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祝福》里有這樣一個情節,祥林嫂捐了門檻,仍然被禁止參與祭祀活動,于是拿起菜刀,跑到土地廟里怒砍門檻。在新編高中語文第四冊中,課文《祝福》后面的練習讓學生討論增添這個情節是否妥當。我以為這個情節不妥當。
一、這一情節不符合祥林嫂的性格特點
在小說中,祥林嫂在死了第一個丈夫初到魯鎮時,“模樣還周正,手腳都壯大,又只是順著眼,不開一句口,很像一個安分耐勞的人”。隨后在魯四老爺家,“實在比勤快的男人還勤快”。她勤勞、踏實,只知默默地做事,雖很苦,卻很滿足,沒有過多的奢望。被賣給賀老六之后,“她到年底就生了一個孩子,……母親也胖,兒子也胖……”,可見她逆來順受,屈從于命運的安排。后來死了第二個丈夫,兒子又被狼吃了,她再次來到魯鎮,雖反復向人們講述自己的悲慘故事,卻也并不曾忘記還要干活,干活已是她的習慣性行為,除此之外,她并不多想什么。由此可見,祥林嫂是一個本份而不張揚的內斂型農村婦女,她所追求的僅是靠自己的勞動獲得生活的溫飽,面對命運對她的擺布,她只是默默地忍受,承受著一切苦難,她遵循舊中國農村婦女的做人規范,是一個傳統型的婦女形象。
祥林嫂一生生活在山村和魯鎮,山村往往是舊中國最偏僻落后的地方,也是封建思想最頑固的地方;魯鎮是在以“講理學的老監生”魯四老爺為代表的封建禮教的勢力控制之下的,生活在這樣的地方的人們是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的,尤其是婦女,她們被政權、神權、族權、夫權“四大繩索”緊緊地束縛住了手腳,束縛住了思想,她們從未曾接受過進步思想的教育,當然不會懷疑,更不會反抗這一統治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制度,她們一代代地服從而又不自覺地維護這一制度,更使這一制度根深蒂固而難以動搖。祥林嫂雖然在被賣時曾作過“出格的反抗”,但她反抗的內在原因,還是那種“從一而終”的封建觀念,而不是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死了第一個丈夫后,她被婆家賣了;死了第二個丈夫后,“大伯來收屋,又趕她”,她走投無路,在族權面前無力反抗,只得屈服。她再次來到魯鎮,在祭祀時,四嬸不讓她分配酒杯和筷子,也不讓她碰燭臺,她“訕訕的縮了手”,“只得疑惑的走開”,而并沒有說什么。別人嘲笑她,她“總是瞪著眼睛,不說一句話,后來連頭也不回了”,她雖也會有些反應,但僅是逃避,更多的是麻木,因為她認為自己是有恥辱的,是有罪的。在聽了柳媽的極迷信的說法后,她花了大價錢到土地廟去捐了一條門檻,當作自己的替身,給千人踏、萬人跨,好贖去自己這一世的罪名。可以看出,祥林嫂相信柳媽的迷信說法,也就是順從地承認了自己的罪過,同時說明她也是迷信的,在神權面前她也只得屈服。所以說,縱觀祥林嫂的一生,她一直生活在愚昧和迷信之中,她不可能對自己命運的主宰產生懷疑,更不可能反抗,在贖罪的希望破滅之后,她只會更加麻木,在渾渾噩噩中生活,她的經歷、她的性格決定了她不可能做出去土地廟“怒砍門檻”這一出格的反抗神權的事。而且她第二次到魯鎮來,“手腳已沒有先前一樣靈活,記性也壞很多”,身體和精神都已不濟了,要讓她突然醒悟過來,拿刀反抗幾千年留下來的腐朽愚昧的思想,實在是不可思議。更何況門檻是她的“替身”,是她的靈魂,她怎么能去砍“另一個自己”呢?所以她在被禁止參與祭祀時,只能是“失神的站著”,或是“呆坐著,直是一個木偶人”,如果非要有強烈的表現,也至多是抱著門檻痛哭一場而已,而絕不會是跑去“怒砍門檻”。
二、“怒砍門檻”這一情節的添加不符合小說的主題
祥林嫂這一形象出現在魯迅的小說集《彷徨》中,表明作者側重考慮的是如何探路前進的問題。《祝福》中的“我”不能明確回答靈魂的有無,魯迅在創作小說時,也“荷戟獨彷徨”,不明了出路何在。《祝福》是要通過祥林嫂的被封建禮教的摧殘、吞噬,揭露封建社會的吃人的本質,但如何改變這一社會狀況,作者也還處在探索之中。如果將祥林嫂的“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縮手……只是失神的站著”改為“跑到土地廟怒砍門檻\",那我們所看到的不是被封建禮教吞噬的婦女,而是對壓迫奮起反抗、正亮起點點光輝的勞動婦女,她已從那些趴著的婦女中站了起來,已成了反抗封建迷信、封建禮教的代表。這就不免使人覺得小說的主題是要描寫一個崛起的女性,祥林嫂的舉動給人以希望的暗示,似乎作者已找到了改造社會的出路。魯迅在雜文《燈下漫筆》中指出,中國歷史上人民只有兩種命運,那就是“想做奴隸而不得”和“暫時做穩了奴隸”。祥林嫂的一生始終在這兩者之間浮沉,她以“暫時做穩了奴隸”為滿足,被禁止參與祭祀,表明她“想做奴隸而不得”,若此時她便去“怒砍門檻”,魯迅先生是要在兩種命運之后再加上一種,“想做奴隸而不得,則奮起反抗,做主人”嗎?但這顯然不是魯迅創作《祝福》時的思想,也不是小說《祝福》所要表現的主題。
綜上所述,“怒砍門檻”這一情節的添加并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