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中國近代史上,嚴復作為一名啟蒙思想家、翻譯家和教育家,對后世產生的影響是不可磨滅的。他在翻譯赫胥黎的《天演論》時,首次提出了中國近代最有名的“信、達、雅”的翻譯理論,這一理論成為中國翻譯界百年不變的翻譯原則和標準。然而縱觀嚴復所留下的大量翻譯著作及文字材料,我們卻發現,這些譯著里充斥著許多不符合“信、達、雅”翻譯標準和原則的內容,用嚴復自己的話來說,他所采用的是“達旨”式譯法。本文以《天演論》為例,從歷史背景出發,探究“達旨”式譯法的涵義和譯者的主體性是如何體現的,并對其譯文中的翻譯特點進行分析。
關鍵詞: 嚴復《天演論》“達旨”譯者主體性
一、前言
在中國翻譯史上,嚴復的譯著對于中國翻譯的發展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特別是他在第一部譯著《天演論》的《譯例言》中首次指出“譯事三難:信、達、雅”,標明“信、達、雅”為“譯事之楷模”。這一翻譯理論自提出便成為了中國翻譯界百年不變的金科玉律,推崇者不勝枚舉。然而縱觀嚴復所留下的大量翻譯著作及文字材料,我們卻發現,這些譯著里充斥著許多不符合“信、達、雅”翻譯標準和原則的內容,這也為后人所詬病,認為他所譯《天演論》根本不符合“信”的標準,與其說它是一部譯著,倒不如說它是嚴復自己的創作,因此,“信、達、雅”說屢遭后人批評。事實上,嚴復譯著中涉及“信、達、雅”的文字頗為少見,只是在《天演論》的《譯例言》中首次提及便不再專門提及了,所以“信、達、雅”并不能完全概括嚴復的翻譯思想。如果我們將嚴譯放在嚴復所處的時代背景下去考察,就會發現嚴復翻譯西方學術名著是在特殊歷史條件下本著救國救民的目的的,他翻譯《天演論》是以他所謂的“達旨”式譯法來進行的,歷史已經證明在近代中國啟蒙運動中和文化交流史上,他的譯著是獲得成功的。筆者從歷史背景出發,探究“達旨”式譯法的涵義,以及譯者的主體性是如何體現的,并對其譯文中的翻譯特點進行分析。
二、嚴復翻譯《天演論》的歷史背景及其目的
19世紀中葉,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敲開了中國的大門,自甲午戰爭失敗后,東方帝國的羸弱暴露無遺,民族危機日益嚴重,而此時的英國正處于維多利亞時代,經濟穩定,社會繁榮,自由主義獲得進一步的發展,達爾文、赫胥黎、斯賓塞等的思想學說風行英國。回望落后貧困、思想封閉的祖國,嚴復深受震動,于是,他更關注西方資本主義的社會、政治,孜孜不倦地研究“中西學問同異”,探求中國富強之道。嚴復讀完赫胥黎的原著Evolution and Ethics后深受感觸,對于其中“物競天擇”的基本觀點大為贊同。他清醒地認識到落后就要挨打,西方強而中國弱的根本原因并不在器物,而在于制度,于是他決定利用自己精通英漢兩國語言的優勢開始翻譯西方的文論著作,將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和哲學思想傳播給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從而達到救國救民、振新中華的目的。于是嚴復在翻譯《天演論》時,聯系甲午戰爭后國家危亡的狀況,向國人發出了“與天爭勝”、“圖強保種”的吶喊,指出:“再不變法將循優勝劣敗之公例而亡國亡種。”
三、達旨式翻譯法的涵義
嚴復于1895年開始翻譯《天演論》,1896年譯成,書中所宣傳的進化論思想很快就成為了維新運動的理論基礎。然而嚴復所譯《天演論》不是純粹直譯,而是有評論、有發揮,并且對原作進行了許多的刪減、增添和改譯,與他所提出的翻譯“信、達、雅”的標準大相徑庭,讓人感覺與原著相差甚遠。那么是不是因為嚴復在翻譯過程中的疏忽大意或治學不嚴謹呢?恰恰相反,他的認真嚴肅的程度要遠遠超過一般的譯者。在《天演論》的《譯例言》中他說過:“一名之立,旬月踟躕。”可見他對學術嚴謹的態度。實際上,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在翻譯《天演論》時,他所采用的是“達旨”式的譯法。那么,何為“達旨”呢?《中國翻譯詞典》對“達旨”的解釋是:“達旨”就是“表達原文的意思”。在《天演論》的《譯例言》中,他曾提及這一詞:“譯文取明深義,故詞句之間,時有所顛到附益,不斤斤于字比句次,而意義則不倍本文。題曰達旨,不云筆譯,取便發揮,實非正法。”意思就是說,《天演論》的翻譯并不遵循“信、達、雅”的標準,不必拘泥于原文的“逐字逐句”,只要意思不與原文相左,需要的時候可以自由發揮。顯然,嚴復的翻譯并不符合《中國翻譯詞典》里“達旨”的標準。另有觀點認為,嚴復的“達旨”,意味著既傳達原著之意,又達嚴復本人之旨,且以達嚴復本人之旨為主。皮后鋒在《嚴復大傳》中對《天演論》進行了評述:“為了既達赫胥黎之旨,更重要的是又能達嚴復本人之旨,嚴復采取意譯的方法,對原著采取了隨心所欲的刪削附益。”①一般認為,后一種觀點能更好地體現嚴復的“達旨”思想。
