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春
言論驚世駭俗而舉止卻相當保守。
這就是說:我說的想的讓自己畏懼,
而實際上任何事情都不敢做,除了
不洗澡與留長發。或者頂多在教室
光著上身或者遲到,或者在教授
眼皮底下揚長而去,但關門的時候
卻不肯讓門發出過重的響聲。
每當雪季來臨或者雨季來臨,選擇
在被窩里讀瓦雷里或者薩特,或者
其他大膽的新浪潮導演的劇本。
和女友的親密程度僅限于觸摸與舌吻。
熱衷于革命,其實只在遭受嚴厲
懲罰的畢業時刻才想起組織一支
手握鋼筆的游擊隊。但這時不過是
氣話。失去了大多數黎明,而午夜的
描述越來越逼真,無數次遭遇
四點鐘或者三點鐘的夜景。寬闊的馬路
如同廣場,沒有一輛車。兩岸的街燈
仿佛保鏢圍著我。我不是霍爾頓,
但為實習學生的未來擔憂過,忘了自己
更堪憂慮。對任何一個衛兵把守的庭院
自信地說過:我隨時能夠進去服務。
改變父母的貧窮與虛偽。但是我其實
哪里也進不去。我仍舊屬于礦區或者
學校,屬于一個狹窄的黑暗房間。
在稿紙上一展宏圖。接近拙劣的
戲劇演出,為廉價的歡呼而興奮,
為一個不可能親近的漂亮姑娘偶然
而起的熱切眼神。如同在大街上
或者面條店里看見過的慫恿與誘惑。
我沒有后悔過。偏重讀書與寫詩而忘記
庸俗的生活,郊游,寒冷的經驗。
不長記性。為熄燈而進行爭吵,為釋放
室內臭氣而進行學術討論,而且
不知道這些能否發展成為一篇史詩
或者深刻的哲學。毫無把握。
時髦地接近上帝,而非真心。
不像現在必須虔誠地祈禱。過去煞有介事
故作老練而油滑地出入于間諜網中。
仿佛一個少年在學成年人的口音與粗話。
搖滾樂和達利的胡須。沒有權威,
大麻,直到兩年之后,才見到她的嘴臉。
酷愛嚴肅地寫信,重視直覺與瞬間的邏輯,
認為任何人都是潛在的同道。
不明白什么是嫉妒,不明白邪惡
對于某些人物而言是天然的藤壺。
大談特談無聊的益處,而無視
健康的嗜好,嫌自己的皮膚顏色過深,
個頭過矮,不像一個棒球明星。
緊張的時候,夾緊雙腿,扣住手腕。
向往獨身在樓群之間飛行。
而這些或者那些,全是過氣的回憶。
沒誰對你的回憶感興趣,哪怕
你是所謂的校園名人,哪怕你是民選的
藝術總統。我只對自己的感受有興趣。
鮑勃·迪倫或者約翰·列儂,或者
其他退縮的尖刻的批評者和觀察者。
不看電視。而現在沒完沒了地看電視。
比家庭主婦都過分。與死魂靈交談,
現在仍是如此。這是唯一的年輕的痕跡。
負起自己的責任與難過的山巒。看透
自己的角色底細。不戴花環。不吃腌蛋。
從來沒有早熟過。自以為是,自作聰明。
折磨自己,直到心碎。從云篩之中漏去,
讓風鞭蹂躪。一本正經地給天真
蓋上天真的面具。對吃肉貪婪,但是怎么吃
也不增加體重。永遠是半飽狀態。
不喜歡壞話,卻誠懇地邀請壞話的降臨。
而今攻訐和詆毀來自互聯網,來自其他
不曾了解的心靈角落。傷心過,但現在無所謂。
署名之中曾經暗中欣賞過幾個,
并且希望住在他們的隔壁。但是
需要安慰的時候,他們在報紙和電視中
給兇手穿襪子,撣去海盜先生額頭的灰塵。
不相信,現在是真正的不相信。
休想欺騙一個正在學會思考的詩人。
仍舊不會騎自行車,不會游泳。喜歡步行
與睡覺。害怕急馳而過的卡車,但對
轎車保持著輕蔑。在夢境的游泳池中
暈眩,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不能呼吸。
夸張地恐懼與敘事。更害怕電死。
抽搐著描述社會風景之中的暴戾。
在街角與陌生人交談。把手表借給他看。
頭發灰白。轉動手里粗大的雪茄。
沒有想過去看看大海,看看那些
陰暗的怪石。它作為名詞或許能夠概括
大海的一生。而這些正是我要說的驕傲。
也許不是什么驕傲,只是激情的灰燼,
灰燼之中的零散的火星,照耀著我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