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驚訝地發現,這里的人內心都出奇的寧靜,不管在新城還是在老街,聽不到喧鬧和音樂,每一個人都顯得較為沉默。但我們相信,他們內心里追求幸福生活的渴望,遠比其他人更強烈。四處都能看到的轟轟烈烈的對生活和生意的重建,無聲地表達著這種強烈的愿望。同時,這也是疼痛之后的一種自我撫慰。
【前言】
有一種本能叫追求幸福
這一年來,我們經歷了太多的事情。親人永別、背井離鄉,從無人問津的小角色一瞬間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想象得出,廢墟與板房之間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但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無數同胞與我們一起在努力,在一磚一瓦地重新建設家園。
一年后我們再次來到這個飽受摧殘的地方。山體滑坡和泥石流沖刷出來的痕跡已經有些淡漠,又是一年春來到,頑強的野草已漸漸開始覆蓋這些大自然的傷口。但是災難給人們內心帶來的創傷,也許會歷久彌新。不過大災之后,活著的人對幸福生活的追求還要繼續。
北川縣城不遠處,許多木板和原木搭起來的小攤鋪已經開張,雖然生意難掩凄愴。攤主們賣山貨、土產,也賣一些從外地進的小旅游產品,其中一個重要經營項目,是向外地人兜售記錄災難的照片與光盤。一個開長安面包車的出租司機告訴我們,他的孩子永遠埋在縣城下了。他現在每天跑出租,接全國各地前來憑吊祭奠的人們,去那個可以望見北川城的著名的“望鄉臺”,人們會在那里佇立良久,然后他又送他們出去。我們六個人,他收了20元錢。在他身上,有一種弱小而頑強的意志力,那是好好活下去的勇氣。
山下的一個小飯館內,老板娘的普通話說得很標準。每天接待南來北往的客人多了,普通話也成了她的日常用語。一進入災區,小攤販、出租車司機、餐館老板,都不約而同地向我們講述著這里曾經發生的一切。這不僅僅是他們的生意,更是他們的生活。也許連他們自己也沒意識到他們在干什么,但在我們看來,這是疼痛之后的自我撫慰,是一種努力掙脫災難的不屈力量,因為生命有一種本能,叫追求幸福。
一年之后,這里的人們,傷痛仍在心中。我們驚訝地發現,無論重建多么轟轟烈烈,但人們內心出奇地寧靜,不管是新城還是老街,沒有一點喧鬧和音樂,每一個人都顯得沉默。但我們相信,他們內心里追求幸福生活的渴望遠比其他人更強烈。即使幾個古稀之年的老人,他們失去了兒女,住在老鎮上破舊的瓦房里,要么理發,要么打鐵,他們也是一個個頑強的、鮮活的、值得珍視的生命。
今天,我們來到重災區之一的安縣花荄鎮,這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唯一能做的,是把這里的一切真實地記錄下來。因為我們記錄的,將是一段永不磨滅的歷史。
祝愿他們,擦干淚,不停步。
【在路上#8226;見聞】
“春節前一定要搬進新家”

下成綿高速公路向左拐,我們一路向西,向著那片云遮霧罩的莽莽群山駛去。一年前讓所有中國人流干眼淚的那個地方,越來越逼近眼前。這條寬闊大路上,曾經經歷的那些悲與痛、生與死,都已不見。最引人注目的,是路兩旁大片大片正在盛開的油菜花。
在離北川縣最近的安縣的花荄鎮,我們決定停留下來。我們決定對這里聚焦、觀察,將鎮上大大小小的工商企業一年來的恢復,做一次展示。也許,這正是整個災區恢復重建的真實樣本。這里離北川,只有30分鐘車程。
從花荄鎮到北川縣城,寬闊的公路上塵土漫天。車很多,經過的車輛除了小汽車、公共汽車,就是載滿建材的拖拉機、三輪車,滿載沙石的大型工程汽車和挖掘機、推土機等,大小車輛混雜在一起,各自往來奔忙。路邊到處是河沙、土堆,車子一過塵土飛揚。
