡沫的,如果往好的方面想,正是因為有了天價作品的出現,才會讓越來越多的人關注這個市場、參與到藝術品的收藏中來。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