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最早使用馬車的國家之一,相傳大約4600年前的黃帝便創造了車。劉熙《釋名》說:“黃帝造車,故號軒轅氏。”到了夏禹的時候,負責管理車的官員奚仲改進了車的形制,開始以馬駕車,此后,馬車便在交通、運輸、戰爭及禮制等方面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據考古資料顯示,商朝晚期馬車的使用已非常普遍,馬車的制作工藝已相當高超。而當時也正是漢字體系走向成熟的關鍵時期,豐富的中國古代車馬文化,必然會在漢字形體中留下印跡。
“車”字在甲骨文中有、、、等多種不同的寫法(見附圖)。在西周金文當中,“車”就已經簡寫成,與現在“車”的繁體字“車”結構基本一致了。而至今所見到的最復雜的“車”字,莫過于刻在商代晚期青銅器《車父己簋》上的“車”字了(見圖1)。這一字形生動形象地反映了古代馬車的基本形制:字形下部貫穿左右的一橫像車軸形;車軸上有三個形構件,其中兩邊的像兩個車輪,位于兩輪中間的像車輿之形;車軸兩端分別有兩個短豎,這是用來固定車輪的零件,叫做轄,其作用是管著輪子不讓它們從車軸上滑脫,所以“轄”字后來可以指管轄的意思;與車軸成十字相交、貫穿上下的一豎像車辀,車辀就是車轅(早期的車是單轅,后來才發展成雙轅);車辀上部橫置的弓形構件像車衡,車衡即固定在車轅前端的橫木;車衡上有兩個“人”字形的構件,是車軛,車軛呈倒叉形狀,可以夾在馬的脖子上,從而使馬帶動馬車前行;位于車衡兩端下垂的構件像系在車衡上的飾物。在這一字形中,幾乎車的所有重要零件都刻畫出來了,可見其描繪之細致。
金文中還有一個“車”字(見圖2),與圖1的構件基本相同,但取象角度稍有區別,其字形的上部朝右側彎曲,這體現了車辀的特殊形制。《周禮#8226;考工記》:“凡揉辀欲其孫而無弧深。”通過這一描述可以了解到,古代的車辀并不完全是直形的。車辀是一根用火煨烤而成的整木,壓在車輿下面的部分與輿底平行,探出車輿底座的部分呈淺弧形,逐漸上揚,至頂端又趨于水平,整個外形就像一個左右拉伸開的“Z”字形。制作車辀時,要讓它的彎曲處自然順暢,不要有太深的弧度。圖2的字形正是從一個特殊的視角,巧妙地反映了車辀的微曲上揚的姿態。
車上最重要的部件莫過于車輪了。據說古代的圣人從轉動的飛蓬中得到啟發,從而發明了輪子。但單純的輪子只能轉動,而不能載物,所以圣人又制造了車廂,安置在輪子上,于是便有了車(《后漢書#8226;輿服志》)。且不論“觀蓬為輪”說是否可信,但車輪的發明,一定與古人對圓形物體便于旋轉的生活經驗有關。“輪”字是從車、侖聲的形聲字,其聲符“侖”同時又兼表意義。漢代的《釋名》是專門解釋事物名稱來源的書,該書解釋“輪”字說:“輪,綸也。言彌綸周匝也。”之所以可以用紡車的線綸來解釋車輪,是因為它們具有共同的特點:一方面它們的功能都必須通過旋轉而獲得,另一方面線圈的纏繞和車輪輻條的分布都必須很有條理。《說文段注》說:“三十輻兩兩相當而不迤,故曰輪。”《周禮#8226;考工記》中關于制作車輪的技術要求有十條之多,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要用懸線察看相對應的輻條是否筆直,三十根輻條要兩兩相對而不傾斜,才能達到要求。可見,旋轉和有條理,是車輪得名的兩個重要依據,而這兩層含義都是由“輪”的聲符“侖”表達的。《說文》:“侖,理也。”《康熙字典》:“侖,敘也。”“侖”的繁體字作“侖”,從亼從冊,是個會意字。亼,音jí,義同“集”。亼冊就是把用竹簡編制的簡冊卷積起來,所以“侖”既有條理的意思,又有旋轉的意思。還有幾個以“侖”為聲符的字也與“侖”的這些意義有關。如“倫”是人的不可混淆的輩份、長幼次序,“論”是有條理有層次的語言,“淪”是有條理的水的波紋,等等。這些字都可以和“輪”“綸”“侖”構成同源關系。了解了“輪”字的聲符“侖”所提示的意義,我們對車輪名源的理解也就更深刻了。
車的另一個重要部件是車軸。《說文段注》:“軸,所以持輪者也。從車,由聲。”“軸”是一個形聲字,其聲符“由”同時也兼表意義。“由”是從的意思,可以表示一件東西從什么地方出來。“軸”與同聲符的“抽”、“袖”是一組同源字,它們都含有從什么地方出來的意思。“抽”就是把一件東西從別的東西中拉出來;而衣袖的“袖”得名的原因,也就在于它們是筒狀的,兩臂可由其中抽出。同樣,車軸的得名,也是因為它可以從輪轂中抽出來。《釋名》說:“軸,抽也。入轂中可抽出也。”“軸”的這一意義特征,與古人對車軸的保養意識有直接的關系。
