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來來去去這里的詩人們來說,畫家們是最沒有詩意的。但對于詩人們自己來說,詩意,往往就是醉意。
2005年秋我第一次來這個村莊住時,確實有來蟄伏的感覺。村子總是靜謐,除非那些策展人挖空心思,邀請一些人過來,熱鬧個一兩天,結尾有一哄而散的感覺。但是你要是不到街上去,永遠都不會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在北方金黃的秋天的院落里,只有落光了葉子的樹。有一只柿子樹正好相反,葉子落盡,果實反而燦爛地掛了一樹,灰喜鵲整天光顧,真是覺得愜意。但是不久,高個子房東就自告奮勇,爬到房頂上把滿樹的柿子都摘光了送給了我們,這對我們來說未嘗不好,只是有一些失意罷了。
但是想安靜下來是不容易的,因為不斷地有詩友過來,原來寫信認識的,在詩歌論壇上認識的,打電話認識的,以及早就認識的,很多都或早或遲來到了北京,總遇到未謀面的,一報姓名,馬上有幸會的感覺,驚喜狀,握手或者擁抱。甚至還來過那種“知音若不賞,歸臥故山丘”的朋友,一見之下,那些往日的交流歷歷在目,時有“知我誰,阿誰也”之慨。當然,這在別人看來,不是傻得可以,就是憨得可愛。
一批批的朋友來了又去了,但落得杯盤狼藉,自己去洗。寂寞之感涌上心頭。但是這應看做生活的一部分,因為不管什么樣,往往那就是生活,并不是別的。這些孤單的詩人,總有想組成一個聯盟似的,其實內心里互相看不起,那話并不能說出來。脾性相投的,不說話也投合。有些在村子里住下來,成了可以經常往來的朋友。沒有伴是真的寂寞,但是也不能天天見,那樣就煩了。因為詩人們從里到外都是標榜以孤獨為樂的。所以這樣做招致不了解內情的人一些憐憫,宋莊的詩人的確實表面上是難使人接近的一群。我說“使人”的“人”是指那些畫家。
畫家里也有寫詩的,或者是本來就會寫詩,還是畫家。或者是詩人改做畫家的,也還是畫家。有的詩人與詩人兼畫家惺惺相惜,有的詩人與畫家本來就是朋友,有時飯桌上就會有一半詩人,一半畫家。同是“藝術家”,詩人大都落魄,未來也沒有發達的希望,所以這樣的聚會,詩人們總給人意氣不平的感覺。但是畫家有不同的情況,可能這里的大部分畫家也落魄,但是一旦畫出來了,比詩歌的價錢不知高出了多少。詩人們聚會在一起,總是挖苦那些畫家其實對藝術一竅不通。不知道畫家們的聚會是什么樣的,我沒參加過,也許他們根本不聊詩人,他們會聊畫廊、策展、拍賣這些東西吧。
這里也沒有詩人與畫家廝混在一起的傳統,跟西方的情況不同。既不能互相周濟,也不能互相欣賞。實際上,大部分畫家比詩人還要窮,詩人憑借生性狡猾和咬文嚼字的本事,打點編輯策劃之類的散工,往往可以掙夠買饅頭的錢。畫家就不一定了,況且畫畫的成本實在不低,經常會看到面有菜色的畫家,或者冬天聚餐時,坐在角落抖索的樣子。這里的詩人和畫家天生就是兩種動物,詩人兼畫家也是畫家,跟畫家是同一種動物。說實在的,那些畫家往往給人癡呆的感覺,說些話是你不想說的,半天也只是一兩句而已。客觀講,并不是畫家木訥,而是見到的太陌生的人的緣故。
至于那些已經成名的畫家,往往住進深宅大院,閉門不出。當走進他們的大門時,就會有大狗發出“汪汪”渾厚而低沉的聲音。
這是我到宋莊的印象吧。隨著住得久了,厚厚的雪覆蓋了院落和房頂,靜謐和安寧的日子開始了。冬天沒什么好做,辭了職,也不想寫東西,白天就披了厚厚的棉襖,坐在簡易取暖的爐子邊看書,或者看碟。出去就踩著雪咯吱咯吱的,很快返回來,一邊跺腳,一邊搓手,一邊呵氣。這里的冬天是一種干燥的冷,雪后的天空顯得很晴朗,灰色和黑色的小鳥落在地上或者房頂上,也很顯眼。
一天,一個光頭的詩人來到這里,提議宋莊辦一本詩歌刊物,這就是后來看到的《莊》詩刊了。可惜只辦了一期。那位光頭的詩人忽然發達了,住到了798,不再來宋莊玩了。一年后,又有人提議還辦一本刊物,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故作重視,定名為《宋莊》,似乎比那個名字還好一點。但是這里面醞釀著矛盾,永遠都有矛盾。一個自以為是的家伙總是把自己的詩歌放在第一個。在中國的詩歌界,有一種默契,放在第一個的詩人往往是很差的詩人。但是這里面畢竟有很多人的不屑。這本刊物后來由于種種原因,終究沒做出來。我以為,還是不要出來。我不再摻和這事了。
在這兩本刊物之間,我去了一座寺廟。不想跟那里的詩人來往,卻總是有詩人。再后來,去了成都。不跟那里的詩人來往,只是跟幾個同事玩。成都的天氣沉悶得很,得吃很多辣椒和胡椒才能抵抗,這兩種我都不能吃。5月12日發生了地震,兩個月后,當余震還在發生的時候,我回到了宋莊。
宋莊是我的一些朋友的驛站,不光是我的。所以我回來,并沒有陌生的感覺。以前認識的畫家現在有點疏遠了。而我也徹底的對這些畫家失去了興趣。他們的畫展也懶得看一眼。倒不是他們的作品有多差。畫家里有一種浮躁的氣氛,讓他們坐立不安。總的是因為他們想賣畫,卻又賣不出去。他們總沒心思去交朋友,或者假惺惺地交朋友。結果相互利用,相互阿諛,相互欺騙,我看到的,大多如此。這樣的情況,會導致這里缺乏活力,創造力就更不用說了。
對于很多畫家來說,他們來到了一個墮落的地方。而對于詩人來說,到哪里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