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語的形態變化較少,詞綴的數量也很有限。但在徐州方言中,其詞綴數量則相對豐富一些。本文主要論述了徐州方言中單音節動詞加后綴組合成的附加式合成詞,并具體闡述了這類詞的重疊構形、詞類的劃分、詞的色彩義及與普通話詞義的比較等。
關鍵詞:徐州方言 單音節動詞 后綴 重疊 詞類 詞義
無論哪種類型的語言,詞根總占多數且具有較強的能產性。而對于那些數量較少的詞綴的性質,學術界還未達成共識,更沒有一個準確一致的定義。朱德熙認為:“表示抽象的語法意義,并且是定位語素,具有這樣特征的語素稱為詞綴。”[1]劉叔新認為:“只體現概念意義的語素是詞根,既有改變概念意義作用,又有語法作用的是詞綴。”[2]張斌認為:“詞當中表示附加意義的語素叫詞綴。”[3]以上說法雖都有道理,但下定義應從功能、意義等多方面考慮。我們認為下面這種說法更妥帖:詞綴是附加在詞根上,具有依附性,表示附加意義的語素,位置固定,意義空靈。每種語言中的詞綴數量都是有限的,都是一個封閉的小類。像英語這種形態變化豐富的屈折語,常見的詞綴也不過一百四五十個,而對于缺少形態變化的漢語來說,詞綴數量則更為有限。在漢語普通話中,提起詞綴,研究較多的一般是名詞、形容詞、區別詞,對動詞詞綴的研究卻很少。徐州方言中的動詞詞綴相對于普通話而言,則要豐富一些,這是值得我們關注的語言現象。
徐州地處江蘇省西北部,位于蘇、魯、豫、皖四省的交界處。徐州方言屬北方方言中的華北東北次方言。本文主要討論徐州方言中動詞加后綴組成的附加式合成詞的構造及用法。
一、構形及重疊用法
一般說來,徐州方言中能加綴的動詞動作性都較強,并且多為及物動詞。重疊是漢語的一種重要的構形形態。由單音節動詞加后綴組合成雙音節詞,其重疊形式不外乎ABAB式、AABB式、ABB式三種。
表1

(注:打“√”的均可以重疊使用)
由上表可以看出,單音節動詞加后綴絕大部分都可以以ABAB式重疊,一小部分可以以AABB式重疊,而極少能以ABB式重疊。比如“忙乎”一詞,“忙”單用時既可作形容詞,也可作動詞,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三種重疊形式都適用于“忙乎”。我們認為,“乎”在“忙乎”中只是為了湊足音節,將單音節變為雙音節,而無實在意義,“忙乎這忙乎那”可以說成“忙這忙那”,而“擺乎”等則不能省去“乎”,如“擺乎車子”不等同于“擺車子”,因為二者的意義完全不同。“忙乎”并非徐州方言所特有,它與普通話中的“忙活”,均為“忙碌”義,且“乎”“活”都讀輕聲而無實在意義,二者的區別只在讀音上有些微差異。
動作性很強的單音節詞加上后綴并重疊使用,其口語色彩一般比較濃。同一個詞在不同語境中表示不同含義時其重疊形式也不同。
(1)撥婁:a.撥動:要買就買,不買別亂撥婁。
b.小炒:這種菜好熟,擱鍋里撥婁撥婁就行了。
(2)團由:a.用手團來團去:這紙沒用了,團由團由扔了吧!
b.拉攏,籠絡:他把那人團由住了。
同一個詞的一種重疊形式在不同的語境中也可以有多種含義。
(3)提婁:a.提起,提著:提婁提婁,看有多重!
