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雨中太極

A廠是國內外聞名的體育用品生產廠家。40周年廠慶時，主管省領導和省體育局領導都說要來捧場。如何將這一慶典搞得隆重熱烈，是每個廠領導夜以繼日思考的問題。后來決定組織廠里3000名職工表演太極拳，發揚國粹振奮民心，順便將本廠主營體育用品的意思體現出來。任務布置下去，各部門從此取消了午休，車間甬道食堂寢室，到處在摟膝推手、翩翩起舞。

廠慶那天悶熱難當，天氣預報說有陣雨。廠長恨不能調幾尊炮來，將漫天的陰云轟散。省領導和體育局領導已在主席臺就位，3000名男女老少也都列隊等著，汗出如漿，只是不敢擦。幾個領導致詞照例冗長得很，大家也無心聽，只想早早打完趕緊回家。

誰知道領導剛剛講完話，天邊就隱隱地滾上雷來。初起還像是拿布槌輕敲牛皮鼓，低緩深沉如年老的病人胃腸不適；接著就像燃“二踢腳”，嘩啦啦一連串炸開來，聲音響脆賽過青年腹瀉。便有風平地吹起，跟著卷下紛紛揚揚一天雨。主席臺上亂了兩三分鐘，便有十幾把五顏六色的傘，花朵一般綻放開來。臺底下3000人的衣褲給雨澆得透濕，緊貼皮肉，里面山水平原紛呈出來，赤橙黃綠青藍紫，簡直就是內衣秀。許多人不顧瓢潑一般的雨，努力睜大眼睛，仔細看那三角平角蕾絲邊各種樣式，只恨自己的眼鏡度數太低。又見工會主席昨晚拔火罐留下的印痕，腰里那幾個圓環像是奧迪車標，都忍不住笑。

忽然，大喇叭里琵琶長笛響成了一片。眾人精神一振，輕舒猿臂款扭狼腰，隨著那節拍一招一式練起來。打了五六式，風雨愈烈，仿佛那雨不是從天而降，倒是打地下濺起來的。臺上的傘根本擋不住，搖搖欲墜；省領導的傘忽然翻起來，整潔雪白的襯衣立刻濕透。體育局領導和廠長同時驚呼著將自己手里的傘遞去。省領導秘書聰明，提醒說領導還要去趕另外一個會。省領導恍然大悟，連說抱歉，收了濕淋淋的公文包，起身退席。體育局領導和廠長趕緊送，其他人也趁亂走了。

此時音樂停止，3000人一起收勢。往主席臺上看時，空無一人。眾人不明就里，原地站著，等那遣散的命令。等了一刻鐘，才有一人穿著雨衣匆匆跑上臺，大聲宣布慶典圓滿結束。于是眾人呼朋喚友扶老攜幼，轟然散了。

輸者為王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這個問題，是打牌的首要問題。

打牌是反社會的。社會的邏輯是，勝利者是朋友，誰快勝利了我們跑到他那邊去站隊；失敗者是敵人，我們棄如敝屣。打牌的邏輯恰恰相反，贏者是搶劫犯，人人都想將他剮了吃，輸者卻是投資商，誰都想招商引資。

誰若敢于勝利、善于勝利，誰就會成為孤家寡人，大家避之有如瘟疫；誰若敢于失敗、善于失敗——再好的牌也會輸掉，誰就會成為親密牌友，大家趨之若鶩。

我與兩位高手坐在包廂里。3個人干坐著不打牌，這社會就不正常。我想融入正常社會，只是這位敖哥是敵人，逢敖哥我必輸。我提腳要走。他拉住我：別怕，我給喊個人來，一定讓你贏一回。然后打電話：貝哥嗎？在干嗎？這里有個發財機會，我們城里最大的“送寶”想玩幾把吶。

一支煙沒抽完貝哥就來了。

謝天謝地，坐了一個下午，加一個三更，我總算贏了一回。3個都吃貝哥，輸到貝哥甩牌，才各自回家去。貝哥下樓梯，把敖哥拉到一邊：你說有“送寶”在的，“送寶”是哪個？敖哥笑：你啊。

可是你別以為輸者是敗者。牌場上也以成敗論英雄，但與球場、戰場反著來。在牌場上，誰輸了，誰就成了江湖老大，贏得了發高聲的資格，“來，換地方！”一聲號令，他想坐哪兒就坐哪兒?！澳阙A了就想走?。坎恍小！惫ぷ鲿r間由他定?？傊?，誰輸了，誰就有座位調配權、工作時間安排權及罵爹罵娘的話語權。

如果你想宰他一把，就得給投資者創造最優良的環境。他發火，你發財。這一招，不知是官府跟牌場學的，還是牌場跟官府學的。

輸者為大還有一層意思：比輸。“你輸了？笑話，我才輸了呢！”今天我大清早從家里來辦公室，轉了3段公交車，起碼有3支隊伍在比輸：你輸最多？鬼！我才輸得最多。你輸500？我輸1000！到了辦公室才知道一夜輸1000沒資格逞英豪：算什么？我輸了10000！