道路的兩旁,建材零售點、建材租賃點和工程建筑隊的招牌不斷出現,多是紅色、藍色的廣告牌。我們見到的第一塊建筑機具租賃廣告牌,上書“綿陽宏宇建筑機具租賃有限公司”,下面大大兩個字“租賃”,租的東西有“管件、扣件、挖掘機、裝載機、推土機、塔吊”等,一眼可知災區最好做的生意是什么。路邊,大大小小的建筑在翻修、加固或是重建,其中有民房、廠房、商業網點、縣政府辦公大樓,甚至包括我們下榻的“博客賓館”——這所號稱花荄鎮最好的賓館,門口也搭起了鋼管腳手架,腳手架上幾個工人在忙碌,門口的告示牌上特別提醒:“小心墜物”。
如果要問,人到了一無所有的時候會做些什么?也許,他反而會干得“熱火朝天”。我們看到,路邊有一戶在建的人家,或許是過于心切,用紅色大字在已建成的外墻上表明了自己的心跡:“春節前一定要搬進新家”。
整個災區都在重建,物資需求量太大,供應緊張,價格難免漲上去。懂一點技術的人手也缺。大半年來,位于花荄鎮的安縣工業園里的不少企業,都在鬧員工辭職,大家很奇怪,后來才發現,員工們辭職出去,開建材小店去了,幫人跑運輸去了,修房子去了。原來一個普通的建筑工人,一個月能輕輕松松地賺到3000多元,辛苦一點還可賺得更多。這對于一個月工資1000元左右的企業工人而言,不啻是一個天大的誘惑。工業園內最著名的醫藥企業好醫生就面臨這個問題,為了防止骨干員工流失,好醫生給員工加了工資。
“物價會不會越漲越高?”這樣的擔心也在促使人們加速建房。另一個直接的原因,是國家的建房補貼,規定房屋倒了重建的,1~3人的家庭國家補助1.6萬元,4~6人的補助1.9萬元。6人以上補助2.2萬元,如果特別困難的貧困戶,還要多2000~3000元。而且新房的建設規劃,外觀統一特別漂亮。
在這樣的前提下,只要有少數人開始建房,就會帶動所有人熱火朝天地干起來。
城鎮居民也開始大規模地買房。房地產的表現大大異于其他地方,在全國房價下滑時,綿陽市的房價逆勢上揚,在花荄鎮,地震之前房價1300~1400元/平方米,地震之后,已漲到了2000~2400元!
我們的車一路開過去,分明已看到了一個“瘋狂的產業”。
【建材·生產與租賃】
供不應求的建材生意

一個磚廠的生意與降價路徑
采訪第一天,我們來到位于花荄鎮雍峙村的安縣永固新型環保建材廠。這個2009年3月份才成立的磚廠將災區最多、最難處理的建筑垃圾和鵝卵石進行破碎加工,生產市場上最緊缺的建筑原材料——洗砂及各種規格的元石,并生產免燒磚,生意很好。
2008年10月,綿陽人陳陽朔等五人,在花荄合伙辦了個磚廠。
當時的情形,不光是花荄鎮,整個災區只要說什么地方有磚賣,一定會被蜂擁而至的人搶購,很多廠漲價了,許多外地人從周邊及重慶等地拉磚、水泥到災區賣高價。磚的價格曾經被哄抬到起價0.5元/塊,后來政府強行規定零售價不能超過0.34元。陳陽朔的廠堅持沒有漲價,一塊磚只賺兩三分錢。年輕的廠長陳昱霖對記者說:“只要夠養活磚廠60多號人就行,其他的就當援助災區了……”
他們一開始用天然的沙做磚,成本很高,花荄當地不產沙,就到安縣秀水鎮的“溝溝里”去買,65元/立方,運到廠里已投到75元/立方,成本達到了0.3元/塊磚,經營變得吃力。2008年底,他們租來一臺國內一流技術的破碎機,將石塊打成砂做原材料,這樣重修的舊公路上挖起來的大塊大塊的水泥塊和滿河灘的鵝卵石都派上了用場,成本一下就降了下來。其中水泥路面12元/立方買入,成本降到了0.25~0.26元/塊磚。
地震后,大量的公路需要重修,要找到這樣的原材料不難。同時永固廠在廠門口立了一塊牌子“回收廢舊路面磚石”,各廠礦和建筑企業就找上了門來。企業和政府都笑了。
“這符合國家的環保政策,又符合循環經濟。”于是這個廠被認定為“新型環保企業”。
新的磚雖然便宜了,但是新的問題又來了。老百姓接受起來還是有困難,“水泥和石子澆鑄成的磚?不用在窯里燒?”人們搖頭,沒見過,他們習慣用燒的紅磚。在政府的推動下,2009年3月,正式成立的永固建材廠組織了幾次新產品介紹會,請老百姓到廠里參觀,同時到各個居民安置點去介紹宣傳,這樣市場終于慢慢接受了。“老百姓真的很好,特別是受災之后,政府認可的,他們絕不懷疑。”
“現在你們有幾條生產線?”記者問陳昱霖。
“三條線。”
“一天能夠出多少塊磚?”
“我們一天是15~18萬塊磚。如果不行,我們還可以加班。春節開始到現在都在搶購。”
“春節開始是不是價格相對便宜一些?”
