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成就稿子,在拿別人當回事兒的同時,還得把自己當回事兒。
“把自己當回事兒”意思不是自視頗高地把自己端起來,而是說選取采訪對象時別自己把自己嚇回去。
我覺得,我們不是非要打名人牌,但一個選題確定后,最先考慮的一定是要找最有能力回答的人來回答。一般來說,名人都是他那個行當里的“牛人”,容易吸引眼球,也可以借勢擴大稿件的影響力和傳播效果,因此,要想辦法去爭取,實在不行,再退而求其次。
在香港回歸的專題做完后的一段時間里,我看了不少媒體有關香港的報道,主要是了解各媒體是怎樣處理同一個新聞事件的,也為以后做同類報道積累些資料,學習一些方法。其中一個案例引起我的注意,是《廣州日報》記者的采訪手記中談到他們如何采訪到末代港督彭定康的,我把它摘錄下來:
最初我們通過牛津大學的中國留學生聯系彭定康,彭現任牛津大學終身教授。牛津的學生說,彭很少在學校露面,中國的學生見到他的機會更少。后來準備6月5日在倫敦舉辦的慶祝香港回歸10周年的午餐會上采訪,但彭定康缺席。在香港同行的幫助下,我們弄到了彭定康的私人電子郵箱。給彭定康發郵件,彭定康回復拒絕了?;蛟S事已至此,該當終結。但我們當時掌握的情況是,內地和香港的大小媒體都在聯系他,希望他能就香港回歸10年發表一些看法,都遭到拒絕。在其后給彭定康的回信中,我們極具“挑釁”地寫下了如下一段話:“我們知道,你似乎很難再就香港回歸問題發表任何看法,盡管這一切已成歷史#8943;#8943;我們在想,或許你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去說明,這對你而言應該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睕]想到的是,這封有些冒險的采訪信收到了奇效。兩天后,彭定康通過電子郵件回了一句話:“我可以給你20分鐘。”這樣我們獲得了獨家專訪的機會。
如果是中央電視臺或是其他很牛氣的媒體,我覺得這事就不足以道了,因為他們占有太多的資源和優勢,但作為一個地方報紙做得到的事情,我就想,要是努力,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做得到?關鍵是要先能想得到,并能堅持不懈地有針對性地去實施,即便不成,也沒什么好后悔的。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種感覺,有時候作為一個記者,當你跟別人說起你曾采訪過某某腕級人物時,因為這些人物都是八面威風的,顯得你自己好像也牛氣了許多。當然最重要的是,在我們讀者的感覺里,這個刊物能采訪到這個層面的人,是不是從一個側面印證了它的品質和實力?
2006年中非合作論壇時,我做了一篇獨家報道,收到了不錯的反響:這組由外交部長專訪、發言人答記者問、駐華大使看峰會、新聞鏈接組成的“特別報道”,因其時效性強(趕在峰會舉行時新鮮出爐)、權威性高(受訪者一位是國際舞臺上知名的外交部長,一位是外交部第一新聞發言人)、內容精粹(突出峰會“友誼、和平、合作、發展”及中非“珍惜傳統友誼,建立新型戰略伙伴關系”的主題),得到了讀者及相關部門的好評。
這其實是一組“撿”來的報道。我記得那時剛發完當期的稿件,去找一位廣告公司做創意的朋友聊天,看到他正為一個公司做策劃,這個公司想為中非合作論壇提供產品贊助。朋友問我是不是也在做這個報道?后來了解到原來外文局對這個論壇報道早就有安排,只是沒有把中文版列入其中。我馬上與社領導溝通,并談到自己的想法:采訪外交部長,上當期的中文版。趕在論壇前刊出,爭取把雜志送上會,擴大刊物的影響。我記得社領導當時拍板,不管什么時候,只要采訪到李肇星,都用他做封面。實際上,從決定做這組報道到雜志下廠,只有不到10天的時間。
“你是怎么采訪到外交部長的?”關于中非論壇的報道發出后,周圍的同行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我如實相告:我是在釣魚臺國賓館“巧遇”李部長的,當然說起來輕松,但其實真的不是一個輕松的過程。我當時通過多渠道聯系采訪對象,包括正規的官方渠道、李部長駐美國大使館時的同事、外交部的朋友#8943;#8943;而且從決定采訪李部長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繃緊了弦:辦公室掛著職業裝,書包里隨身背著雜志、采訪提綱、錄音筆和相機。但從各個渠道反饋來的消息不容樂觀:采訪要求被秘書拒絕、李部長不在國內、李部長最近沒有時間#8943;#8943;雜志下廠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我幾乎絕望了,但我想,反正就這樣了,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輕易放棄。
