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是我的祖籍。對于山西作家的散文,我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然而卻談不上熟悉。這十多年,山西的散文變化太大,我的閱讀總是趕不上變化。同輩作家中,八十年代,我編過韓石山的散文。老韓是我的鄉黨,散文亦得傳統散文的真傳,不料進入九十年代,這位老兄以散文為武器,殺進文化批評,很是往文壇投了幾塊石頭,令我刮目相看。后來編《中外散文選萃》,讀到銳鋒的《馬車的影子》,暗自驚訝這樣的另類文字竟出自山西。在九十年代的散文嬗變中,銳鋒是自覺的探索者。他曾說,“歷史隱蔽在生活里”,他以揭開這隱蔽為己任,從《祖先的深度》,到《算術題》,再到今天的《避暑山莊隨想》,寫法多有變化,思想是越發鋒利了。喬老爺的散文,我是很早就讀的,鄉情鄉事寫了十多本集子,自《堯都土話》之后,轉向民間語言研究,文風也為之一變,透出些調皮的味道。到了聶爾、玄武、閆文盛這一輩,因襲的重歲少些,生活的壓力更大,開筆就要面對市場經濟大潮,沒有頑強的個人路數,是很難掙扎出來的。這些都使山西散文的格局,呈現出難得的多樣。
山西是中華文明發源地之一。自三皇五帝始,歷朝歷代都曾在這塊土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記。“地下(文物)看陜西,地上(文物)看山西”,并非廣告語言。近幾年被炒得發紫的“大院文化”,不過是其中較晚近的一個角落。以文學論,王勃,王維,柳宗元,都是開一代文風的角色。走進山西農村,普通農家的楹聯,巷道殘存的碑文,都透著深厚的底蘊。我老家晉南一帶,老輩人習常的口頭語,多是正宗的文言。如此深厚的傳統,也會轉成為負擔,長期給山西帶來“保守”的名聲。其實未必。保守與否,往往是當政的需要。傳統的板結,固然不利于新生,翻動起來,卻是滋育幼苗的沃土。明末清初的傅山,是山西土生土長的思想家,也是力倡創新的改革家,在一片“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復古聲中,喊出“文若為古人作印板,尚得謂之文耶?”空谷足音,成一家之言。
文章之變,自有其規律,不是扯旗放炮,擂鼓助陣所能奏效。探索的路上,自生自滅是常態,也必有一些散播開來,沉潛下去,蔚成一片別樣的綠蔭。出自山西的這一組散文,就是明證。
(作者系著名散文評論家,原《散文海外版》主編,本欄目特約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