“我們采取了一種促銷的方式,當時就降了2分錢,賣0.3元一塊磚,比市場價低了不少。我們來的初衷是為了支援災區,讓利給老百姓。當然這也加快了資金回籠,為下一步重建高峰期打下基礎。現在基本處于儲備階段,市場真正大批量需求會在6~11月份產生,因為那個時候,北川要重建了。”
現在,永固廠已經開始采用河灘里的鵝卵石做原材料。這種資源更是豐富,采購價僅僅10元/立方。“有一些公司,在河灘里采挖卵石,簡單處理后賣給企業。”不是誰都可以采挖卵石,必須得到政府相關部門的批準。除了常規的工商管理,在河道內采挖還需要水務局批準,在河道外采挖要經國土局批準。而且每年5月到10月禁采,那是汛期,需要防洪。
現在是枯水期,記者看到,寬闊的安昌河河灘已被挖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采用卵石做原料后,磚的成本再次下降。過去做一塊磚,光砂的投入就需要0.15元,現在只需要0.09元。整個磚廠的成本是固定的,原材料10元/立方、加工費30元/立方,加上其他,算下來成本41.5元/立方,售價50元/立方,每一立方原材料最后有8.5元的利潤,現在永固廠一個月用料3萬多立方,利潤將近270萬元。
看得出,陳昱霖心情不錯。
不過,汛期沒有原料供應,必須在汛期來臨之前,囤積足夠汛期使用的原料。周圍很多廠都在搶購鵝卵石,永固廠最初估計需要囤積20萬立方,現在記者腳下的卵石已經堆成了山,有35萬立方。
政府對建材價格的控制
災區最活躍的商人,是循著地震商機而來的外地人,他們以建材和建材相關業務為主。2008年8月份以來,花荄的磚廠已從原來的30來家,增加到60多家。福建老板林國榮10月份來到花荄,與一個本地老板合辦了新城頁巖磚廠,擴建后日產磚10萬塊。
采訪時,記者注意到在座的還有一位中年女子。陪同我們來的雷光平副鎮長介紹說,她是政府駐廠人員。原來為了防止磚廠漲價,政府專門在每個磚廠派駐了工作人員,天天守在廠里監督,不能超出政府定的最高價0.34元/塊。然后工作人員跟車到目的地,看著買主將磚下到工地上。這樣跟車,是為了防止販子高價倒賣。“非常時期,一切都為了保護災區老百姓的利益。”中年女子說,“如果有人倒買倒賣,就罰他的款,就不允許他再來買磚了。”
災區基層政府工作的深入細致,由此可見一斑。
唐維健原籍重慶榮昌縣,地震后他發現,災區重建涉及到的磚和水泥供不應求,而老家正好有幾家這樣的工廠。于是“我把底下的水泥、磚拉上來,建房子。”
“當時水泥的價格很貴,最高在520~530元一噸。一塊磚起價0.5元,因為加上運費成本差不多已四毛多了。對老百姓而言,有點貴,但還是搶購。”后來政府接管了磚價,所有運到當地的磚,都只能通過政府招標才能進入銷售。“我們則直接把磚賣給政府,政府大概是貼錢賣給了老百姓。”
唐維健打算將2009年做過去。現在全國各地的水泥和磚都在往這里運,當地的水泥廠、磚廠也越來越多,“用不了多久我就沒有利潤了,到時再想其他的辦法。”
“人活一天,就要努力一天”
在這個看不到邊際的大工地上,建筑的每一個環節如設計、施工、運輸、建材等,隨處可見。要修房子,光有材料還不行,工具必不可少。花荄鎮就出現了大量以出租鋼管、鋼模、扣件甚至機械為主要生意的商人。
建平租賃站是花荄鎮上數十個建材租賃站中極普通的一個,女老板王萍能說會道。她在準備重修自家的房屋時,一個搞建筑的朋友告訴她,即使現在有錢,也沒法修房了。建筑模具太緊缺,很難租到,有些人甚至寧愿租了不還,還了可能就再也租不到了。
“還有比這更火爆的生意嗎?”王萍當即決定把修房子的錢用來做建材租賃生意。她先是到成都和重慶去進鋼模,又到廣元去進鋼管和扣件。“陸陸續續投了140多萬。”
一開始生意很好,“太急需了,當時整個花荄只有幾家租賃站,我們進的模具,還沒來得及從車上卸下來,就被租走了。”按照王萍的估算,農民修一套房子的建材租金是2000~3000元,最初投資的100多萬元成本3~4年內就可以收回。不過她很快又發現,“這個生意風險大,壓力也大,還很氣人。自從開了這個租賃站,我人都老了一大截……”
風險一方面來自市場。很多人都看好這個生意,王萍在2008年11月開張后,鎮上的租賃站迅速增加到了20多家,現在更多。這一來市場飽和了,各家租賃站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空空蕩蕩的,都有庫存了。王萍有鋼模,但只有自建房才需要,一般大的工地都用木板來代替,鋼模很容易被淘汰,到時候賣都賣不掉;而且鋼模用一次就要清洗打磨一次,費用也很高。所以實際上租鋼模是不賺錢的。當初很多租賃站都不進鋼模,只進鋼管和扣件,但王萍考慮到農民們確實需要這些工具,也就進了一些。沒想到競爭者多了后,許多人只租她賺不了錢的鋼模,不租鋼管,弄得她哭笑不得。
另一方面風險來自生意本身。按照行業規則,來租的人要先交20%左右的押金。農民修房子本就沒什么錢,哪有錢來交押金?“我心里也過意不去。他們拉走幾萬塊錢的貨,只讓他們象征性地交幾百塊錢的押金。”但由于對方保管不善,常常被小偷偷走一些,“只要數量不大也不好找人家賠。但氣人的是,有些人非說是我們當時沒給他點夠數!”
