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向本貴,中國作協(xié)第六屆全委,湖南省文聯(lián)副主席,國家一級作家,已出版長篇小說《蒼山如海》《遍地黃金》《鳳凰臺》等十部,中篇小說集《向本貴小說選》《這方水土》等四部,共計五百五十萬字,作品曾獲中宣部第七屆“五個一工程”獎,第六、七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駿馬獎等,另有三部中篇小說被拍攝成電影。2008年在本刊發(fā)表的《酒鬼張同》分別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轉(zhuǎn)載。
一
劉楚金什么時候睡著了他自已也不知道,他做了一個惡夢,夢到姐姐被人欺負(fù)了,欺負(fù)姐姐的是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他要姐姐跪在他面前給他磕頭,姐姐不肯,他就打姐姐,打得姐姐遍體鱗傷。劉楚金十分的憤怒,想撲過去保護(hù)姐姐,可是,他的手和腳都被捆住了,怎么都掙扎不脫。他急得大喊大叫,那個肥頭大耳的男人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他終于醒來了,睜開眼,天已經(jīng)亮了,一個手里提著一個塑料袋子的中年女人站在他的面前,中年女人道:“年輕人,天亮一陣了,你還在這里做夢呀,嘴里還嘰哩咕碌地像是在跟誰吵架。”
劉楚金連忙坐起來,想著剛才做的惡夢,心里還在怦怦發(fā)跳,他下意識地摸摸口袋,那張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還在,口里說:“我怎么就睡著了呢。”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睡在這里呢?”
“我找我姐姐。”
“你姐姐是誰,她住在哪里的?”
“我姐姐叫劉楚玉,她說她住在千家橋。昨天找了半天,只找著這座藍(lán)河大橋,卻沒有找著千家橋。”
中年女人說:“我們這里就叫千家橋。這里的確有個叫劉楚玉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姐姐。”
劉楚金驚道:“你認(rèn)得我姐姐?”
中年女人說:“我?guī)闳タ纯茨莻€劉楚玉是不是你姐姐。”中年女人過后說,“新懷市沒有千家橋這個地名。是住在這里的人自已叫出來的。”
這時,劉楚金才看清這里已經(jīng)是郊區(qū),前面沒有街道,沒有樓房,只有一道長長的防洪大堤,防洪大堤的上面是一條環(huán)城公路,大堤的外面,則是一排一排的河柳,河柳的下面,依著河堤搭著許多的小棚子,有的小棚子是用油毛氈搭起來的,有的是用石棉瓦搭起來的,有的則是用蛇殼皮袋子搭起來的,有的干脆就用塑料袋扎著,高高低低,五顏六色,五花八門。每個小棚子的外面,都堆滿了紙盒、酒瓶之類的東西。一縷縷青煙從小棚子里擠出來,卻又不愿意離去,氤氳在河柳林里,像是罩著的一面厚厚的棉被。許多的人就在這濃濃的炊煙中忙碌著,嘈雜而零亂。
劉楚金問:“你們怎么把這里叫千家橋呢?”
中年女人道:“你順著藍(lán)河大橋那邊數(shù)過來,這些小棚子沒有一千家,也有八百家。你再看看,這里離藍(lán)河大橋才多遠(yuǎn)。”中年女人過后笑說,“把這里叫千家橋多貼切啊。”
劉楚金說:“這些小棚子里都是住的什么人,我姐姐說她在新懷市打工啊。”
“所以我就不敢肯定住在這里的劉楚玉是不是你姐姐了。住在這里的人不是在工廠打工,而是做的別的事情。”中年女人帶著劉楚金來到一個低矮的小棚子旁邊,說:“這就是劉楚玉的家。”過后又指著旁邊一個小棚子說,“我就住在旁邊的那個棚子。”中年女人過后就對著小棚子叫了一聲,“楚玉,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弟弟。”
小棚子里沒有聲音。中年女人說:“劉楚玉每天都出去得早,你在這里等她吧,一會兒她就會回來的。回來了你就知道她是不是你姐姐了。”說著,中年女人就匆匆走了。
這個小棚子是用油毛氈搭起來的,門也是用油毛氈扎成的,一把生了銹的小鎖掛在門上。劉楚金想從門縫看看里面,里面卻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這時,他卻聽見有一種聲音從小棚子里傳出來,他認(rèn)真聽了聽,是一種呼吸的聲音,還挾雜著一種輕微的鼾聲,劉楚金不由大驚,剛才那個中年女人分明說劉楚玉已經(jīng)出去了,還有誰住在小棚子里呢,這個人跟劉楚玉是什么關(guān)系呢?劉楚金很想找個人問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從小棚子旁邊經(jīng)過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樣子,他們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就匆匆地走了。
劉楚金站在小棚子旁邊發(fā)楞,姐姐說她在新懷市打工啊,怎么住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呢,又是誰跟她住在一起的呢,莫非住在這里的不是自已要找的親姐姐。
劉楚金和他姐姐的命苦。三年前,他們的父親為了盤送他們姐弟倆讀書,到一家金礦去打工,不曾想在金洞挖礦時被埋在金洞里了,他們的母親就瘋了,居然鉆進(jìn)深深的金洞去找父親,也摔死在金洞里。那時劉楚金剛剛考上重點高中,他拿著高中錄取通知書,淚水滴滴噠噠直往下掉。正在讀高中二年級的姐姐說:“楚金你不用擔(dān)心,姐不讀書了,盤送你讀書。”
劉楚金說:“姐你不讀書也盤送不起我讀書。我們這地方窮啊。”
姐姐說:“我到城里去打工,盤送你讀書。你要努力讀書,要考上大學(xué),才對得起我們死去的父母。”姐姐第二天就走了,姐姐沒有去廣東,也沒有去上海,他就近去了新懷市。她說父母不在了,就這么一個弟弟,離家近一些她才放心。三年了,姐姐總是按時給他寄來生活費和學(xué)雜費,只是,三年里姐姐沒有回過一次家,也沒有給他寫過一封信,打過一次電話。每次接到姐姐寄給他的錢,他的心里就會生出一種掛牽,他不知道姐姐做的什么工作,苦不苦,累不累,有沒有人欺負(fù)她。他想給姐姐打個電話,沒有她的電話號碼,他想給姐姐寫封信,沒有她的地址。每次姐姐給他寄去的匯款單,只在附言欄里寫了一句要他努力讀書的話。后面有一個地址,卻不詳細(xì):新懷市千家橋。他想到城里去看望姐姐。可是,看到姐姐在附言欄里的那句話,他又不敢耽誤了課程。姐姐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要是考不上大學(xué),怎么對得住姐姐。可是,如今考上大學(xué)了,姐姐卻找不著了。劉楚金的眼睛不由地又濕了。
是誰在他的背后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劉楚金嚇了一跳,回過頭來,一個年輕小伙子站在他的身后,正對著他笑,“你是來找劉楚玉的?”
“你是誰?”劉楚金盯著這個陌生男人。這個陌生男人的穿著不像他剛才看見的那些男男女女,那些人都穿得很破爛,他們有的挑著筐子,有的提著袋子,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面前這個男人穿得很整潔,手指縫間還挾著一支香煙。“你認(rèn)得住在這里的劉楚玉?”劉楚金問道。
“老鄰居,怎么不認(rèn)得呢?”年輕男人過后說,“我叫田大為,你就叫我田哥吧。“
“你住在哪里的?”劉楚金還是不相信他就住在這樣破爛的小棚子里。
“前面那個蓋著白色塑料袋的小棚子就是我的家。”
“你是做什么的?”
“打工啊。”
“不是說住這里沒有打工的么?”
“嗬,你查崗?”田大為頓了頓,說,“她挑泔水去了,一會兒就回來的。要不你到我那里坐坐吧。”
劉楚金說:“我在這里等,還不知道這個劉楚玉是不是我姐呢。”
這時,田大為朝藍(lán)河大橋頭指了指,說:“你看,那不是劉楚玉么。”
劉楚金朝大橋那邊看去,他果然看見一個年輕女人挑著一擔(dān)塑料桶搖搖晃晃從大橋旁邊那條小路走下來。劉楚金連忙迎上去,那個年輕女人穿著一件打了許多補(bǔ)巴的襯衫,臉面黝黑,身子孱弱,不過劉楚金還是認(rèn)出來了,她就是他要找的姐姐,眼淚不由地就出來了,口里叫道:“姐姐。”
劉楚玉見是弟弟來了,先是一怔,過后臉上就堆滿了驚喜,道:“楚金你怎么來了?”
“昨天找了大半天也沒有找著你。”劉楚金要搶姐姐肩上的桶子挑,劉楚玉不讓,責(zé)備說:“不好好在家里讀書,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劉楚金說:“我考上大學(xué)了。”
“那就好。”劉楚玉的眼里有一種東西在晃動。
劉楚金說:“今天八月二十二號,離開學(xué)還有二十天,我也來打工,掙點錢。”
劉楚玉說:“你只管讀書就是,你的學(xué)費我早就有安排了。”
劉楚金卻不跟姐說這些,問道:“姐姐,你挑泔水做什么,你做的什么工作,怎么住在這里的,你住的棚子里面好像還有人睡,是誰呀?”許多的問題,全都涌上來,劉楚金一古腦兒地問道。
劉楚玉沒有回答弟弟的問話,說:“你要來,也得先給我打個招呼啊。”
劉楚金抱怨說:“我怎么跟你打招呼,我是根據(jù)匯款單上寫有千家橋三個字,找了大半天,還是大橋頭一個開面館的老板告訴我,說這里就是千家橋,才找到這里來的。”
劉楚玉說:“昨天晚上住在哪里的?”
“就在那邊茅草叢里過的夜,早上一個姓周的女人說這里住著一個叫劉楚玉的。剛才一個姓田的年輕人說你挑泔水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劉楚玉說:“那個女的我叫她周姨,那個男的我叫他田哥,他們對我都特別好。”
劉楚金說:“姐,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在做什么工作呢?”