古時候的車軸多為木制的,車軸伸出車輪外面的兩端很容易被撞壞,為了保護軸頭,人們用金屬制成兩個圓筒狀的套,套在兩端的軸頭上,這種零件叫軎(音wèi)。《說文》:“軎,車軸耑(即“端”)也。從車,象形。”字形中的“口”就像套在軸頭的軎的形狀。楊樹達說:“(此字)當橫看做‘’形乃得之。車軸兩端皆當有軎,此省去一端也。”軎上和車軸的兩端有對穿的孔,將兩輪裝在車軸上之后,用一個插銷從孔中穿過去,以防止車輪和軎從車軸上滑脫,這個插銷就是前面所說的轄。轄雖然是一個小零件,但卻是行車的關鍵;沒有車轄,車輪就會脫落。《淮南子#8226;人間訓》:“車之所以能轉千里者,以其要在三寸之轄。”《漢書#8226;陳遵傳》:“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由此可見車轄作用之重要。由于車軸肩負著承載整個車身及貨物的任務,容易斷裂,所以古人很注意保護車軸,不用的時候便將車轄取下,將車輪卸下,以減輕車軸的負擔,需要用車時再重新裝上。而卸下車輪,就相當于把車軸從輪中抽出,“軸”字的命名就包含有這層意思。
《說文》還收了一個“車”字的籀文形體,從兩車兩戈。《說文段注》說:“從戈者,車所建之兵,莫先于戈也。從重車者,象兵車聯綴也。重車則重戈矣。”意思是說,車上所配備的兵器,最早的就是戈。所以“車”字中可以增添部件“戈”。類似的形體在金文中也能見到,如圖3所示,其中的構件就是“戈”的象形字。而配備有戈的車無疑是古代的戰車。河南淮陽馬鞍冢出土的古代戰車,車廂上就設有專門插戈的圓筒,正好與此字形相印證。
古代的戰車多用馬駕。駕馬的數量有二、三、四、六不等。《說文》中“駢”、“驂”、“駟”分別表示駕二馬、三馬、四馬,這幾個字的意義都跟它們的聲符有關。“駢”字從“并”得聲,含有“兩個并列”的意義特征。“驂”字從“參”得聲,《廣雅》:“參,三也。”因而“驂”就有了“三”的特征。“駟”字從“四”得聲,《說文》:“駟,一乘也,從馬四聲。”由四匹馬拉的車稱為一乘。《論語》中說:“駟不及舌。”由四匹健壯的馬所拉的車,其速度之快可想而知,但它還是趕不上舌頭的速度,這話是告誡我們說出的話就難以收回了,所以要出言慎重。成語“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就源于此。而駕六匹馬的是級別最高的車,只有天子才能使用,一般人是不敢僭越的。在春秋戰國時期,戰車的多少是一個國家強弱的重要指標,“千乘之國”便是大國,“萬乘之國”要算是超級大國了。
駕戰車參與戰斗,有一點必須注意,那就是在奔赴戰場之前,一定要把馬的尾巴打個結挽起來,否則,在戰斗中馬尾巴會被東西掛住,致使戰車無法前行。秦始皇陵兵馬俑中馬的尾巴都是挽結起來的,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說文》中也有一個專門表示將馬尾挽結的“”字:“,系馬尾也。”其實,這個“”與“”字是同源字。《說文》:“,簪結也。”《說文通訓定聲》進一步解釋說:“結馬尾如人之。”這說明,結馬尾的方法跟女子盤頭的方法大致是一樣的。《左傳#8226;成公二年》記述了春秋時期一次主要的戰役——鞌之戰,其中就有關于結馬尾的情節。成公二年六月十七日,齊晉兩軍在鞌地擺開陣勢。齊侯非常輕敵,一大早便說:我姑且消滅晉軍再吃早飯!于是“不介馬而馳之”。這里的“介”字是“”的通假字,全句的意思是不把馬尾巴挽起來就驅車進擊晉軍。結果,由于晉軍將士團結一致,全力作戰,最終使齊軍潰敗而逃。晉軍乘勝追擊,齊軍只好繞著華不注山逃竄。在逃竄的途中,由于齊侯乘坐的戰車事先沒有給馬尾巴打結,結果掛在了樹上,馬車跑不動,被晉國的將領給追上了。幸虧齊侯的御者急中生智,自己冒充齊侯坐在齊侯的位置上,才使得齊侯免于被俘。可見,在車戰前給馬尾巴打結是多么重要的一個環節。
除了馬拉的車之外,古代還有使用人力的車,不過這種車一般不用于作戰,而用作平時的代步工具。用人拉的車叫“輦”,其甲骨文字形(見圖4)和金文字形(見圖5)均像二人挽車之狀。《說文》:“輦,挽車也。從車,在車前引之也。”《說文段注》:“謂人挽以行之車也。”“”字在《說文》中訓“并行也,從二夫”,“二夫”本來就是從兩個“人”字演變而來的。實際上,拉車的人數并不止兩個,據《司馬法》記載:“夏后氏二十人而輦,殷十八人而輦,周十五人而輦。”到了秦漢之后,輦逐漸演變成皇室專用之物,成了皇權的象征。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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