王萍說,她基本上是在給災區做貢獻。每天把租賃站的事情處理完,晚上她還要回綿陽幫丈夫處理其他生意的事,“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很多朋友都勸她不要這么累。臨別時她告訴我們:“地震之后很多人都看透了,但我還那么辛苦,還那么奔波,因為我覺得人活一天,就要努力一天。”
【百貨零售·超市】
超市姐妹眾生相

劫后余生
2008年5月22日,李成興的東興超市花荄步行街分店重新開業,人們蜂擁而入,瘋狂搶購方便面、面包、礦泉水、蚊香、蚊帳、除蚊劑和風油精等。那時的情形,店長李蘋基本不敢回憶。
那時李蘋也不敢看電視,電視里關于災區的報道實在是太慘烈了,然而她內心的彷徨絕對不能表現在姐妹們面前,作為店長她必須要以堅強鼓舞大家迅速走出陰霾。于是,從那時起她開始早晚班都堅持在崗位上,從辦公室到營業區四處忙碌,她已經沒有專屬的時間、專屬的地點。
不過,恐慌依然是存在的,如同夢魘揮之不去。
店員陳麗平時會在店里八卦一些地震軼事,還經常假報余震,搞得姐妹們人心惶惶。2008年9月的一天,卷簾門發出的轟轟噪音嚇得陳麗抬腿就跑,口里瘋喊“余震來了”,店里當班的5個姐妹和10多個顧客全被嚇得沖到了門外……
賴樹英的感覺又過于靈敏了。她原先是老店職員,老店的慘狀使她一直無法平復自己的內心。10月秋風蕭索,處于風口位置的步行街經常會刮起一陣勁風,卷起的樹葉、沙塵甚至會飄進超市。在門口做收銀員的賴樹英經常誤以為是余震前兆,一驚一乍的。這也怪不得她,5#8226;12那天正是一陣怪風刮過之后,一道巨大的裂縫從她頭頂上的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她的腳前……
不過,姜瓊英表現得略顯平靜。一個經常光顧東興的“辣妹”在地震后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一天突然出現在東興的賣場里!只是“辣妹”的臉上長滿了雀斑、黑斑,皮膚干燥無色,衣服又皺又臟,只有她身上挎著的時尚小包暗示著這位主人愛美的過去。那天“辣妹”和李蘋、姜瓊英、秦燕等姐妹們一一擁抱,似乎在宣告自己還活著,臨走時她買走了幾件護膚品、洗發露和面膜。
姜瓊英突然覺得,守在這里值了!
一次真正的歡聚
2008年11月,傳來一個讓姐妹們高興的消息。老板李成興投資100萬元建了一個磚廠,產品直接供應安縣、北川的災后重建,同時花荄鎮老店的營業也趨于正常。
企業運營正常了,姐妹們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來了。東興這次在地震中損失慘重,原本殘疾的老板李成興也受了重傷。姐妹們曾經擔心東興因此關門,自己將失去工作,雖然每個月僅僅是700~1000元的收入,但災后這幾乎是她們的“救命錢”。
原先在花荄鎮長虹六分廠做繞線工的梁秀麗,是2008年11月來東興上班的,她趕上了一個好時候,她負責的散貨區經常同一時間有10多個顧客在挑貨揀貨,人們熱衷于購買包裝精美的糖果、餅干和炒貨,以此慶祝房屋修葺完善,重回家園。同時,細心的小梁還發現一些本來在東興很難“出彩”的高檔糖果也變得銷售喜人,不少外地顧客出現在東興超市,48元/斤的巧克力經常被他們一搶而空。

看著這生意紅火的場面,李蘋別有一番滋味,幾個月前的搶購和現在的搶購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含義。
2009年春節,東興超市開展大型惠民銷售活動。一方面將大量災區急用的、缺乏的過年物資,以低于進貨價的產品成本價格特價出售;另一方面,在當地民政局主導下,東興儲備了大量米、油和棉絮等物資,無償支援給當地的孤寡老人和受災嚴重的災民。
那一段時間李蘋的分店每天的營業額都可以達到8000元以上,在平時只有3000多元。不過,東興的這些舉措都是以公司“零利潤”為基礎的。事實上李蘋的分店在2008年虧損了20萬元。不過這一切在東興人眼里已經算不了什么了,活著,為了其他人更好地活著,這已經足夠了!