劉楚玉說:“還沒有吃早飯吧。我?guī)闳コ栽顼垼赃^早飯我再慢慢告訴你。”
劉楚玉把塑料桶放在路旁邊,帶著弟弟來到藍(lán)河大橋頭昨天晚上劉楚金吃面條的地方,要了一碗豬腳面,說:“少了再要一碗。”
面館老板對劉楚玉說:“他昨天半夜的時候在我這里吃了面條的,原來是你弟弟啊。”
劉楚玉說:“昨天晚上要問你一聲,我弟弟也不會在外面過夜的。”
劉楚金說:“姐,你也吃啊。”
“我吃過了。”劉楚玉坐在弟弟的對面,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弟弟,自言自語地道:“我弟弟長高了,卻瘦了。姐不在身邊,也不知道這三年我弟弟是怎么過來的啊。”
劉楚金昨天晚上吃的那碗光頭面條早就跑到爪洼國去了,狼吞虎咽把一碗豬腳面條吃得精光。姐姐再要給他買一碗他卻不要。姐姐就給他買了兩個肉包子,“我知道你還沒有吃飽。把這兩個包子也吃了。”
劉楚金接過肉包子一邊吃一邊跟著姐姐往回走。劉楚玉說:“快些走,我們家的黑黑一定很餓了。”
劉楚金想起小棚子里的鼾聲,想問黑黑是誰,又不好開口,姐姐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也許她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他跟在姐姐的后面,到那間低矮的小棚子里,小棚子里面沒有光亮,黑乎乎的,劉楚玉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支小手電筒,借著微弱的手電筒的光亮,劉楚金終于看清了,小棚子里面有一張用河邊的小柳樹枝條搭起的小床,小床的下面和四周,到處堆放著礦泉水瓶子,酒瓶子,還有一些爛紙盒舊報紙之類的東西。劉楚金十分的不解,姐姐做的什么工作呢,棚子里怎么擺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正要問姐姐,這時,從里面的角落里傳出一陣哼哼聲,可把劉楚金嚇了一跳,這種聲音早晨他在棚子的外面也聽到過的,他往后退了一步,問道:“姐姐,是誰睡在里面的。”
姐姐沒有回答弟弟的話,而是帶著一種親昵的聲音道:“黑黑餓了啊,我給黑黑送早飯來了。”
劉楚金這時才發(fā)現(xiàn),挨著小床,里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空間,用油毛氈隔著,劉楚玉將一扇小小的門打開,里面居然睡著一頭豬。劉楚玉摸索著把一桶泔水提進(jìn)去,那豬就不再哼了,把頭伸進(jìn)桶子里吃了起來。
劉楚金問道:“姐,你怎么養(yǎng)了一頭豬?”
劉楚玉還是沒有回答弟弟的問話,用掃帚把里面的豬糞打掃干凈,用一只小籮盛著,提到河邊一片菜地去了。
劉楚金看著姐姐穿著的補(bǔ)巴衣服,看著補(bǔ)巴衣服包裹著的瘦弱的身子,淚水就出來了,說:“姐呀,原來這幾年你在騙我。我不讀書了,我不能看著我姐在這里受苦啊。”
劉楚玉伸手給弟弟抹去臉上的淚水,說:“我還以為你長成大人了哩,原來還跟過去一樣,動不動就掉眼淚。你想想,要是這里不好,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住在這里呢。”
劉楚金說:“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你做的什么工作,這河邊怎么住了這么多的人?”
“住在這里的人全都是從農(nóng)村來的,只要能掙到錢,什么事情都做,在街頭擺攤做小買賣的,看相算命的,打零工的,大部分人卻是拾垃圾。我也拾垃圾,但我有時候還收破爛,就是上門買人家準(zhǔn)備丟掉的廢舊報紙,各種瓶子,只要廢品收購站要的,我都收,然后挑到廢品收購站去賣。”劉楚玉頓了頓,“我知道你今年要考大學(xué),學(xué)費肯定比讀高中多,我就喂養(yǎng)了一頭豬,到時候把豬賣掉,你的學(xué)費就差不多了。”
劉楚金哭著說:“姐呀,你就這樣為我攢學(xué)費的么。”
“苦是苦了點,但比在農(nóng)村做陽春好,在農(nóng)村做陽春是盤送不起你讀書的。不然,我們的父親就不會到金礦去鉆金洞子的啊。”
劉楚金心疼地說:“姐,你累瘦了。”
劉楚玉卻說,“弟呀,你還沒有說你考上哪里的大學(xué),說給姐聽聽,讓姐也高興高興啊。”
劉楚金從胸前的口袋掏出那張錄取通知書,說:“考上的南方大學(xué)。”
劉楚玉接過錄取通知書,眼淚就出來了,連連說:“我弟弟考的重點大學(xué)啊,為家里爭氣了,父母要是知道我弟弟考上的重點大學(xué),他們該有多高興啊。”過后說,“我的計劃沒有錯,到時候把喂養(yǎng)的這頭豬賣掉,剛好湊齊你的學(xué)費。”
劉楚金沒有做聲,心里卻想,慢慢做姐姐的工作,大學(xué)他是決計不讀了。四年啊,姐姐該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呀。他說:“姐,我現(xiàn)在做什么去?”
劉楚玉說:“今天剛來,休息一下,明天我?guī)闳ナ袄!边^后,劉楚玉從小棚子里找出兩個破筐子,認(rèn)真地補(bǔ)好,“明天你就挑這兩個筐子。”
二
這天,劉楚玉在她的小床前另外又搭了一個只能容下一個身子的小床,在小床上鋪了一些硬紙盒之類的東西,劉楚玉說:“這個床我睡,你睡那個床,那個床寬一點。八月,夜里睡在棚子里有點熱,我這有扇子,扇扇風(fēng)就涼快了。”
劉楚金不跟姐姐爭,他知道爭不過姐姐。躺在小床上,熱汗就滴滴噠噠往下掉,劉楚金拿著那把用硬紙片做成的扇子使勁地扇著,姐姐就坐起來,說:“楚金,我給你扇。”
“你自已也熱啊。”
“我習(xí)慣了,不熱的。”
“姐,你為什么不到工廠去打工,工廠的條件肯定比這里好。”
“我開始來的時候,在一家工廠打工,工廠給我八百塊錢的工資,除了吃飯,租房子住,就只剩三百塊錢了,后來,我又做了半年的保姆,給人家?guī)『ⅲ宰〔灰X,每個月給我四百塊錢,比在工廠要強(qiáng)一些,我還是著急,我要為你上大學(xué)做準(zhǔn)備,每個月這點錢不夠啊。這時,我認(rèn)識了周姨,她到我?guī)『⒌哪羌沂掌茽€,老板要我?guī)椭帐耙幌录依锏膹U舊書報之類的東西,我趁機(jī)問了收破爛的情況,后來我就跟著周姨來到這里。周姨是個好人,她幫著我在她的旁邊搭了這么一個小棚子。拾破爛雖是苦,但自由,錢也比以前掙得多一些。”
幾只長腳蚊在頭上嗡嗡地叫著,劉楚金不敢拍打,他擔(dān)心弄出響聲姐姐會心疼。其實,劉楚玉也聽到了長腳蚊的嗡嗡聲,她一邊用扇子輕輕在弟弟的身上拍打著,一邊問道:“楚金,姐這幾年不在你身邊,苦了你啊。”
“我不苦。我姐苦啊。”劉楚金說,“姐,我還是不想讀書了,我們到工廠去打工,你就不用這么苦了。”
姐姐說:“你要聽姐姐的話,努力讀書,日后大學(xué)畢業(yè)了,參加工作了,我就不在這里拾垃圾了,回農(nóng)村去勞動。我們父母的墳?zāi)苟荚谵r(nóng)村,我要照看啊。”
劉楚金這時卻想起白天跟他打招呼的那個名叫田大為的年輕人,說:“那個田大為好像沒有拾垃圾,穿著也跟大家不一樣。他是做什么的呢?”
“住在這里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拾垃圾,也有一些人靠擺小攤做生意掙錢,住在最前面的一個老人是看相算命的,還有幾個老人靠討米為生。田大為不知道在做什么,對人卻是十分的熱情,也肯幫助人。”
劉楚金心想,什么時候要問問那個名叫田大為的人,要是能找到好的工作,還是要勸姐不要拾垃圾的好。
半夜的時候,劉楚金被什么弄醒,他聽了聽,是一種撲撲的聲音從床頭傳來,他還聽到一種呼呼的打鼾聲。原來是姐姐給豬打扇呢。劉楚金心想躺在這窄小的棚子里熱得不行,長腳蚊還一刻不停地發(fā)起攻擊,可姐姐卻要給豬打扇,她是擔(dān)心豬熱著了長不快啊。他翻了一個身,姐姐連忙把扇子轉(zhuǎn)過來,在他的身上拍打著,輕輕自語道:“明天還是要買支蚊香點著。”
劉楚金說:“沒有蚊子。”
姐姐問:“弟弟你沒睡著?”
“睡著了。”
“是我給你弄醒了?”
“不是。”
“睡吧,明天要做活呢。”
劉楚金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姐姐已經(jīng)挑泔水去了。劉楚金趕緊爬起來,他看見周姨正在吃飯,說:“周姨你起來得早啊。”
周姨說:“我們這里起來得最早的是你姐。她出去一陣了。”周姨過后問道,“你姐說你考上大學(xué)了?”
“是的。”
“為你姐姐爭氣了。你姐一天到晚說的就是你。”
劉楚金說:“我姐吃苦了。”
“苦點累點要什么緊,在農(nóng)村做陽春還不一樣的苦么累么。”
“周姨你的小孩也快考大學(xué)了吧。”
“讀高二了,明年考大學(xué)。我兒子要有你這樣爭氣,我就高興了。”周姨過后說,“你早晨吃什么?”