b.提醒,警告:要他不犯毛病,得經常提婁提婁。
(4)迷婁:a.比劃: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迷婁迷婁的。
b.測量:迷婁迷婁這兩根繩哪根長。
單音節動詞加后綴無論是單用還是重疊使用都要以具體的語境為依據。黎錦熙曾指出:“一種動作方開始與繼續的進行,又表示快完成之趨勢,則可用重疊法”。重疊式的動詞加綴在具體語境中的語用效果表現在:
(一)表示動作持續時間短,比較容易完成
(5)捏不:面團被他捏不捏不就成了一只小鳥。
由此義引申出“隨意、輕松或者嘗試”義。
(二)表示動作行為發生的頻率高
(6)擱婁:這湯得多擱婁擱婁。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動詞加綴式的附加式合成詞都可以以ABAB式重疊。如“扯拉”貌似并列短語,常會被認為是“拉扯”的同義詞,其實,“扯拉”一詞比“拉扯”的意義更廣。在徐州方言中,“-拉”是一個典型的動詞后綴,故本文將“扯拉”看作附加后綴式合成詞。同樣“吃頭”(v.+頭)也不可重疊,具體用法將在下文詳述。
二、詞性的變化
詞性表示詞所屬的類別,學術界對現代漢語詞類活用的重視程度遠不及古代漢語中的詞類活用現象。徐州方言中也存在詞類活用現象。下面將論述單音節動詞加上后綴后組成的,附加式合成詞的詞性變化情況。
(一)轉類
1.動詞+后綴——副詞
待乎:“待”的本義是“等待”,還有“停留”義。“待乎”義為差不多,如:
(7)將近病了待乎三年了。/待乎兩年沒見面了。
用于時間名詞前,表示持續時間長,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幾乎”。
2.動詞+后綴——名詞
講頭、做頭:說的價值、做的價值。如:
(8)寶玉……道:“這句話沒什么講頭。”代儒道:“胡說!譬如場中出了這個題目,也說沒有做頭兒?”(《紅樓夢》)
想頭:想法。
(9)你哪里知道,我這心里也合你一樣的想頭呢。(《兒女英雄傳》)
吃頭:吃的必要,價值。如:
(10)這東西天天吃,還有啥吃頭?
其實,“動詞+頭”組成名詞這種用法大約在唐代就出現了。如:
(11)研盡大地石,何時得歇頭。(《寒山詩》)
(12)就和尚清一傳問頭。(《祖堂集》卷十)
“動詞+頭”一般表示某事是否值得做或對其必要性的主觀評價,往往用“有v.頭”的形式表示肯定,“沒v.頭”表示否定,“有啥v.頭”表示否定和反詰。另外,當說話人對某事或某物感到不滿、不屑或厭煩時,也可以用“動詞+頭”式。如:
(13)“有什么諞頭,不就一件破衣服嘛。”(諞:炫耀)
還有一種含義是期待但含有“幸災樂禍”之義。如:
(14)這下有看頭嘍!
“動詞+頭”的用法并不是徐州方言所特有,在普通話中也大量存在,如“念頭、想頭”等。但普通話中帶后綴“頭”的動詞大部分是表示心理活動的,而“動詞+頭”這一形式在徐州方言中的意義則更復雜,用法也更廣泛。由“動詞+頭”組成的名詞是一個開放性的系統,而詞綴是一個封閉的小類,數量也有限。因此,對于這類詞在使用時一定要將其放在具體語境中。
(二)兼類
兼類指某一個詞同時具備兩類或幾類詞的主要語法功能,且意義之間有聯系。徐州方言中單音節動詞加綴構成復合詞也存在兼類現象。
1.動詞兼作形容詞
1)噓乎:虛夸,虛張聲勢。
(15)他這個人最會噓乎了。(作動詞)
(16)小王特別/可噓乎了。(作形容詞:用程度副詞“特別”或“可”修飾)
2)拽不:扭動的樣子。
(17)他腳有毛病,一走一拽不。(作動詞:一……一……結構,“拽不”與“走”并列,詞性相同,均為動詞)