2009年3月8日,東興姐妹們分批慶祝自己的節日。她們先是在洪緣中餐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接著在老板經營的東興休閑會所飽唱卡拉OK。由于每首歌都會唱,都唱得好,張麗被姐妹們封為新一屆的“東興麥霸”;本來是黃土鎮人的伍江高興地將自己定位為“東興花荄人”;秦燕依然非常靦腆,不過在“摸瞎子”的游戲里非常“搶鏡”……
那一晚,是東興姐妹們地震以來第一次真正的歡聚。
魔芋快跑
位于花荄鎮的安縣工業園里,有50多家大大小小的入駐企業,都為地震付出了巨大代價。其中備受當地人推崇的豪茂魔芋在地震中損失了470萬元。也許這些損失對很多大型企業來說算不了什么,但對安縣當地21000戶農民而言卻非常重要,豪茂是他們的“搖錢樹”——農民種魔芋,豪茂收魔芋。
從豪茂的原料庫房便可粗略獲悉這次地震帶來的長期陣痛。數百平米的庫房空空蕩蕩,只有墻角處堆了不到1噸的干魔芋。少量工人都在工廠最深處的車間操作。
原料問題正是老板謝福凱最頭疼的問題。魔芋種植必須在海拔800米以上的區域開展,這些地區盡是靠近安昌、北川、汶川的山區地帶,正是地震重災區。隨后的泥石流,又嚴重破壞了山區魔芋的耕種環境,加入魔芋基地的農戶數量從原先的21000戶直線下滑至10000戶,總種植面積由原先的2萬畝直線下滑至不到1萬畝,損失均超過50%。可以想象,一些人從原先的種魔芋致富直接變成了種魔芋養家糊口。
不過謝福凱是幸運的,他具備抗震的實力。

以前,豪茂魔芋僅僅生產魔芋粉,產能在2000噸左右。2007年謝福凱添置了魔芋膠生產線,最高產能達到600噸。目前魔芋粉和魔芋膠價格均處于不斷上揚的行情之中,謝福凱可以分別獲得1000元/噸和2000元/噸的利潤,而農民種植魔芋可獲得800~1000元/噸的利潤,每畝收成在1.5~2.5噸。
事實上,這家企業在2008年極為不利的態勢下依然獲得3800萬元營業收入。謝福凱說,地震使公司在去年幾乎停產了4個月,如果堅持一下產值可以達到5000萬元。“現在這個目標是今年的。”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額外加了一個短語,“保守估計。”
記者趕到豪茂魔芋公司之時,謝福凱剛與一所大學簽定了技術合作協議,擬于2009年7月份投資1600萬元建設“改性魔芋葡干聚糖”生產線,2010年計劃產能達到600噸。這種產品可廣泛應用于100多種西藥生產,國際價格水平維持在7~8萬元/噸左右,利潤則可以達到4000~5000元/噸。
這不僅僅是將魔芋做成粉了!其實謝福凱還有一個更大的計劃,他希望利用這條“改性魔芋葡干聚糖”生產線,一鼓作氣進入保健食品生產行業,而他初步的設想是一款“減肥膠囊”。
我們姑且不去推斷謝福凱的“減肥膠囊”能否成功,他的這一想法本身證明了這位企業掌舵人的心并不小,而且頗有見地。陪同采訪的花荄工業園黨工委副書記龍廷川聽到謝福凱說出“減肥膠囊”四個字時,頓時笑了起來,認為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人們試了很多減肥產品都沒效果,試試魔芋又如何?