“姐沒有說。”
“在外面吃花錢,家里有沒有面條,你姐在河邊種有一片菜地,摘點菜來,自已做要省錢得多。”
劉楚金洗了臉,在小棚子里找了個遍,才在床腳下面找到一把發(fā)霉的面條和一只小鍋,小鍋已經(jīng)生銹了,劉楚金心想姐姐怎么沒有用鍋做飯呢。他將小鍋洗干凈,架在棚子外面一個用磚頭壘起的小灶上,到河邊的柳樹林里拾來一些從樹上掉下來的干柴枝,過后又摘了一點菜,洗干凈,他想把面條煮好,等著姐姐回來一塊吃,可是,卻找不到油和鹽,這時,周姨又過來了,問道:“還缺什么不?”
“找到一把面條,沒有油,也沒有鹽。”
“你在我這里弄點吧,一會兒你姐就要回來的。”
劉楚金說:“謝謝你,說不定我姐會帶回來的。”
周姨說:“那你就等一會兒,你姐平時回來得早。”
棚子里面的豬可能也餓了,在里面哼著,劉楚金道:“別叫,一會兒就給你吃的。”
這時,田大為從棚子前面過,對他說:“聽說你考上大學(xué)了。”
“是的。”
“學(xué)費夠了么?”
“不夠。還有些日子才上學(xué),我也幫著拾垃圾掙錢。”
田大為沒有做聲,站了站,就走了。劉楚金看著他的背影,心想他在哪家工廠上班呢,看他那穿著,工資肯定不低的。
一會兒,劉楚玉就回來了,她把挑來的泔水?dāng)[在棚子里讓黑黑吃,過后對劉楚金說:“生火吧,做面條,我?guī)в望}回來了。”說著從口袋掏出一包鹽和一小瓶油,“到這里來要跟著姐姐吃苦的啊。”
劉楚金把水燒開,往里面放面條,劉楚玉說:“能吃多少就煮多少,我已經(jīng)吃過了。”
劉楚金心想姐姐在外面吃了也好,面條已經(jīng)發(fā)霉了,肯定不好吃。劉楚金匆匆吃過面條,劉楚玉對他說:“你第一次拾垃圾,姐姐不放心,今天跟我一塊去。我昨天就跟你說過了,拾垃圾也是有地方的,有些地方?jīng)]有垃圾可拾,有些地方垃圾多。賣垃圾也是有地方的,有些廢品收購站的老板小氣,價錢低,還在秤上面做手腳。”
劉楚金認(rèn)真地聽姐姐說話,不知不覺來到一個小區(qū)的大門前,守大門的保安卻把姐弟倆攔住了,“不能進(jìn)去。”
劉楚玉說:“你認(rèn)不得我了,我常來這里啊。”
保安說:“我知道你常來這里,但今后不能來了。”
“為什么?”
“昨天夜里小區(qū)里面有三家被盜,公安局正在里面調(diào)查情況呢。快走吧,不然你們也成嫌疑對象了。”
劉楚玉笑道:“怎么可能呢?”
“快走,別在這里多話。”保安不怎么耐煩地說。
劉楚金沒有做聲,心想拾垃圾也受氣啊。
劉楚玉帶著弟弟來到另外一個小區(qū),那個守大門的保安見著劉楚玉,只是笑了笑,就放他們進(jìn)去了。劉楚玉進(jìn)了大門,就大聲地叫喊起來,“收廢書刊廢報紙紙盒油瓶礦泉水瓶牙膏皮,收廢書刊廢報紙紙盒油瓶礦泉水瓶牙膏皮。”
劉楚金聽到姐姐這樣叫喊,臉不由的就紅了,渾身很不自在,不敢正眼看人了。這時,劉楚玉來到一個垃圾桶旁邊,翻找了許久,將一個礦泉水瓶子小心地拾起來,說:“這個礦泉水瓶子可以買一角錢。”
一家住戶的門打開了,一個中年婦女對劉楚玉說:“拾垃圾的,把我雜屋里面的幾個紙箱拿出來稱一下吧。幾個拾垃圾的要買我都不肯,專門留給你。”
劉楚玉說著謝謝,接過她手中的鑰匙,把樓下一間小雜屋的門打開,從里面拖出幾個大紙箱,對中年女人說:“你家添新電器了啊。”
“買了臺電視機(jī),買了臺電冰箱。”中年女人過后問道,“這個年輕人是你什么人,過去沒見過他。”
“我弟弟,今年考上大學(xué)了。來看望我,我叫他在家里休息,他硬要跟著我來幫忙。”
中年女人說:“你們農(nóng)家孩子讀書用功,考上大學(xué)日后就能找到好工作了。”
劉楚玉把紙盒拆散,打捆,稱秤,過后算過賬,給中年女人付了錢。中年女人說:“日后家里有什么破爛我還等著你來收。”
劉楚玉連連道謝,過后挑著擔(dān)子又開始叫起來。只是,在小區(qū)轉(zhuǎn)了半天,太陽烤曬得眼睛發(fā)黑,渾身汗直淌,卻是沒有人有破爛要賣。他們只在小區(qū)的幾個垃圾桶里拾得一些廢紙屑和十幾個礦泉水瓶子。劉楚金十分著急,“姐,這樣一天能弄幾個錢。”
劉楚玉說:“今天不錯的啊。剛才收的這幾個紙箱子能賺十塊錢,加上拾的這些東西,有十多塊了,才半天啊。你今天算是學(xué)徒,不算工的。今天跟我一天,明天我們各走各的道。照著我的樣,邊走邊吆喝,那些家里有廢品的,他們自然會叫你。當(dāng)然,你說話要有禮貌,嘴要甜一些,秤也要稱好,買賣公平么,人家才會把這些東西賣給你。”
劉楚金不做聲,他還真不敢開口這樣叫喊,可是,他沒有說出來,姐姐這些年都是這么叫喊。劉楚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說,“你要不敢叫喊也行,你就拾垃圾桶里的垃圾,八月天氣熱,人們愛吃礦泉水和冰棍之類的東西,吃過隨手就把礦泉水瓶子冰棍紙丟垃圾桶里了。不過,錢要掙得少一些。”
三
劉楚金就這樣跟在姐姐的后面跑了許多地方,忙碌了一天,天快黑的時候,他們把垃圾挑到廢品收購站賣了,得了四十二塊錢,劉楚玉十分的高興,她說今天不錯,平時才拾得二三十塊錢。回到河邊小棚子的時候,劉楚玉叫劉楚金自已煮飯吃,她要去挑泔水,“黑黑已經(jīng)餓了,在叫我呢。你做你一個人的飯,我在外面吃。”
劉楚金說:“姐,你告訴地方,我去挑,你在家里做飯。”
劉楚玉說:“在便民飯店。我跟飯店有約定的,別人去了挑不著泔水。”說著挑著泔水桶匆匆地走了。
劉楚金沒有做飯,鉆進(jìn)小棚子把黑黑屙的屎尿打掃干凈,倒在河邊姐姐種的那片菜地里,回來的時候,隔壁周姨也回來了。他問周姨:“周姨,便民飯店在什么地方?”
“在沿河大道。上了大橋,往前走半里路就到了。你姐挑泔水去了?”
“是的。我去接接她。”
劉楚金按照周姨指的方向,終于找到了便民飯店。老遠(yuǎn)他就看見了飯店門前擺著姐姐挑的那擔(dān)泔水桶,泔水桶旁邊擺著一個大塑料桶,里面有半桶泔水。只是沒有看見姐姐。也許姐姐在里面吃晚飯。劉楚金不敢往飯店里面走,飯店門前鋪著紅地氈,一直鋪到里面的大廳,劉楚金伸長脖子朝里面看,卻是看不著,一個站在門前的服務(wù)員問他找誰,他說:“找我姐姐。”
“你姐姐在里面吃飯?”
“她是來挑泔水的,是不是在里面吃飯我不知道。”
“挑泔水的啊,她在里面幫著打掃衛(wèi)生。”
“我能進(jìn)去么?”
“可以,她在二樓。”
劉楚金來到二樓。二樓的廳很大,只是沒有一個客人,也許客人吃過飯剛剛離開,飯桌上杯盆狼籍。姐姐正在清理桌子上的碗筷,劉楚金正要叫姐姐,可是,他沒有叫出聲,他發(fā)現(xiàn)姐姐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把桌上的剩飯剩菜往口里送。姐說她在外面吃飯,原來她是拾別人的剩飯剩菜吃啊。這時,姐姐發(fā)現(xiàn)了他,說:“楚金,你怎么來了?”