四、譯者主體性及達旨式翻譯的特點
嚴復在翻譯赫胥黎的Evolution and Ethics時,是同時作為讀者、譯者和改編者的身份來譯這部作品的,他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尊重原作品的前提下,充分發揮了主觀能動性,將自己的思想意識、價值取向和翻譯理念融入譯著中,并結合當時的國情,考慮到了翻譯對象的可接受性,譯著的實用性和可讀性,采取了意譯的手法,對原文的內容進行了一些必要的變動,充分體現了譯者的主體性。
為了達到他本人之旨,嚴復在翻譯的過程中,采取了刪減、增益、改譯、加按語等多種翻譯策略,同時將達爾文的進化論、赫胥黎的自強保種的先進思想和他自己的理解一同融入書中,為的就是更好地將西方的進化論思想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相結合,讓此書為更多的人所接受。以下取其中幾法加以分析。
1.刪減——去粗取精。首先《天演論》這一書名就是經過刪減的,赫胥黎的Evolution and Ethics應譯為《進化與倫理》,嚴復只翻譯了本書前半部分——進化論,對倫理并未翻譯,所以只取了書名的前部分。這是因為,赫胥黎的生物進化原理不適用于社會發展原理,與嚴復的思想不同,而嚴復正是要用進化論的觀點來解決當前進化過程中落后中國社會的現實問題。嚴復要徹底地運用進化論,自然不同意赫胥黎這種觀點,于是便有了嚴復大刪“導言十五·最旨”一節原文的結果。另外,為了突出重點,嚴復對原文中的一些不重要的內容進行了刪減,例如,在“論一·能實”中,嚴復就刪除了赫胥黎開頭講的童話故事。將筆墨著重于“物競天擇”。
2.增譯——對文化的補充。由于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在赫胥黎原著中有一些西方文化特有的元素,對于當時的中國讀者來說,它們是無法理解的。在這種情況下,嚴復在處理這一問題方面,大多采取的是增譯或附加注釋的方法。例如,在“本論”的第四節中(嚴譯“論五·天刑”),赫胥黎舉例時提到了哈姆雷特,他是莎士比亞戲劇中典型的代表人物,在英國可謂家喻戶曉,正如賈寶玉之于中國讀者,不需要多加解釋。但在西方文化沒有傳入中國的當時,嚴復恐國人不明,加譯而成:“罕木勒特,孝子也。乃以父仇之故,不得不殺其繼父,辱其親母,而自剚刃于胸。”人名之后的三十字都是嚴復加上去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讓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
3.改譯——對原作的改寫。赫胥黎的英文原著中有一些特定文化環境中對人和事物的描寫,是嚴復譯著的目標讀者所無法領略的,所以嚴復對這部分內容做些異化處理,這主要體現在對原著例子的替換上。例如,在《導言》部分第10節中提到的“哈蒙想要吊死摩德開”一事,本來源于《圣經·舊約》,但是對于中國讀者來說是非常陌生的,于是嚴復就將此例替換為中國的典故“漢將李廣殺霸陵尉”的故事,內容上雖然相去甚遠,但表達的都是同一個意思,對于赫胥黎的觀點非但沒有影響,而且中國讀者來說,反而增加了譯文的趣味性和可讀性。
五、結語
《天演論》是嚴復的第一部譯著,可以說嚴復翻譯《天演論》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用特定的譯法來達到特定的目的。雖然“達旨”式翻譯法違背了“信、達、雅”的翻譯原則,但充分體現了譯者的主體性,將含混晦澀的西學變得廣為中國民眾所接受。在19世紀末,列強侵略中國的特殊歷史時期,這部譯著影響了一批又一批的愛國進步人士,無疑是非常成功的。另外,它作為一部譯著,其中的翻譯思想和理念,頗值得翻譯工作者思考。
注釋:
①皮后鋒.嚴復大傳.福州:福州人民出版社,2003: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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