同時,謝福凱已經采取了有力措施恢復和增加農民的魔芋種植。
500萬難倒英雄漢
工業園里的陽晨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地震帶來的陣痛延續到了現在。陽晨屬于華晨汽車體系下一個上游零部件供應商。金融危機背景之下的“金屬”、“汽車”,再加上之前看見的一家已經停產的金屬加工公司和陽晨車間里稀稀拉拉的生產場面,記者感到一絲寒意,這或許是一家受地震和金融危機雙重打擊的公司。
在談到公司困難時,總經理龍嘉歸納出兩點。一是地震給公司帶來了極大損失。計劃投資2800萬元,至2008年3月已經累計投入2500萬元,這造成陽晨在地震中廠房、設備、產品累計損失高達1100萬元,幾乎等于全身癱瘓,推倒重來,一個500萬元的資金缺口由此而來。
二是由于金融危機導致宏觀經濟形勢發生重大變化。一方面,原料供應商飽受價格巨幅震動之害,紛紛要求全額現金結算;另一方面汽車銷售出現延滯,直接降低了陽晨產品凸輪軸的市場需求,下游廠商面對市場壓力又紛紛要求分期結算。
左右夾擊之下,陽晨現金流迅速緊繃,500萬元的缺口被“震”出來之后,便再也不能愈合。
采訪的最后,龍嘉希望政府能夠給予更多的扶持,幫助陽晨獲得急需的貸款。事實上龍嘉,包括老板胡柳燕對花荄鎮很有感情——“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就會產生情意,就像建立一個家庭,兩口子好了后就會搬到一起住。”
【個體商人·服裝零售】
一個農婦的理想
采訪馬文蓉之前,記者獲得了一些有關這位貴人鳥服飾加盟商的資料,網絡媒體對她至少進行過一次報道,姓名“前綴”為“花荄鎮周邊的農村婦女”。她在花荄老街益昌路做了幾年縫紉生意,每個月收入300多元……地震后,國家號召災民自力更生創業,2008年11月,她響應號召報名參加了國際勞工組織為災民開辦的SYB課程(“創辦你的企業”課程),隨后,她快速地成為災民成功創業的典型。
在災區,事實上有很多“馬文蓉”。
不簡單的農婦
馬文蓉在花荄鎮開有兩家貴人鳥服飾專賣店,一家是位于花荄鎮益昌路的老店,地震中損失慘重剛剛復原。另一家是2008年12月底在花荄鎮龍康路的新店。那時她剛剛結束SYB課程。
記者第一次趕往新店的時候,馬文蓉不在,專賣店雇員馬月獨自一人在店里盤貨,看似生意冷清。第二天記者再去,發現新店柱子上貼上了一幅“全場換季六折”的廣告語,一夜間上了新貨。記者也見到了馬文蓉,握手時感到她的雙手“飽含滄桑”。她非常愛笑,并不是記者提問風趣,而是她經常用笑聲規避一些“秘密”。
對于生意冷清的問題,馬文蓉并不認同,她用SYB課程中關于新店選址、選址發展潛力、客戶群定位、客流量分析等實用理論證明她的觀點:
第一,新店選址一定要和老店分開,避免服務覆蓋區域重疊;龍康路與老街有一定距離且分屬于兩個獨立的商業圈;
第二,龍康路緊密聯系老街和城鎮居民區,屬于政府即將開辟的新商業圈;
第三,新店對面便是龍康城市花園,附近還有一所小學,新店周邊已經形成了服裝零售集成效應,客流量基數是有的;
第四,記者只是看見周三、周四沒有什么顧客,實際上周五、雙休日的客流量才多!
至于那些新進的貨和打折的貨,當然是換季“鬧的”。
那么剩下的一個問題自然就是馬文蓉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對此馬文蓉非常謹慎,認為屬于商業秘密。不過記者還是從蛛絲馬跡中獲得了一些東西,馬文蓉告訴記者,店員馬月一個月基本工資為500元,提成比例為1%,一般一個月可以拿到800元工資。
也就是說,提成300元,提成基數便是3萬元,這似乎就是馬文蓉新店的月營業收入。同時花荄鎮的租金非常便宜,馬文蓉160平方米的新店年租金竟然只有6000元,平均下來一個月只有500元!由此推斷這是個非常不錯的買賣。

聽記者這樣一推斷,馬文蓉急忙解釋其實新店一個月的利潤最多只有3000元,至于營業額,她始終不提。
其實,這正是地震后馬文蓉經營之道突飛猛進的兩個方面——清楚自己的實力、保守自己的實力。馬文蓉說,地震前做貴人鳥時一個月到底賺了多少錢根本就沒數,地震后出于低價處理損毀衣物、回沖貨款、審計損失的需要,她有了每月記賬的意識;接受SYB培訓后,她又學習到一些正規的企業成本核算及現金流管理常識,建立了一套自己的賬務系統。
記者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農婦并不簡單。
商人理想
應該說馬文蓉之前的經營觀是混亂的。4年前她是益昌路貴人鳥店的打工者,由于原先的店主做不下去了,萌生轉讓之意,馬文蓉借來5萬元接下了店面,后來又借了13萬元進貨,補充貨源,生意慢慢上路。
馬文蓉有一種成為商人的必備素質——堅韌。地震后馬文蓉可謂血本無歸,所有貨物都被壓在了廢墟之下,她和家人刨了三天三夜才搶救了一些貨物出來,又立即在災民聚居地五路口擺起了地攤,原先100多元的衣服以10元,甚至是5元處理銷售。
這個過程長達4個月,13個人擠在帳篷里,省吃儉用、日曬雨淋。4個月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人徹底沉淪,馬文蓉卻決定再借5萬元裝修老店繼續開張!