“我來接你。”劉楚金扭過頭,揉了揉眼睛,哽咽著說,“姐,我們回去吧。”
姐姐說:“你先回去,我要把這個大廳收拾干凈才能回去。我們有約定,他們把泔水給我,我每天得給他們把二樓的大廳收拾干凈。”
劉楚金說:“姐,以后別給他們收拾了。”
“不這樣,哪來的泔水喂養(yǎng)我們家的黑黑。挑泔水的人多,還是飯店的老板照顧我,才把泔水讓我挑。”
劉楚金說:“姐,往后你在家吃飯。”
劉楚玉知道弟弟說話的意思,一陣才說:“我算過賬了,再節(jié)約,一個月也得幾十塊錢啊。”劉楚玉頓了頓,說,“城里人做什么都大手大腳,一盆一盆魚呀肉呀剩那里就走了,多可惜。”
劉楚金再沒有說話,他只是覺得心里很難受,淚水差點從眼眶里掉下來。幫著姐姐收拾干凈大廳,挑著泔水就回來了。晚上,劉楚玉站在門前跟周姨說了一會兒話,就關(guān)門睡了。躺在床上,她對劉楚金說:“楚金,明天我還是跟你一塊拾垃圾,你剛來,一個人拾垃圾我不放心。”
劉楚金還在想姐姐拾別人剩飯剩菜吃的情景,他說:“姐,我真的不想讀書了,我就留在城里打工,你也不要拾垃圾了,換一個工作。”
劉楚玉生氣地說:“楚金你再要說這話,姐姐就要生氣了,姐姐苦了這么幾年,不就指望你能讀大學(xué)么。你要是心疼姐,就努力讀書,日后出息了,姐就高興了。”過后,劉楚玉對劉楚金說,“你的學(xué)費你不用管,姐有安排。離開學(xué)還有半個多月,你幫著拾垃圾,得的錢你自已拿著做零花錢。”
第二天早晨,劉楚金煮了點面條吃,就挑著筐子拾垃圾去了。姐姐到城里來的時候還不滿十八歲,自已已經(jīng)十九歲了,還要姐姐帶著啊。他挑著筐子來到一個小區(qū)的大門前,正準(zhǔn)備進(jìn)去,卻被保安攔住了,保安的態(tài)度很不好,說:“快走快走。”
劉楚金心想怎么是這么個態(tài)度呢,大聲叫喊:“收廢紙盒廢報紙空油瓶空酒瓶礦泉水瓶子牙膏皮。”
保安過來推了他一掌:“叫什么叫,誰知道你是收還是偷。再不走,就不客氣了。”
劉楚金瞪了保安一眼,卻是無可奈何,只得悻悻地走了。劉楚金又去了一個小區(qū),還是沒能進(jìn),眼看著就中午了,他只得沿街在垃圾桶里找那些別人丟棄的礦泉水瓶子,冰棍紙之類的東西。可是,拾到中午,也才拾到十幾個礦泉水瓶子,按姐姐說的價錢,也就一塊多錢。劉楚金十分著急,他又往一個小區(qū)走去,這次算他幸運,那個看守大門的正被幾個人圍著說什么,他便溜了進(jìn)去,他不敢大聲叫喊,見著人就問他們家有沒有破爛收。一些人對他的問話回了一聲沒有,一些人卻是瞪了他一眼便揚長而去,有的人甚至說:“守大門的怎么搞的,拾破爛的又進(jìn)來了呀。”劉楚金聽到這話,只得匆匆離開,往另一棟房子走去。
在城市,難以辨別時間,太陽掛在天空,卻不知道哪是東,哪是西,劉楚金只知道肚子有些餓了,但他還是忍著。姐姐這幾年不就是這么過來的么。想起姐姐拾別人的剩飯吃的情景,劉楚金心里就特別的難過,也不管別人討厭他也好,罵他也好,他挑著筐一路詢問著。在小區(qū)最里面一棟樓房旁邊,一個年老的男人叫住了他,“年輕人,報紙怎么賣?”
劉楚金記得昨天姐姐對他說過,收進(jìn)來的廢舊報紙五角錢一斤,廢紙盒三角錢一斤,賣給廢品收購站廢舊報紙六角,廢紙盒四角。他問:“你老人家有多少廢舊報紙?”
“幾十斤吧。”
劉楚金擔(dān)心他要是不賣,自已今天就沒有收入了,說:“別人買五角錢一斤,我給你五角二分,行么?”
老人說:“行,你跟我到家里拿吧。”
老人住在一樓,劉楚金學(xué)著老人的樣,在門口脫了鞋,但他沒有穿老人遞給他的拖鞋,他不敢穿,擔(dān)心坐在家里的一個年輕人說他的腳臟。劉楚金剛剛走進(jìn)房子,那個年輕人果然把鼻子捂了起來,抱怨說:“什么氣味啊。”過后走進(jìn)里面房間再沒有出來。
劉楚金按著老人的指點,小心地把擺放在角落里的許多舊報紙打成捆,稱了,共計一百零三斤。劉楚金說:“老人家你算算,共計五十三塊五角陸分錢,對不對?”
老人笑著問道:“你的心算真不錯,讀過幾年書呀?”
“讀了一十二年書。”
“高中生呀。”老人問道,“高中畢業(yè)了么?”
“今年剛畢業(yè)。”
“考大學(xué)了?”
“考了。”
“考上了么?”
“考上了。”劉楚金一邊回答老人的問話,一邊從口袋掏錢。
老人又問:“考上哪個大學(xué)?”
“南方大學(xué)。”
“那是重點大學(xué)啊,”老人問,“你是哪里人?”
“山南縣人。”
“考上大學(xué)了,你怎么還跑到這里來收破爛?”
“我姐在這座城市收破爛,我接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之后就來了。”
“家里還有什么人?”
“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只有一個姐。”
老人一聲感嘆:“還是貧寒家庭的年輕人懂事呀。”過后對著房里的年輕人說,“你看看人家,考上重點大學(xué)了,還在外面打工掙學(xué)費。”老人只收了五十塊錢,說,“那個零頭我不要了。”
劉楚金從老人家里出來,卻被小區(qū)的保安攔住了,保安說:“剛才我看見一個人溜進(jìn)來,到處找卻是找不著,你還是出來了呀。”
劉楚金說:“我是收廢舊書報雜志的。”
保安說:“那些小偷也沒有在他們的額頭上寫著偷字。老實告訴我,從哪里偷來的。”
劉楚金很生氣,說:“我是花五十塊錢買的。”
“誰證明你是買的”
劉楚金說:“在人家家里買的,要誰證明。”
保安說:“小區(qū)經(jīng)常丟失東西,我們不但挨罵,還扣工資,今天終于抓住你了,不把問題弄清楚,你就別走。”
劉楚金說:“你說要弄清楚什么問題?”
“你偷別人東西的問題。”
劉楚金十分氣憤:“你才偷別人的東西呢。”
正在劉楚金跟保安爭吵的時候,剛才那個賣報紙的老人出來了,他手里提著一個籃子,看樣子是出門去買菜,他說:“這些報紙是我賣給他的。”
保安說:“不是偷的也要把這些報紙扣下來,不然他們總是想著法子溜進(jìn)小區(qū)里去,真是防不勝防。”
老人說:“這就是你不對了,人家能溜進(jìn)去,說明你們沒有把大門看好嘛。人家花錢買了些廢舊報紙,你們卻要給扣下來,怎么也說不過去。我今天給這個年輕人求個情,這個年輕人是剛剛考上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出來掙學(xué)費的。放他走吧。”過后又對劉楚金說,“你們收破爛也好,拾垃圾也好,都是生存需要,無可非議,但要講規(guī)矩,往后進(jìn)小區(qū),要得到人家同意。”
劉楚金連連點頭說:“記著老人家的話。”
保安的態(tài)度也好了許多,對劉楚金說:“這是我們新懷大學(xué)的吳教授。要不是他做證明,我是決不讓你把這些東西挑走的。”
劉楚金不由對這位吳教授生出許多的感激之情,說:“吳教授,你真好。”
劉楚金這天回來得比較晚,剛剛走過沿河大街,他就看見姐姐站在藍(lán)河大橋頭對這邊張望,看見他走過來,抱怨說:“楚金你怎么這時候才回來,我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呢。”
劉楚金說:“姐,我今天賺得二十八塊錢。”過后就把他這一天的經(jīng)過說給姐姐聽。
劉楚玉說“往后你去那個小區(qū),保安就不一定攔你了。他們認(rèn)識了你。有幾個小區(qū)我能進(jìn)的原因也是他們認(rèn)得了我,對我比較放心。”劉楚玉頓了頓,說,“也難怪,城里比農(nóng)村復(fù)雜,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安全就看得特別的重。”
姐弟倆回到小棚子,姐姐已經(jīng)把劉楚金的晚飯辦好了。不是煮的面條,而是煮的飯,還有半碗豬肉,劉楚玉說:“這豬肉我拿回來洗過之后又煮了很久,干干凈凈的,你敢吃么。”
劉楚金原本不想吃,無奈肚子餓得咕咕地叫,說:“姐你也吃吧。”
“我吃過了。”
劉楚金再沒有做聲,他知道姐又是一邊給飯店收拾碗筷,一邊吃別人剩下來的飯菜。他吃過飯之后,幫著姐姐把豬睡的小棚子打掃干凈,正準(zhǔn)備睡覺,這時周姨過來說,“楚玉你知道么,今天上午城管隊的又來了,說是要對千家橋進(jìn)行整頓,把大家全部趕走,他們要在這里建沿河花園。我真的著急呀,不在這里住我們到哪里去住呢。”
劉楚玉聽周姨這么說,也是一副著急的樣子,“我的黑黑正是長膘的時候,再喂養(yǎng)一些日子,能賣一千塊錢。這時候賣掉,要少幾百塊錢呢。”
周姨說:“還是只有過去的辦法,大家動手,把周圍的環(huán)境衛(wèi)生打掃干凈。求得他們的諒解,”
“跟大家說一聲,明天動手,各人把各人棚子周圍的衛(wèi)生認(rèn)真弄一弄。”
周姨回去之后,劉楚金問姐姐:“城管隊為什么要趕我們走?”
“他們說沿河搭建的這些棚子影響了市容市貌,還說住在這里的人非常雜,什么人都有,難得管理,對新懷市的治安問題影響很大。他們來過多次了。有一次來了一百多人,還開了幾輛汽車來,住在千家橋的人們手牽著手,又是阻攔又是求情,我們的棚子才沒有被折掉。”劉楚玉擔(dān)心地說,“這次他們千萬別動真的就好,不然我的計劃就被打破了。”
劉楚金心想看來城里的錢也不好掙的啊,過后就在心里盤算,要是能平平安安在這里住著,半個多月他能掙四五百塊錢,多少能減輕姐姐一些負(fù)擔(dān)。
四
第二天劉楚玉天沒有亮就起來了,劉楚金也要起來,劉楚玉說:“弟你拾垃圾累了,還睡一會兒,我把棚子周圍的衛(wèi)生弄一弄,不然城管隊的來了,真的要把我們趕走的。”
劉楚玉去挑泔水的時候,劉楚金還是起床了,他看見住在千家橋的許多人都在打掃衛(wèi)生,他們把堆在自已棚子四周的破爛打成捆,整齊地堆放著,有的干脆挑到廢品收購站賣了。周姨一邊打掃衛(wèi)生,一邊輕輕對劉楚金說:“你把棚子里面的衛(wèi)生也要搞好,不能有臭味,要是城管隊的知道你們棚子里喂養(yǎng)有豬,他們是不會放過的。”
劉楚金問道:“城管隊還管我們喂養(yǎng)豬呀?”