打牌前都燒香拜菩薩：菩薩保佑我贏了再來給您燒香。人人爭著要贏；打牌后卻梗著脖子：他那叫輸？我才叫輸。個個爭著說輸。想贏，贏得越多越好；說輸，輸得越多越光榮。

世界上哪里找這般有趣有味的事？除了牌場，恐怕沒有了吧。

溫柔與保障

親愛的木木：

幾年前我與前夫離婚，自己帶著孩子過日子。但爸媽年老多病，想讓我有個家。朋友介紹了一位大學老師，我很滿意，覺得大學老師一定會有很好的思想境界，在做人方面一定自重自愛。戀愛一年后我們結婚了。這段時間我們相處得很好，他在生活上工作上對我都很關愛，我已從獨立自主慢慢變得依賴他。

沒想到半個月前我無意中發現他手機上有其他女人給他的信息，還和他互稱老公老婆。我當時腦子就亂了。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我無恥、下流，你恨我吧。放棄我吧。”

結婚一年多，他跟其他女人曖昧一年多。我不明白，他是大學老師，40多歲了，朋友家人都說他穩重，很有修養，他居然如此無恥，這是為什么？我還沒有離婚，我想不明白，我也不知怎么處理。

覺得自己白癡

親愛的阿覺：

如果你覺得一個丈夫最重要的品質是“高尚、自愛”，那么當你發現真相是自己的丈夫低俗、下賤時，你當然可以毅然離開。但如果你覺得丈夫最重要的品質是“在工作生活上對你實施關愛”，那么只要他沒耽誤對你的關愛，低俗下賤又算什么。

當你丈夫一身兼具了美德與惡行時，你要做決定：哪一件事是重要的？

這就是一個女人的擇偶觀。這世上很多女人都有明確的擇偶觀，并誓死保衛它，真可惜你沒有。你跟大學老師結婚的初衷是為晚年找個男保姆。而男保姆最重要的素質顯然是忠誠，要生老病死不離不棄。這事兒對品行要求高?？墒请S著戀愛、結婚，你漸漸被他的溫柔打動。不幸的是溫柔這玩意兒跟品行完全沒關系。你是要此刻的溫柔還是未來的保障？一般人往往誤以為此刻的溫柔正是未來的保障。

當然，鑒于每一個不愿和品行惡劣的丈夫離婚的女讀者都是可敬的樂觀主義者，我還得替你們來分析一下：下流、無恥、視婚姻為兒戲這些品質，它們是可逆轉、可教育、可挽救的嗎？這事因人而異。我覺得不妨試著挽救一下，萬一挽救不了就放棄人定勝天的豪邁情懷吧。一個女人有多少年華，可以浪費在挽救不值得的男人身上？

最后，我十分佩服你“大學老師一定會有很好的思想境界，在做人方面一定自重自愛”這個驚人論斷。大學老師們本人都沒有勇氣說出這樣的話吧。人渣這東西遍布各行各業，你得好好看人，不然真讓人替你捏把汗啊。

與狼共舞

我愿自己這輩子只買書不買菜。不是想做世外高人，實在是不喜歡討價還價。

買書從來不需要講價錢，網上書店折也打得明白。

買菜就不一樣了。菜市場簡直就是個狼群出沒的江湖。一次去買牛肉，隔著肉攤我斗膽問了一句：這么貴?。抠u肉的屠夫滄海一聲笑：我都沒注水了，你還嫌貴！看到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刀，我屁也沒敢放一個，訕訕而去。

屠夫如此，老太太就是善人？弄不好是位喬裝打扮的孫二娘。那天受太太重托去買土雞蛋。瞥見一位老太太在賣雞蛋，上去搭訕：真是土雞蛋嗎？老太太倒豎了柳眉：呔，這什么話？不是土雞蛋能賣這么貴？

我羞愧之余趕緊掏錢。太太回來一看，杏眼圓睜：這哪是土雞蛋？是正宗洋雞蛋！

從此，我徹底失去了太太的信任。

如果所有賣東西的都那樣兇神惡煞，惹不起咱躲得起。然而更多的是笑面虎、美女蛇、披羊皮的狼。

美女蛇的事就不說了，省得看官齒冷；說到狼，上次出差到冰城，還真親眼見過一匹來自北方的。那一日進一家鞋店，店主一見我如失散多年的親人重逢：這是意大利的正宗小牛皮，進價850，掛價1200。啥也不說了，500塊，你拿走！我只是對著鞋子望了一眼，他就心領神會，還沒等我從萬丈深情中回過神，他票都開好了：“大哥，再送你一副鞋墊，增高，不臭腳呵?！比绱耸⑶?，大哥我再不拿走，簡直就不知好歹了。回家穿了不到一周……天地良心，鞋，確實是意大利、正宗、牛皮——紙！這家伙少說了一個字！

我也不是沒還過價！有一次，我看上一件T恤，標價480。我暗下決心，要攔腰一刀，對半砍！哆哆嗦嗦說不出口，把臉兒憋得通紅，終于惡向膽邊生說了一句：200賣不賣？——媽呀，我也太黑心了吧？不想店主一點不計較我的喪盡天良：“拿去！”我心猛地一沉……這回，還真怪不了人家，我是自己要往狼口里跳呀！

痛定思痛，制度出了問題——市場經濟什么都好，就是有一點我想不通，為什么允許討價還價！看上去你情我愿、公平交易，問題是：一個什么都知道，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無論多么精明，和賣東西的比，買東西的天生是傻乎乎的羊——羊怎么和狼講價？我敢打賭，每一個顧客都被店主欺負過！

討價還價，與狼共舞，大伙兒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