更大的決定在接受SYB課程之后,她決定再借30萬元開新店!
如果將此歸結于馬文蓉的親戚有錢,不如說這是一種重生的表現方式,或是一種在天災面前向自己的命運說不的勇氣——農婦的理想是成為一個商人。
馬文蓉從SYB課程中關于“員工管理”及“效能安排”的內容中得到了啟發,她雇了3名員工,2名鎮守老店,另外1名也就是馬月,陪著夫妻倆打開新店局面——這樣馬文蓉就有時間考察市場情況,去成都貴人鳥總代理處訂購半年后的期貨,以及獲得打麻將的時間。
馬月很年輕,事實上主打運動休閑的專賣店正需要這樣一種青春活力,對銷售很有幫助。馬文蓉將“雇員”稱之為接受SYB課程以后獲得的最大收獲,以前的她以為做生意就是自己埋頭做就是了,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還能雇人。

采訪最后是拍照環節,記者注意到一款運動款休閑服,馬文蓉立即做起了推銷,不過她很快又提高了警惕,笑著說那件衣服賣78元,她最多只能賺10來元的樣子,利潤很薄……
記者告訴她,那件衣服在重慶可能賣到100多元。她馬上又說自己這幾年一共借了親友50萬元,現在還有18萬元未還,自己開新店的另一個原因是供兒子讀大學,自己賺錢很不容易。她表現得很聰明,總有很多理由讓人覺得她的做法,在情感和理智上,都是能夠接受的。
如果她面前的是一位顧客,可能就被她“俘虜”了。
從一個農婦,到一個裁縫,再到一個商人,最后成為老板,這本身就是生活中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也許災區每個人都能實現這樣的成就,只要給他們希望和幫助。
【民生·生態】
老街新城的生意與生活

我們在花荄,看見了明顯的新舊交替。老街和新城,各安其所。益昌路老街保留著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風貌,理發店、茶樓、鐵匠鋪、榨油鋪、公共澡堂、街頭牙醫……在許多年前,這條約兩公里長的老街曾是這個縣城的“場鎮”。這里的居民,許多三四輩人都生活在這里。
老街上有一家賣燒餅店,老板姓劉,地震之前他的主要顧客是逢雙日來趕場的農民,還有就是老街上一所中學里的學生。但現在他的“客戶群”又多了一個——來自遼寧的援建隊伍(遼寧是安縣的對口支援省份)。“他們喜歡吃面食,吃上兩三個餅子,一塊錢,再喝點水,一兩塊錢,不貴。他們都喜歡在這里吃。”老劉樂呵呵地說,原來有時一天才賣幾塊錢,“現在一天還是賣得到200多塊錢。”
何鑫麻糖坊是這個鎮上真正的老字號。“我爺爺就在做這個,傳到我這里已經是第三代了。”老板何國平談起這家百年老店顯得很自豪。“我們這個‘谷花糖’是綿陽市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全手工制作,我這個牌子,在綿陽都有很大的名氣。”但是何老板一年才掙一萬多塊錢,請不起工人。他很無奈,“不過不到實在做不下去了,我還是想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老街上,這樣的完全自食其力的人還很多。有一個73歲的老鐵匠每天七點鐘起床,一直打到天黑,可以做3~4把刀,每把賣30元,每把刀能賺七八元錢。有一個老理發匠,用最老式的工具給人理發,“都是老顧客,老年人。原來收2元,地震過后收3元,漲了1元。”
老街是這樣一個地方,生活平淡而從容,聚集著和老街一樣老的老人們,地震后他們也頑強地活著,一切如時鐘般地周而復始。
與他們不一樣的是,新城里迎來了許多全國各地因地震來到這里淘金的年輕人,他們帶來了活力。
記者從花荄鎮上的異風居賓館了解到,該賓館震前剛開業不到一個月,入住率不到20%,地震之后很快變成100%,客人多是全國各地前來考察商機的,湖南人、湖北人、山東人、浙江人、江蘇人,以及四川人等,另外就是對口支援省份遼寧省的人。賓館服務行業都變得生意火爆,進入2009年后兩三個月內,花荄鎮上新出現了四五家賓館,競爭慢慢有點火藥味了。異風居老板劉瑤決定,90元一宿的住宿標準,只要客人執意講價,六七十元也能住。
記者見到了一對從江蘇南通呂四漁港來到這里的二十多歲的小夫妻,他們2009年2月初來到花荄,花6500元在新城區租了間20來平米的臨街門面,租期一年,銷售南通當地某“電動工具之鄉”的產品。2月26日開張營業,第一個月賣了兩三萬元,利潤有10%。男的看店,女的閑來無事,發現綿陽人戴的帽子特別好看,就與一同鄉女子在花荄新城擺個攤來賣。一個人一天也能掙五六十元。