“城管隊就是管的這些事情。他們說千家橋真不像個樣子,衛(wèi)生狀況差,弄不好就會流行疾病。知道你們的棚子里還喂養(yǎng)著豬,他們能不管?”
太陽從藍(lán)河大橋那邊升起丈多高的時候,劉楚玉回來了,她沒有挑泔水,是那個名叫田大為的年輕人替她挑著。田大為把泔水放在棚子旁邊之后,沒有要走的意思,問劉楚金道:“楚金,你昨天也拾垃圾去了?”
劉楚金說:“拾垃圾去了。”
“弄得多少錢?”
“二十多塊。”
“累一天才得二十多塊呀。”田大為從口袋掏出一支煙,慢慢地抽。
劉楚金心想你一天能掙多少錢啊,口里說:“你不打掃衛(wèi)生?”
“我那里沒有什么可打掃的。”
“沒有拾垃圾,你在做什么啊?”
田大為沒有回答他的話,卻問他昨天在哪個小區(qū)拾垃圾,保安怎么會讓他進(jìn)小區(qū)了呢。
劉楚金就把他昨天遇到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田大為笑說:“原來你是偷偷溜進(jìn)去的啊。”
劉楚玉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給弟弟做早飯,同樣是煮面條。她問田大為,“田哥你吃早飯了么,要不我給你也煮點面條。”
田大為說:“我吃過了。”說著就走了。
劉楚金問姐姐:“姐你怎么認(rèn)得他的?”
“住在千家橋,能不認(rèn)得么。”
“他好像很關(guān)心你的。”
劉楚玉一陣才說:“同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背井離鄉(xiāng),大家都相互關(guān)照著。”
劉楚金剛剛端了碗準(zhǔn)備吃面條,突然聽到那邊有叫喊聲,劉楚玉輕輕說:“城管隊的又來了。”
劉楚金抬頭向那邊看去,果然從藍(lán)河大橋頭走來一群人,全都是穿的制服。人們聽到叫喊聲,都從棚子里鉆了出來,黑壓壓的一片,一齊向大橋頭涌去。劉楚玉交待弟弟說:“你是大學(xué)生,你待在棚子里別出來。”過后和周姨也跟著人們向大橋頭奔去。
劉楚金匆匆把面條吃完,在棚子里待了一會兒就待不住了,也往大橋頭去了。他看見那一群城管隊的被住在千家橋的男男女女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大家嘰嘰喳喳地吵鬧著,有的人還眼淚鼻涕的哭呢。城管隊的被圍在中間說什么話也聽不清。劉楚金心想城管隊要整頓社會治安,治理千家橋的亂臟差也沒有錯,可住在千家橋的人們也是為了生存啊。這時,劉楚金聽到一聲叫喊:“都不要吵了,這樣吵解決不了問題。”
是那個名叫田大為的年輕人。人們聽到田大為這樣叫喊就都不做聲了。劉楚金伸長脖子,想聽聽他說什么,這時田大為果然說話了,他說:“千家橋是個老大難問題,讓你們城管隊頭痛。可是,住在千家橋的都是從農(nóng)村來的農(nóng)民,他們在這里拾垃圾掙錢,有的是為了給父母治病,有的是為了盤送孩子讀書,有的是家里太困難,為了生計,從農(nóng)村來到這里。你們要趕走大家,要整頓市容市貌,治理亂臟差,當(dāng)然無可非議,但你們也得考慮這么多人的生存吧。把大家往哪里趕,得有個安排啊。”
城管隊的被說得有些答不上話來,一個領(lǐng)頭的說:“千家橋不但影響市容市貌,亂臟差,還有一個治安的問題。我們新懷市的治安越來越差,市民的意見很大。千家橋不整頓是不行的。”
“能不能再放寬一些時間,讓大家有個安排。”
田大為的話音剛落,人們就都吼叫起來,秩序一片混亂。那個領(lǐng)頭的想了想,說:“再放寬半個月,你們趕快找地方搬走,到時候還不搬走,我們就動手拆棚子。”隨后就帶著大家走了。
田大為對大家說:“好了,我們各做各的事情去,到時候他們來了再說吧。”把手對大家擺了擺,自已便匆匆地走了。
劉楚金盯著田大為的背影,心想他一席話就把城管隊的弄走了,他真的是個英雄。
“城管隊來過多次了,都是大家這樣圍著他們,哭著叫著,田哥出面跟城管隊的說一些好話,他們就又把整頓的時間又往后推了推,這些城管隊的也同情我們啊。”
劉楚金問姐姐:“大家為什么硬要住在這里呢?”
“不住在這里,住哪里去?租房子一個月要幾百塊錢。再說,人家房主能讓我們這樣隨意的堆放垃圾廢品,能讓我養(yǎng)豬?”
劉楚金就不做聲了,他挑著筐,匆匆地走了,姐姐問他往哪里去,他說:“到處找。”
“要注意安全。”
“知道。”劉楚金心想半個月城管隊真要來的話,那時自已還沒有去上學(xué),自已和姐姐住哪里去呢,那不耽誤拾垃圾了么。
劉楚金頂著八月的毒太陽走街串巷,一邊叫喊一邊在垃圾桶里翻找能賣錢的東西,半天過去了,也沒有拾到多少垃圾,幾個小區(qū)都沒能進(jìn)去,他十分的著急,挑著筐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竄。他走出了街巷,不知不覺來到了城郊,他看見前面是一片土坡,土坡上有幾棟房子,房頂?shù)臒焽杳爸鵁煟哌^去,房子的大門緊閉著,里面卻有人說話,從門縫里看進(jìn)去,里面有幾個人正在薰烤豬肉。劉楚金心想農(nóng)村都是臘月薰烤臘肉,城里大熱天還能薰烤臘肉呀。
“看什么看。”一個人在背后一聲吼叫,讓劉楚金嚇了一跳,他回過頭來,一個中年人站在他的背后。
中年男人問:“來多久了?”
“剛來。”
“看見什么了?”
劉楚金想說看見里面在薰烤臘肉。可是他沒敢說。姐姐交待他城里跟農(nóng)村不一樣,說話要小心,不該說的話一定不要說。他說:“沒有看見什么。”
“做什么的?”
“拾垃圾。”
“哪里人?”
“山南縣人。”
“一天能拾多少錢?”
“十幾塊。”
“很少啊。”那個中年男人的態(tài)度好了許多。
“我著急呀。”劉楚金說出了心里話。
“愿意到廠子里來做活么?”
劉楚金心想,這樣拾垃圾一天拾不了多少錢,還不如到哪個廠子找個事情做。他說:“愿意。不過我只能做二十天,二十天之后我要去讀書。”
中年男人說:“看不出你還是個大學(xué)生呀,行,二十天之后你就走人。”
“二十天的工錢是多少?”
“這要看你的工作能力。”
劉楚金心想這樣更好,多勞多得,我可以拼命做活,就能多掙錢。跟著中年男人來到后面一棟木屋里,中年男人說:“進(jìn)去吧,有人告訴你做什么活兒的。”
劉楚金進(jìn)去之后,他覺得有一股難聞的臭味直沖腦門,劉楚金不知道這是一股什么臭味,怎么這么難聞。這時,一個中年女人在里面一間屋子里叫他:“快進(jìn)來。”
劉楚金走進(jìn)里面的屋子,他看見屋子里擺著許多死豬,那種難聞的臭氣就是從這里發(fā)出來的,劉楚金感到奇怪,他們從哪里弄來這么多死豬呀。中年女人說:“你的工作是把這些死豬放到大鍋里,然后把毛刮干凈。”
劉楚金把發(fā)臭的死豬放進(jìn)沸水里燙一陣,然后拖出來,用刮子刮毛。劉楚金一邊刮著豬毛,一邊想,外面屋子里薰烤的豬肉就是這些死豬肉么,這種豬肉也能吃?
劉楚金刮了半天豬毛,才刮干凈一頭豬,那個中年女人走過來說:“你刮得太慢了。這樣你是拿不到多少錢的。”
劉楚金問:“刮一頭豬有多少錢?”
“五塊。”
劉楚金心想價錢太低了,一天拼命刮也刮不了四頭死豬,比拾垃圾還少。他想不做了,可是他不敢說,他跟那個中年人說好要干二十天的。這天劉楚金刮到天黑,才刮了兩頭死豬。中年男人說:“你答應(yīng)在這里做二十天,二十天之后我再給你付工錢。”
劉楚金說:“你們把這些死豬刮了做什么用,不是給人吃吧?”劉楚金想起外面那間屋子里薰烤的豬肉。
中年男人說:“怎么是人吃呢,熬油,做工業(yè)原料油。”中年男人過后正色道,“你只管做活,不要問這問那。”
劉楚金晚上吃的是這些死豬的下水。想起那些死豬的樣子和那一股臭味,他真的想吐,可是他實在餓得厲害,肚子咕咕直叫。他強(qiáng)忍著吃了兩碗飯和一些豬下水。過后說:“我得回去一趟。”
“你住在哪里的?”
“千家橋。”
“沒有聽說過。”
“在藍(lán)河大橋頭。”
“我看你是個老實人,你可以回去,但明天要早來一些。”
“知道。”
“不要對別人說你在這里上班。”
“知道。”
劉楚金回到千家橋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一陣了,姐姐正焦急地等著他的。“楚金你到哪里去了,怎么這時候才回來,我到大橋頭接你幾次都沒有接著。”
劉楚金說:“我找到工作了。”
“找到什么工作了?”
“姐你別問我做的什么工作,我半天掙得十塊錢,跟拾垃圾差不多,但我賺得飯吃了。”
劉楚玉聞到弟弟身上有一股味道,說:“快告訴姐,你找到什么工作了,身上怎么有一股臭味。”
劉楚金心想對姐姐說也不要緊,就把今天的經(jīng)歷對姐姐說了,他說:“其實也不累的,就是臭味有點難聞。”
劉楚玉說:“明天你不能去。那是一家黑店。”
劉楚金不明白姐姐說的話,問道:“什么叫黑店?”