就在這時,機會出現了。我記得是一個周日的晚上,好像10點30分以后了,我的朋友打電話給我:李部長在釣魚臺,你趕快過來。我在朋友的引薦下終于“巧遇”李部長。李部長就中非合作論壇的意義、特點及中非友誼與合作接受了我的簡短采訪。李部長是采訪到了,但采訪時間實在太短了,就在我為如何處理好這篇文章絞盡腦汁時,第二天中午,我在辦公室接到李部長打來的“致歉”電話:“張娟同志嗎?我是李肇星,昨天晚上你來采訪時,我因為還安排了別的事情,時間實在排不開;另外,關于這次峰會,部里有專門的同志來負責,我沒有得到授權,所以沒能講得太多。這樣可能不禮貌,請你原諒。如果需要的話,我給你推薦一個采訪對象怎樣?”他推薦了外交部第一發言人劉建超接受我的獨家專訪,而采訪李部長的稿件,后來又得到外交部非洲司的幫助,我在雜志下廠前一天晚上的9點30分將部分補充采訪以書面形式完成。采訪李肇星時,我還請他為我主持的“奧運中國”欄目寫點東西,這些大人物其實挺好打交道的,過一段時間,他給我寫來了欄目寄語。
我記得這組報道出來后,一位幫助我聯系采訪的朋友對我說:“你可真有韌勁兒”。我自己這么覺得,機會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與做其他任何事情一樣,在大家都認為一件事情很難,紛紛放棄的時候,誰堅持到最后,也許誰就能做成。
從事記者工作十多年以來,我感覺到,做一名記者,除需要具備新聞敏感、寫作能力這些基本素質外,還要具備采訪突破能力。對一個記者來講,有時這還往往成為起決定作用的素質。很多市場化的媒體,早已經把誰能抓到獨家的東西、誰能把重要的或有知名度的“大塊頭”權威人物拿下等當作優秀記者的看家本領來對待了。當然,不可否認,能否做到這一點,與媒體的知名度有很大的關系,但與記者的視野和交往面、敬業精神等也都有著重要的關系。
當然一般說來,剛開始做記者的時候,會覺得找誰都特別難,其實做開了之后,你會發現很多東西聯系得特別緊,不能說一通百通,但基本上不再那么難了。
所以我覺得,從初做記者、白手起家開始,就要努力盤活每一次采訪機會。
與外交部打交道是從采訪前駐法大使吳建民開始的。據吳大使稱,我是國內第一個采訪他的記者,后來我們開玩笑說,是我把他從一個普通的政協委員采訪成全國政協新聞發言人的。2003年“兩會”時,吳大使剛當選全國政協委員,我曾采訪過的一位澳門委員是他的好朋友,推薦我采訪吳大使。采訪前,我先聯系到吳大使同期回國休假的駐法國大使館的一位參贊,聽他講了很多背景資料,并幫助制訂出一份采訪提綱,這個有準備的采訪做得很成功。因為這些大人物都很難抓到,采訪完成的當天晚上,我趕寫出5000字的專訪《外交官是一個迷人的職業》,第二天中午大會休息期間,我找到吳大使請他審定,他很驚訝,說你太神速了,稿子非常漂亮。后來吳大使擔任國際博覽局主席后我又做了專訪。再之后他的一些活動會請我去參加,我也因此結識了更多的采訪對象,采訪到華人華僑、旅法畫家等,做了不少稿子。
其實一個圈子里的“牛人”就那么多,他們互相都知道,當你采訪過的人給你引薦一下:“這個記者采訪過我,很不錯,你跟她聊聊”,一句話可能就什么都解決了,比你發多少封采訪函都要管用,這個圈子你跑起來可能也就不那么難了。
因此我的一個原則是,要珍惜每一次采訪機會,每個采訪都要特別用心,在自己能力范圍內,盡可能把采訪和文章做到最好,留給對方足夠深的印象。
現在網上的東西太豐富了,再加上我們具備的編輯能力,七攢八攢就能整出一篇不太難看的稿子,特別是有時難以聯系到采訪對象時,有人可能就圖省事,從找資料的過程直接進入寫作過程,把重要的采訪過程給省略掉了。我記得曾經有一個命題是“互聯網時代還需要采訪嗎?”對此,我始終堅持自己的意見:我覺得一個記者,要想有自己能立得住的東西,還是得用腳跑出來的文章。因此,這些年我一直堅持一點:能到現場去采訪,爭取不用電話和EMAIL。我覺得人與人面對面的交流會激發靈感,你可以在感興趣的地方追問,被訪者常常會有超出你設定提綱的種種精彩,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才有氣息。當然這種較勁的方式,不是給別人交代,是對自己的一種交代,是基于自己對記者這個職業的理解。
(作者系《今日中國》中文版主編)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