記者了解到,地震后從江蘇南通來花荄鎮做完全相同的電動工具生意的,就有十多家。來了之后,相互才認識。
建材行業外來的人更多,前面提到的新城頁巖磚廠的福建老板,是“四川省福建商會綿陽會分會”的副會長,他們在綿陽的商人同鄉就有100多人,他將妻子和孩子都遷到了綿陽,孩子已在綿陽入學。
“將來能在這里呆多久,不清楚。也不排除永遠呆下去。”江蘇人和福建人都這樣說。外來尋夢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他們無疑是這個地方對未來最有想法、最能快速實施的人。不管他們能呆多久,花荄的未來必將因他們而加速改變。
【結束語】
2009重生的故事
“今年春社不踩橋,白水湖旁聽山歌。”
在花荄鎮采訪的一周里,記者曾多次在城區看見這樣的標語。
每年農歷立春后的第5個戊日(2009年3月24日),是安縣老百姓“春社踩橋”的日子,四面八方潮水般的人群會在那天凌晨起,匯聚到位于安縣雎水鎮的太平橋,以“踩橋”的形式對天祈福。
然而,受地震影響,竣工于1799年的太平橋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這項延續了幾百年的民俗活動只得以白水湖旁“山歌會”的形式代替。

在我們的采訪全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安縣縣委宣傳部新聞辦主任周保全,是這次“山歌會”的主要策劃人之一。這是一個典型的災區“苦力干部”,他的工作時間表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公務員“朝九晚五”的范疇,積壓的疲勞深深嵌刻在他消瘦的臉上。
周保全和其他干部們的辛苦付出還是成功的。3月24日去過“山歌會”的花荄鎮居民對記者說,這比“踩橋”更好,雖然比不上去年“踩橋”的熱鬧,不過大家都很開心。
“踩橋”、“山歌”,無論何種形式,都是一種祈福,對去者的銘記,對來者的企盼。
就像我們報道的一樣,花荄鎮正在重新“上路”,災區更多的城鎮亦走在這條通往美好的大道上,對美好的追求激勵著人們奮發向上、干得熱火朝天。整個災區就是一個令人興奮地無以言表的大工地,是一個充滿激情與碰撞的淘金場,是一個本地人,或是外地人,一個都市人,或是農村人,一個男人,或是女人,懷揣過去展望未來的起點。
的確,起點之上這里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故事,關于去年春末那場令人刻骨銘心的人間災難,或者關于自身生活的掙扎與繼續,又或是對援助者的感恩與對逝者的承諾。你可以把這一切理解為一場數千萬人的重生,他們的故事匯聚在一起便是一片波濤洶涌、充滿生機的海洋,當你去品嘗它時,酸楚里透著一股沁人心扉的苦痛,當你去撫摸它時,野性里蘊含著一絲無盡的溫暖與柔和。
然而,關于這場重生故事的偉大力量遠遠不是我們一周的采訪所能盡情展現的。所以,當我們整理好心情,踏進花荄鎮的街區、工業園、鄉村、普通人家的時候,我們滿懷著謙卑之心、崇敬之意,盡我們的最大努力去探究這里每一個商人、每一個企業最本真的內心、最生動的經歷、最富有內涵的變化。
一段短詩,似乎能表達我們在災區的所感所聞:
有一種懷念,叫做記憶,那是對逝者的緬懷;
有一種執著,叫做承諾,那是對生命的尊重;
有一種新生,叫做改變,那是同命運的抗爭;
有一種銘記,叫做感恩,那是對希望的憧憬……
當我們結束采訪、整理資料,回顧這次花荄鎮之行時,一幅有關這個千年小鎮在公元2008~2009年的時間畫卷儼然呈現在我們的面前,卷首是淚水與迷茫,卷末是銘記與新生。
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也許我們在一開始并不能夠完全深刻體會這其中蘊含的力量,就像周保全和災區很多干部們的努力那樣——也許在若干年之后,會有“踩橋”的人回憶起那年的“山歌會”,就是在那碧綠的白水湖邊,聽著婉約美妙的山歌,人們又拾起了希望。
編 輯 秦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