“你做活的那家店子是把那些病豬死豬弄去加工,然后把死豬肉當(dāng)好豬肉賣出去賺錢。”
劉楚金說:“怪不得我看見他們在薰烤臘肉呢,他們卻說是用來做工業(yè)原料油。”
“你剛從農(nóng)村來,不知道外面世界的事情,大千世界,就有這樣的黑心人。我們雖是急著要錢用,但我們靠正當(dāng)?shù)膭趧訏赍X,黑心錢不能要。”
“我做半天的工錢沒有到手啊。”
“不要了。你去討工錢,卻不給他們做活,他們會懷疑你,說不定就把你扣下來,不讓你出來了。”
劉楚金心想城里真的很復(fù)雜的啊。第二天劉楚玉沒有讓弟弟一個人去拾垃圾,她帶著他去了城郊一個垃圾場。那里的垃圾堆積如山。幾個老人正在那里拾垃圾,劉楚金發(fā)現(xiàn)周姨也在那里拾垃圾。周姨問劉楚玉道:“今天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弟弟找不到地方,拾的垃圾少,還不如到這里來。”
周姨說:“到這里拾垃圾一天別指望有多少錢,但也不會空著手回去。楚金,你姐姐平時不來這里的,她年輕,能說會道,進(jìn)得了小區(qū),掙的錢比我們多。”
劉楚玉說:“現(xiàn)在越來越嚴(yán)了,小區(qū)也很難進(jìn)了。”
劉楚金說:“前天我進(jìn)小區(qū)沒人看見,出來的時候保安把我當(dāng)小偷抓起來了,說了半天好話才放我走。”
周姨笑說:“要是我這樣的老女人,別人是不會放我走的,非得把拾的垃圾倒掉不可。”周姨頓了頓,說,“他們老是說治安不好,有人偷東西,我們這些人誰敢偷東西啊。”
八月的天氣,太陽像一個火球掛在半空中,曬得人汗水直流,從垃圾堆里竄起的臭氣薰得腦殼痛,直想嘔吐。可是,劉楚金還是堅持著,他看見姐姐用兩手在垃圾堆里扒著,飛快地把紙屑、礦泉水瓶子、牙膏皮什么的往袋子里放。他也學(xué)著她的樣,使勁地翻找著能賣錢的東西。
中午的時候,劉楚金實在堅持不住了,不時地抬頭看看掛在天空的太陽,姐姐說:“楚金,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劉楚金說:“我不。”
周姨說:“楚金,你姐這幾年都是這樣的。不管吹風(fēng)下雨,不管寒冬臘月,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
劉楚金說:“我知道。”
“日后有工作了要心疼你姐姐。”
“我知道。”
劉楚玉一旁說:“周姨你家兒子給你打電話來了沒有?”
“打電話來了,要我給他準(zhǔn)備學(xué)費。”周姨過后說,“我現(xiàn)在還后悔呢,當(dāng)時要像你一樣買只小豬喂養(yǎng)著,我就不著急了。”
劉楚玉說:“現(xiàn)在喂養(yǎng)也不遲啊,過年的時候就可以賣錢了。”
周姨說:“還不知道城管隊還趕不趕我們走呢。”
劉楚玉說:“趕我們幾年了,也沒有把我們趕走啊。“過后說,“要給豬搭棚子就對我說一聲,我?guī)湍愦睢!?/p>
周姨說:“要搭棚子也不能耽誤白天的時間,晚上搭就行了。”周姨過后說,“這幾天沒有看你喂養(yǎng)的黑黑,又長大了吧。”
“怕是有一百多斤了。要是喂養(yǎng)到過年的時候賣掉,可以喂養(yǎng)到二百多斤。我家楚金九月上學(xué)要錢,再喂養(yǎng)半個月就準(zhǔn)備賣掉。”
“賣掉之后再買只小豬喂養(yǎng),也一樣的。”
“我是這么想的。我家楚金上大學(xué)了,學(xué)費比以前多,光靠拾垃圾掙錢有點難。”
五
沒有料到,第二天晚上劉楚玉挑了泔水回來,黑黑只是聞了聞,沒有吃,就又躺下了。劉楚玉撫摸著黑黑的頭說:“黑黑今天怎么不吃食了呢,是不是天氣太熱了。”劉楚玉要弟弟把扇子遞給她,她蹲在黑黑的身邊,替它扇了一陣涼,黑黑還是沒有動口吃食。
劉楚金說:“可能還沒有餓,等會兒它就會吃的。”
“平時不是這樣的啊。”劉楚玉從小棚子里鉆出來,問周姨說:“周姨,我家黑黑今天不吃食了。”
周姨說:“天氣太熱,人都受不了,豬肯定也受不了的。”周姨想了想,說,“我在家時,喂養(yǎng)的豬熱天要是不吃食,就給它買一包人丹,放在豬食里面讓它吃,散熱健胃。”
劉楚玉說:“我也給我們家黑黑買包人丹來試試。”說著就匆匆走了,
一會兒,劉楚玉拿著兩包人丹回來了,“靠著黑黑給我弟弟掙學(xué)費錢的,不吃食怎么長得大。”
劉楚玉把人丹搗碎,摻在泔水里,放在黑黑的嘴邊,黑黑還是不開口。劉楚玉有些著急,“這可怎么辦啊。”
周姨說:“明天要是還不吃食,你就得想想辦法了,或是找個獸醫(yī)來瞧瞧,或是干脆賣掉算了。人算不如天算。要是出問題了,這半年的苦就白吃了。”
劉楚玉說:“請個獸醫(yī)來,還不知道要多少錢呢。”
“那就賣掉吧。百多斤,能賣七八百錢。”
這天晚上劉楚玉一整晚沒有睡覺,蹲在黑黑身邊給黑黑打扇,劉楚金開始也不睡,陪著姐姐,后來實在困得不行,就睡著了。
劉楚金是被一陣哭聲驚醒的。是姐姐的哭聲。姐姐坐在黑黑的身邊,手里舉著一支臘燭,一縷昏黃的光亮照在姐姐淚流滿面的臉上。
“姐,你怎么了?”
“黑黑死了。”
劉楚金大驚,“黑黑怎么死了呢?”劉楚金連忙爬起來。黑黑真的死了,它死得很痛苦,四只腳伸得直直的,眼睛瞪著,口里流出許多的白色泡沫。
姐姐說:“黑黑是病死的,死的時候,渾身抖動,大口的喘氣。”
劉楚金想起自已前天在城郊那個黑店刮了半天死豬毛,還吃了許多死豬肉,回來的時候一身的臭氣,黑黑的死,肯定與自已有關(guān)。他心里特別的難過。姐姐這半年來費了多大的心血,把黑黑喂養(yǎng)大,現(xiàn)在黑黑卻死了。隔壁周姨聽到姐姐的哭聲,過來問姐姐怎么了,姐姐說:“我們家的黑黑死了。”
周姨看了看黑黑,說:“真的可惜了。”過后說,“聽說有人專門買死豬,要是找到他們,多少能賣幾個錢。”
劉楚玉說:“不能賣給他們的。他們拿著死豬肉當(dāng)好豬肉賣,那不是坑人么。算了,還是把黑黑弄出去埋掉吧。我們不做坑人的事情。”
周姨說:“這樣也好,不然那些城管隊的知道了,這又成一個罪狀了。”
天亮的時候,劉楚玉帶著弟弟在藍(lán)河邊自已的菜地旁挖了一個大坑,好不容易把黑黑從棚子里弄出來,這時,田大為也來了,幫著姐弟倆把黑黑弄到坑里埋掉了。
劉楚玉回來之后,又哭了一陣,才帶著劉楚金去垃圾場拾垃圾。這天劉楚玉一天沒有說話,也沒有休息,頂著烈日,在垃圾堆里尋找垃圾,汗水淋濕了她的打了補(bǔ)巴的衣衫,臉面曬得紅紅的。劉楚金心里帶著一種自責(zé),默默地跟在姐姐的身后,學(xué)著姐姐的樣,把那些能賣錢的垃圾拾起來,放在蛇殼皮袋子里。周姨說:“楚玉,你算過賬沒有,楚金讀書還差多少學(xué)費。”
劉楚玉輕輕說:“別讓我弟弟聽見了,不然他不肯讀書了。”過后說,“我家的黑黑不死,剛好能把學(xué)費湊齊。”
周姨說:“我借給你五百,你自已再想想辦法,楚金的書一定要讀,農(nóng)村人,不讀書,是沒有前途的。”
“謝謝周姨了,到時候,我就向你借。”
這天晚上,周姨他們幾個人都走了,劉楚玉要弟弟也回去,“你跟著周姨他們一塊把拾的這些垃圾賣掉,回去把飯煮好,我再拾一會兒就回來。”
中午沒有吃午飯,劉楚金覺得腸子已經(jīng)貼肚皮上了。他說:“姐,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啊。”說著,跟著周姨匆匆走了。
弟弟走后,劉楚玉一個人拾著拾著就哭起來了,她又想起她喂養(yǎng)的黑黑來,她把它當(dāng)寶貝一樣照看著,希望它能給她做一份貢獻(xiàn),盤送她弟弟讀書,沒有想到,它卻死了,自已吃苦不說,一千塊錢就那樣白白的丟掉了。
天黑的時候,從垃圾場那邊的路口來了幾個人,他們各人背著一只蛇殼皮袋子,手里還拿著一支手電筒。他們看見劉楚玉在這里拾垃圾,也不說話,往旁邊走去。劉楚玉心想天已經(jīng)黑了,他們還來這里做什么。劉楚玉拾了一會兒,正準(zhǔn)備回去的時候,一輛垃圾車開了過來,將一車?yán)鴩W啦一聲倒在垃圾堆上。那幾個人便一齊涌過來,在剛剛倒下來的垃圾堆里翻找著。借著他們的手電光亮,劉楚玉發(fā)現(xiàn)剛剛倒下來的垃圾里面有很多可以賣錢的東西,她連忙湊過去,拾到了幾個大塑料瓶子,還拾得一些礦泉水瓶子和一些廢紙盒,抵得她半天拾的垃圾,后來,她居然還從垃圾堆里拾到一件舊襯衫,她穿著正合適。劉楚玉格外的高興,心想夜里在這里能拾到很多垃圾呀。這時,一個中年女人對劉楚玉道,不要告訴別人,人一多,就拾不到多少了。”
劉楚玉心想原來他們早就知道這個秘密了,說:“我不告訴別人的。”
那幾個人不走,劉楚玉也不走。她知道裝垃圾的車都是晚上送垃圾,肯定還有垃圾車來。果然,一會兒又來了兩輛垃圾車,垃圾一多,大家就分散開來拾。劉楚玉沒有手電筒,她只得摸索著拾,這時,她發(fā)現(xiàn)他們手里不但拿了一支手電筒,他們還拿著一個小扒子,用小扒子在垃圾堆里扒,比用手扒要輕松得多。劉楚玉心想,自已明天把那支手電筒也拿來,再做一個小扒子,一個夜頭能拾更多的垃圾了。半夜的時候,劉楚玉的袋子已經(jīng)裝不下了,她還是舍不得走。
這時那邊一個人又說話了,“天亮之前,我們都得離開這里,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夜里在這里拾垃圾。”
劉楚玉說:“我再拾一會兒就回去。”
“你住在哪里的?”
