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8日,一位老紅軍參觀完河南省臨潁縣南街村后,在留言簿上工工整整地寫下:“我已看到共產主義的影子。”
1981年,在全國推行聯產承包責任制時,南街村的土地與集體資產也一樣分到各家各戶。不過,土地承包下去了,農民反倒外出打工,大量土地荒蕪;而兩個承包出去的面粉廠和磚廠,因為承包者不發工資、不上繳利潤而引發眾怒。
1985年,就在全國最后一批人民公社解體時,南街村反其道而行之,重新完成了逆向的分合過程。承包出去的企業被收歸集體,撂荒的土地由集體統一耕種。
距共產主義只有一步之遙?
伴隨著每天清晨的《東方紅》和每天下午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樂曲,在方圓1.78平方公里的南街村,3800名村民連同一萬多外來的職工,齊齊走進工廠,齊齊走出工廠。全村2006畝土地已經只有70個人耕種,這里更多的是工廠:方便面廠、制藥公司、彩印廠、膠印廠……
工廠掩映在綠樹與橫幅中,散呈于筆直而寬敞的水泥路兩旁。街上橫幅上是“毛澤東思想永放光芒”、“用毛澤東思想統帥一切”、“政治掛帥,思想領先”等口號,以及但丁的名言:“走自己的路,讓人家去說吧。”
而與工廠相望的,是整齊的住宅樓。天然氣與中央空調一應俱全,電視機與煤氣灶,及至桌椅板凳、燈箱橫幅擺置一樣,規格統一。
不過,這里所有的一切,企業、房產、學校,及至一草一木,都歸村集體所有。屬于個人的只是村里統一規定的,每月100元~500元的工資。而村干部,因為要當“傻子”,做“二百五”,村黨委書記王宏斌當年就定下來了,每月最高工資250元。
王宏斌是南街村的當家人,因為當年毛澤東“黨委書記要善于當班長”的指示,他至今仍然被村里人稱為“班長”。干了29年村黨支部書記和村黨委書記的他,今年54歲,他同時還是臨潁縣縣委副書記,“這只是一種榮譽,”王宏斌向記者解釋。
在中國的行政劃分上,這里只是一個800多戶人家的村莊。
但是,這里是中國第一個有著獨立黨委的村。而且,這里有著民兵營、武裝部、檔案館、稅務所、法庭、中國農業銀行南街村支行、工商行政管理局漯河市南街分局等等機構。
南街村隸屬城關鎮,因緊靠縣城南部而得名。事實上,這里差不多就是整個臨潁縣的真正中心所在,雖然臨潁縣委、縣政府包括相關部門都在縣城里,然而,無論是環境還是繁華程度,縣城都不能夠和南街村相比。縣委書記也住在南街村。
南街村現在的總資產是29個億,每年利稅是7000萬元,這占整個臨潁縣財稅收入的半壁江山還多。
這一數字所支持的,是南街村村民的高福利。從供應面米肉蛋,配備電器家具,到醫療全額報銷,教育全額負擔……在南街村,每個村民都享受著包括住房、食品、醫療和教育在內的14項福利。村民們所用的一切,包括所用的手機以及話費,都是統一配置報銷的。
這里,擁有“中原第一村”、“紅色億元村”、“豫南一枝花”、“南街村共產主義小社區”等一系列稱謂,是中國目前仍在走集體經濟道路的2000多個行政村中甚為成功的一個。
面對記者采訪,王宏斌再次提起南街村“二次創業”的目標:要辦一個食堂,所有的村民都到食堂進餐;要建一個超市,采購所有的生活必需品,村民們到超市里去“各取所需”,真正實現按需分配。
“毛鄧村”與“矛盾村”
1995年,一位中央領導來到南街村,陪同者介紹說這是“毛鄧村”。
南街村黨委辦主任雷德全說:“南街村是沾鄧小平的光,借改革開放之機而發展起來的。”而這里所尊崇的是毛澤東思想。在每家每戶所配置的房子里,瓷制的毛澤東塑像和不斷閃耀著光芒的以毛澤東像為鏡面的大石英鐘,是必不可少的擺設,在毛澤東像旁都會有兩排字:毛澤東是人不是神,毛澤東思想勝過神。
而在地方方言里,那個詞和“矛盾”的發音正是一樣。而矛盾,在從思想到家電都統一的南街村,卻時時顯現出來。
在高福利之下,南街村經濟發展的下滑是已經好幾年的事了。盡管王宏斌再三對記者強調,南街村不會有問題,不過他也承認,現在南街村的企業效益不容樂觀。
據南街村的幾位村民講,南街村有大大小小26家各類企業,現在盈利的不過旅游公司、調味廠、膠印廠、彩印廠屈指可數幾個。而在南街村歷史上“玩泥蛋子起家,玩面蛋子發家”的磚瓦廠與面粉廠,現在要么是已經停產要么是開工不足。甚至連一度銷量甚火的龍頭產品方便面,高峰時期曾經占全村總產值80%以上,現在已下滑至30%,50條生產線一度開工不足20條。
但是,王宏斌和南街村的村民,仍眾口一詞稱許集體經濟模式,“一百口人一百口鍋變成一百口人一口鍋,自然節省”,王宏斌說。而且在集體經濟下,每個村民能夠“各盡所能”,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
但是,這種認同并不能阻止南街村內部的一些分化。即使一些事件僅關乎“生活作風”,但也足以使這個從思想道德到生活方式高度一統的村莊產生一些裂痕。
有一位81歲的老新四軍,因為向往南街村,就在村邊租了一間房子住了下來,他告訴記者:“南街村的治安確實好,我呆了3年了,沒有偷盜的沒有打架的。”但是,一位研究者告訴記者,實際上在南街村內也是什么都有,“也有人把年輕的女孩子往自己家里帶”。
這些,與南街村桃源般的外表正是一對矛盾。雷德全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而且周圍環境如此,南街村內不許有的,周邊卻都會有。”
南街村的未來
新華網上一篇題為《南街村:鄉村共產主義的神話》的文章說,王宏斌“巧妙地利用了中國獨特的本土政治文化,并把它變為有效的資源”。
而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石曉敏則分析說:“在一位能人帶領下所組成的這種集體,一方面能夠有效地配置資源,更重要的一面在于,相較于個體,它的力量會更強一些,這使得它在抵御某些來自‘上邊’對農村的過度汲取時較為有效,從而在發展工業的時候把土地增值的收益留在了村集體內部。”
是利用中國獨特的本土政治文化也罷,還是集體經濟本身大放光彩也罷,南街村在它發展最快的10年間,工業產值增長1000倍,利稅增長900倍。
但是,以農副產品加工為主的南街村面臨著產業升級的問題,而責任制不能夠落實,不能夠充分地按市場來配置資源,則會使得它深受其害。
不過,南街村每年的產值利稅占整個臨潁縣的半壁江山還強,臨潁縣的一位官員說:“南街村垮了,臨潁就垮了。”一直研究南街村的河南省社科院研究員劉倩對記者說:“從經濟發展的角度,臨潁縣會想方設法支撐住南街村。”
而王宏斌本人也面臨著諸多挑戰。除了內部的分化,經濟的困境,他還不得不考慮來自村民內部對集體經濟的挑戰。劉倩說:“南街村的村民里面有的就已經單干了,有的因為各種原因,就會拿中央的精神來責難王宏斌,‘中央明確地說土地家庭聯產承包’。”
劉倩說:“碰到這種情況,王宏斌實際上也是十分為難的,他解決不了這些問題。”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