“千家橋。”
“聽說城管隊趕得厲害,沒把你們趕走?”
“前幾天又趕了一次,要我們半個月之內(nèi)搬走,我們能往哪里搬啊。”劉楚玉問他們,“你們住在哪里的?”
“城南開發(fā)區(qū)。”
“城管隊沒有趕你們?”
“那里住的人不多。”
劉楚玉說:“要是沒地方去了,我就搬到你們那里去。”
幾個人說話的當(dāng)兒,劉楚金和周姨找劉楚玉來了,“姐,你怎么還不回去?”
劉楚玉說:“楚金快來,剛剛運來的垃圾,里面有好多能賣錢的東西。”過后對周姨說,“周姨,我們一直不知道,拾垃圾也有講究啊。”
周姨看了看旁邊的幾個人,輕輕說:“我們明天夜里也來。”
六
從那以后,劉楚玉姐弟和周姨每天天黑的時候就悄悄地來到垃圾場,那幾個人也是這個時候來,他們似乎達(dá)到了默契,都不說話,也不爭搶,垃圾車來了,他們就各自在垃圾堆里翻找著能賣錢的東西,天快亮的時候,他們就都相繼離去。劉楚玉也學(xué)著他們的樣,做了三個小扒子,給了周姨一把,她和弟弟各人一把,他還給弟弟買了一支手電筒。拾的垃圾也就多了,每天姐弟倆拾到的垃圾挑到廢品收購站能賣到五十塊錢。白天,周姨回去休息,劉楚玉叫弟弟也回去休息,她又背著袋子去拾垃圾了。劉楚金見姐姐不休息,他也不休息,吃過早飯,又背著一只蛇殼皮袋子去拾垃圾。
姐姐說:“現(xiàn)在好了,拾到你開學(xué),學(xué)費就差不了多少了。”
劉楚金說:“我發(fā)現(xiàn)黑黑被誰挖走了。”
劉楚玉驚問道:“真的么?”
“我們埋下的當(dāng)天就被人給挖走了,可能是弄去買錢了。”劉楚金說,“黑黑的死,與我那天給那家黑店做活有關(guān)。我現(xiàn)在還后悔呢。”
姐姐說:“我知道黑黑的死與你那天刮死豬毛有關(guān),是你把病毒傳染給黑黑的。”劉楚玉交待弟弟說,“城里跟鄉(xiāng)下一樣,好人壞人都有,你要學(xué)好脾氣,要正正大大做人。”
“我知道,我是大學(xué)生。姐,你也要注意自已的安全。”
“我跟周姨一塊,我會照顧好自已的。”姐姐說,“你讀書去的時候,先將學(xué)費帶去,生活費我再按月給你寄來。”
弟弟說:“我會努力讀書的,爭取拿助學(xué)金,那樣,姐就不用給我寄多少生活費了。”
“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飯要吃飽。”
“姐也要吃飽飯。”弟弟說,“姐,你不要太累了,要是學(xué)費不夠,我還可以申請貸款讀書,日后我畢業(yè)了再還貸款。”
“那不是增加國家的負(fù)擔(dān)了么。姐能盤送你讀書。”
那些天,劉楚玉跟弟弟基本上只在他們住的小棚子里換換臟衣服,煮點面條吃,就又匆匆走了。周姨勸他們說:“你們不能太累了,累病了,吃藥要錢啊。”
劉楚玉說:“也就累這些日子,我弟弟就上學(xué)去了。”
那天天剛亮,劉楚玉和弟弟將夜里拾的垃圾賣掉之后,想回到棚子做點早飯吃。他們回到千家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氣氛有些不一樣,住在千家橋的人們?nèi)急患性谝粔K了,幾個公安民警在那里給他們訓(xùn)話,還有幾個公安民警一個棚子一個棚子的搜查,他們的身后跟著一個矮個子中年男人。人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問。劉楚金發(fā)現(xiàn)田大為也站在人群中間,心想他今天為什么不說話呢。看見劉楚金和劉楚玉周姨幾個人走過來,公安民警問了他們一些情況,就要他們也站在人群中去。周姨怯怯地問公安民警:“你們要找什么啊。”
公安民警不回答她的話,那個矮個子男人卻是哭喪著一副臉,對公安民警輕輕地說著什么。一會兒,那些搜查的公安民警就搜查到劉楚玉住的棚子來了。那個盤問過劉楚玉的公安民警說:“他們這些天夜里一直沒有回來,要認(rèn)真搜查這個棚子。”
這時站在一旁的田大為說話了,他說:“住在這個棚子里的劉楚金是名牌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他能做什么壞事?”
劉楚玉和劉楚金都十分的感激田大為,但是公安民警卻沒有聽他的話,他們搜查得十分的仔細(xì),棚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搜查過了。劉楚玉說:“我們整天整晚都在拾垃圾,拾了垃圾就挑到廢品收購站賣掉了,棚子里沒有什么啊。”
這時,一個公安民警把劉楚金睡的被子拿起來抖了抖,里面有嘩嘩的聲響,公安民警伸手從里面摸出了一個小布包,打開,讓站在一旁的人們都不由嚇呆了,布包里居然有許多黃燦燦的金首飾。那個矮個子男人兩腳一軟,就跪倒在公安民警的面前了,感激地說:“終于找到了啊。昨天夜里我追趕到藍(lán)河大橋頭的時候,那個蒙面人卻不見了,我就知道一定是住在千家橋的人偷的。”
公安民警對劉楚玉和劉楚金道:“跟我們到公安局去吧。”
劉楚玉嚇得哭了起來,“我們沒有做賊啊。”
公安民警正色道:“臟物擺在這里的,你們怎么解釋呢。”
劉楚金說:“我們的確沒有做賊,我們只是拾垃圾。”
周姨也在一旁說:“他們都是很老實的孩子,他們不會做賊。”
圍觀的人們卻是發(fā)出一聲聲嘆息,“看上去老老實實的兩個年輕人,膽子可不小,偷了這么多的金首飾。”
公安民警說:“昨天夜里他們把城東陳老板的金店撬開了。”
劉楚玉和弟弟劉楚金被帶到公安局之后,就分開了,劉楚金被帶到二樓一間寬大的辦公室里。審問他的是三個中年人,他們的腰間都別著手槍,一個個橫眉冷眼地瞪著他。劉楚金早就嚇得渾身發(fā)抖,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陣勢,他甚至不敢抬頭看他們。這時,一個中年干警說:“年輕人,把你所做的事情都說出來,這樣對你有好處。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你應(yīng)該知道的。”
劉楚金說:“我沒有做賊。”
那個中年干警說:“那些偷東西的人開始來到這里的時候都說的這個話。可是后來他們還是說了。但后來說跟開始說是有區(qū)別的。”
劉楚金說:“我真的沒有做賊。”
“那你解釋一下那些臟物怎么會到你的被子里面去的。”
“我不知道。”
“你是什么時候來到千家橋的?”
“十天前。”
“你是哪里人?”
“山南縣人。”
“聽說你是大學(xué)生?”
“是的。今年高中畢業(yè),接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之后就到新懷市找我姐姐來了。”
“家里還有什么人?”
“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就這么一個姐姐,我姐姐一直在新懷市拾垃圾盤送我讀書。”
“考上的什么大學(xué)?”
“南方大學(xué)。”
“扯談,那可是重點大學(xué)。”
劉楚金從胸前的口袋把那張錄取通知書掏出來,說:“這是我的錄取通知書。”
一個公安干警接過,翻來復(fù)去的看了看,說:“的確考上的南方大學(xué)。”
另外的兩個公安干警都把錄取通知書看了看,就把錄取通知書退給了劉楚金,那個審問他的中年干警說:“真的可惜了。”
劉楚金說:“我真的沒有偷東西。”
那個中年公安干警說:“你把你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到過哪些地方,什么時候到的哪個地方,詳細(xì)地說清楚。”
劉楚金就從來到千家橋的那一天說起,把他這些天白天到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夜里到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一一說給他們聽。他還著重說了城郊有一家加工死豬肉的黑店,“我在那家黑店做了一天活,結(jié)果我姐喂養(yǎng)的一頭豬也病死了。”
公安干警問:“這些天你做的事情有人可以證明么?”
劉楚金說:“夜里在垃圾場拾垃圾的時候,周姨跟我們在一起。白天我跟他們都分開了,大家一塊拾不到垃圾。”
“這就是說,夜里做什么事是能找到證人的。白天卻沒有人證明你和你姐姐在做什么?”
劉楚金說:“你不是說那些黃金首飾是今天五更天的時候被盜的么。”
那個公安干警不回答他的話,又問了劉楚金一些別的問題,劉楚金都一一作了回答。過后,一個公安干警把他帶到一間房子里,把門鎖上了。劉楚金著急地說:“還有幾天我就要上學(xué)了,你們把我關(guān)在這里怎么辦啊。”
那個公安干警說:“你還想著上學(xué)?只怕要判你幾年的。”
劉楚金就哭了起來,“我沒有做賊啊,我沒有偷別人的黃金首飾啊。”
那個公安干警說:“現(xiàn)在不僅僅是查你偷沒偷黃金首飾的問題,這半年來新懷市連著發(fā)生幾起大盜竊案,群眾反映強(qiáng)烈,公安局下了決心,要把這些案子一并弄清楚。”那個公安干警走之后,劉楚金哭了很久,他知道這次的問題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自已一時半刻只怕不得出去的。
第二天和第三天,劉楚金都被提出來審問了一陣,審問他的還是那幾個人。他說的還是同樣的話,過后他就急得直哭,“這樣關(guān)在這里,我的書就讀不成了。我父親是為了我和我姐讀書被礦石砸死的,我姐為了我讀書在城里拾垃圾吃了多大的苦啊。”
第四天的早上,劉楚金又被弄去問了一陣話,這次不是要他坦白問題,而是問他姐姐的情況,問得十分的詳細(xì)。問了一陣之后,那個中年干警說:“你可以走了,黃金首飾的確不是你偷的。”
劉楚金問:“是誰偷的,怎么把偷來的東西放在我的被子里,那不是陷害我和我姐姐么。”
“你姐姐承認(rèn)是她偷的。”
劉楚金聽說姐承認(rèn)是她偷的黃金首飾,大聲道:“不可能。”
“她把作案的動機(jī)和作案的時間地點都說得清清楚楚,你還不相信。”
“我姐不會做賊的。再說,她也沒有時間啊。”
“快走吧,這里沒有你的事了。”
劉楚金回到千家橋的時候,千家橋已是一片狼籍,人們都在搬東西,拆棚子,許多城管隊的人在那里指揮。周姨沒有拆棚子,她正在跟兩個公安干警說著什么,劉楚金看見公安民警心里直打哆嗦,不敢往前走了。周姨道:“楚金你快來。”過后對公安民警說,“他就是被你們公安局抓走的那個劉楚金。”
公安民警說:“我們認(rèn)得。”
劉楚金的眼淚就出來了,說:“我姐姐是冤枉的,她沒有偷東西。”
周姨說:“這幾天我到公安局去了幾趟,說了你們的情況,他們也不聽。”
公安民警說:“人贓具獲,按說這個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正因為我們還是覺得這中間可能有問題,才準(zhǔn)備重新弄這個案子。剛才你反映了一些情況,我們會作為參考的。”
劉楚金說:“我姐她不會偷東西的,她心好。前幾天她喂養(yǎng)的一頭肥豬病死了,那是準(zhǔn)備過些日子賣掉給我做學(xué)費的。田大為告訴她死豬也是可以賣錢的。我說我知道有個專門買死豬的黑店,我姐她不同意,她說那樣做坑人,黑良心,我們正正大大掙錢,正正大大做人。后來,我們把死豬埋掉了,可是第二天那頭死豬又被別人偷走了。”
公安民警對劉楚金說的這些話似乎很重視,問周姨是不是真的。周姨說:“怎么不是真的。他姐那幾天天天哭。”
公安民警要劉楚金帶他們?nèi)タ戳怂麄兟袼镭i的地方,過后問周姨那個田大為是做什么的,是不是那天說劉楚金是名牌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不會做什么壞事,要我們不要搜查劉楚玉的棚子的那個年輕人。
周姨說:“就是他,他也住在千家橋,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住在千家橋的人不一定都是拾垃圾,各種各樣的人都有,還有算命看相的呢。”
公安民警說:“我們一直要求治理整頓千家橋,就是這個原因。其實我們早就對千家橋的治安有所擔(dān)心了,市區(qū)幾個偷盜案子都與千家橋有關(guān)。”公安民警過后又詳細(xì)地向劉楚金問了城郊那家專門做死豬臘肉黑店的情況,劉楚金一一作了回答,之后,公安人員就走了。
劉楚金站那里又哭了起來,“我姐是冤枉的啊。”
周姨說:“孩子你別急,我們還是要到公安局去說。現(xiàn)如今還是好人多,他們不會冤枉你姐的。”
七
劉楚金跟著周姨去了公安局幾次,卻沒有任何結(jié)果,公安局的答復(fù)是他姐姐自已承認(rèn)了的,要推翻就得有扎實的根據(jù)。公安局的過后說:“你姐說了,要你自已想辦法借錢去上學(xué)。”
劉楚金說:“我不讀書了,我就守在這里,我姐的案子不弄清白,我就不走。”
周姨一旁說:“你不去上大學(xué),你姐會失望的。”
劉楚金哭著說:“我姐的案子沒有了結(jié),我哪有心思去上學(xué)。再說,我的學(xué)費也不夠啊。”
周姨問:“還差多少錢?”
“我姐計劃得好好的,到開學(xué)的時候,我的學(xué)費就差不多了,我去上學(xué)之后,她再想辦法給我弄生活費,現(xiàn)在我姐被抓進(jìn)去了,這計劃沒辦法實現(xiàn)了,我姐才給我積攢了三千塊錢,交學(xué)費都不夠。”
“還差這么多錢,我也沒有辦法幫你的,我兒子也要讀書啊。可憐啊,你姐這一進(jìn)去,還不知道要幾年才能出來。”周姨說,“楚金呀,我不能天天陪著你,我要回去收拾東西,另外找落腳的地方,城管隊說了,住在千家橋的人限定三天之內(nèi)全部搬走,三天之后,城建局要在那里建沿河花園。”
劉楚金每天早早就到公安局去了,開始,公安局的人還跟他說幾句話,要他想辦法借錢去讀書,離開學(xué)只有幾天了。后來,公安局守大門的人就不讓他進(jìn)去了,守大門的說:“前天公安局為你們的事情專門召開了會議,成立了專案小組,爭取盡快把你姐的案子弄清楚,你天天到公安局來,不是幫助他們,而是干撓他們。”
劉楚金就蹲在公安局的大門口,眼睛盯著公安局,太陽像火球一樣掛在當(dāng)頂,烤得他大汗淋漓,頭昏眼花,肚子也餓得不行,可是,他還是不肯離開,他要等著姐姐的消息。
那天下午,從公安局里面走出一個人來,對他說:“你跟我來。”
劉楚金跟著那個公安民警來到辦公室,他不由眼睛一亮,他看見姐姐也坐在辦公室里。幾天不見,姐姐的身子更加的瘦弱了,臉面有些浮腫,眉宇間透著一種焦慮。劉楚金一聲哭喊:“姐啊。”
姐姐撲過來,摟住弟弟說:“弟啊,離開學(xué)只有一天了啊。”
劉楚金卻是哭著說:“姐,你為什么要承認(rèn)你偷了東西,那些東西不是你偷的啊。”
劉楚玉也哭了:“不那樣說,你能出來么。弟呀,你要想辦法借錢去讀書,要好好讀書,要長志氣,做一個有出息的人,姐就高興了。”
“我不讀書了。我在這里守著你,什么時候你出來了,我們就回農(nóng)村去。”淚水簌簌地從劉楚金的眼眶里滾出來。
這時,坐在辦公桌前面一個公安民警說:“你們不要哭,我們已經(jīng)把案子破了,劉楚玉的確不是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我們已經(jīng)抓著了。是那個名叫田大為的人,他不僅作這一次案,他是個慣犯。”
劉楚玉和劉楚金都不由大驚,“田哥怎么會偷東西呢?”
“看人不能看表面。田大為是個十分狡猾的家伙,他知道有人在追趕他,就把臟物藏在你們的棚子里。他知道你們姐弟倆這些日子晚上在拾垃圾,沒有回來睡覺,劉楚金還是大學(xué)生,公安局不會懷疑你們。那天我們搜查你們棚子的時候,他不是大聲叫喊劉楚金是名牌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不會做什么壞事的么。沒有想到這句話卻讓他露出了狐貍尾巴。”公安民警說,“劉楚玉沒有事了。不過你們不要走,等會兒我們局長找你們有事。他們正在開局黨組會議,一會兒就會來的。”
一個公安民警給劉楚玉和劉楚金倒了一杯茶,要他們休息一會兒,他還說:“劉楚金你提供的線索很好啊,我們把那個做死豬肉生意的黑店也打掉了。”
劉楚玉那張憂郁的臉終于露出了笑容,對弟弟說:“弟,你能不能給學(xué)校打個電話,遲去幾天,姐給你想辦法弄學(xué)費錢。”
劉楚金哭著說:“我決定不去讀書了,我姐苦啊。”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從那邊辦公大樓走過來。一個年輕干警對劉楚玉和劉楚金說:“這是我們伍局長。”
劉楚玉和劉楚金連忙站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伍局長。伍局長主動跟劉楚玉和劉楚金握了握手,說:“你們姐弟倆的情況我們都很清楚了,偷盜的案子也了結(jié)了。你們沒有事情了。但是你們的困難還沒有得到解決,剛才我們局黨組開了一個會,作了兩個決定,一是我們準(zhǔn)備發(fā)動全局公安干警捐款,解決劉楚金讀書的學(xué)費問題,二是決定把劉楚玉招聘到我們局來做勤雜工,劉楚玉再不要到外面拾垃圾了。劉楚金往后的學(xué)費也就不用發(fā)愁了。”
劉楚玉和劉楚金聽到伍局長這么說,嗵地一聲跪倒在地,痛哭失聲,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伍局長把姐弟倆扶起,說:“楚玉,你是個好青年,父母不在了,還這樣吃苦耐勞盤送弟弟讀書。”伍局長過后交待劉楚金說,“楚金呀,你要認(rèn)真讀書,不要辜負(fù)了你姐的希望啊。”
劉楚金沒有說話,他只是重重地點著頭,淚水早就染濕了他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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