(18)小王拽不拽不地朝我們走來。(作形容詞:作狀語修飾動詞“走”)
3)嗲婁:嬌慣,嬌氣。
(19)你就會嗲婁她。(作動詞:動詞+賓語“她” 構成動賓結構)
(20)這孩子可嗲婁了。(作形容詞:用程度副詞“可”修飾)
以上三個詞中,前兩個是自動動詞,“嗲婁”是他動動詞。作動詞時,主語為動作的發出者,賓語為動作的承擔者(受事賓語);作形容詞時,主語一般是受事主語,并且后面一般不加其它成分(補語除外)。
2.動詞兼作名詞
1)嗝婁:
(21)嗝婁了一下。(作動詞)
作動詞用時一般單獨使用,或者后加補語。
(22)打嗝婁。(作名詞)
位于動詞“打”之后,構成動賓結構的短語。
“嗝婁”一詞在徐州方言中指因胃里的氣體向上翻而發出的響聲,該詞是不可重疊的加綴合成詞,一般前加“打”,構成動賓式短語,即普通話中的“打嗝”一詞。
王力曾指出:“在雙音節動詞重疊的時候,如果是動詞,一般總是疊詞不疊字,如‘研究研究’,如果是形容詞,一般是疊字不疊詞,如‘清清楚楚’‘高高興興’。”下面我們根據這一觀點,來具體分析徐州方言中附加后綴式的雙音節動詞重疊式的兼類問題。
2)握巴:相當于上文中的“團由”,用手搓來搓去,弄皺,弄折。
(23)他把信握巴握巴就裝包里了。(動詞,ABAB式)
(24)看你的衣服握握巴巴的,真窩囊!(形容詞,AABB式,指不整潔,褶皺較多)
3)離拉:不經意灑落、拋灑。
(25)雨還離拉離拉來,等會再走吧。(動詞,ABAB式,指雨未停止但下得不大)
(26)讓他盛個飯,還離離拉拉地灑了一桌子。(形容詞,AABB式)
4)扯拉:隨意拉扯、牽扯,不整齊,不干凈利落。
ABAB式:*扯拉扯拉。雖然不能以ABAB式重疊卻也不能否認“扯拉”一詞的動詞詞性,它在單用時仍然是個動作性很強的動詞。
(27)這毛線讓你弄得扯扯拉拉的,收拾都不好收拾。(形容詞,AABB式)
徐州方言中,能與“-拉”這一典型詞綴組成附加式合成詞的動詞有很多,且大部分都含有動作不經意、隨便反復進行之義。大多可以受“瞎”“亂”等副詞的修飾,使“不認真做某事”這一隱含附加義更加明顯。如“瞎扯拉”“亂劃拉”“亂扒拉”等。
5)晃由:搖晃,不穩定。
(28)這飲料里有沉淀,晃由晃由再喝。(動詞,ABAB式,與“喝”構成連動式,表示動作的先后進行。)
(29)那個醉漢晃晃由由地從酒館里出來。(AABB式)
從“扯拉”中可以看出,并非所有的動詞都可以以ABAB式重疊,再如:
6)拋似:浪費,糟蹋。如:拋似糧食
該詞不可以說成“拋似拋似”。所以,王力先生的觀點并不十分嚴謹。同時AABB式重疊的形容詞是比較有歧義的,如“忙乎”作動詞講時,以AABB式重疊成“忙忙乎乎”,一般認為是形容詞,但作動詞也是說得通的,如“這幾天忙忙乎乎考數學,把什么都放下了。”這里的“忙忙乎乎”與“考數學”可構成連動式并列短語。產生這種現象的原因有的研究者認為是“由于AABB式重疊的非典型性,而形成動詞形容詞的非典型性,致使兩類詞的界限不清”。筆者認為這種說法雖說得通但較牽強。
三、與普通話詞義的比較
詞義不僅包含同概念相關的部分即邏輯義,也包含一系列的附加義。附加義又叫色彩義,即附著在理性義上表達說話人或語境所賦予的特定感受,包括感情色彩、語體色彩和形象色彩。每個詞都有其理性義,但不一定都有附加義,對于有附加義的詞語,其附加義也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有的明顯,有的不明顯。
下面我們主要論述徐州方言中單音節動詞附加后綴組合成的合成詞在不同語境中詞性和詞義的不同(包括理性義和色彩義)。
例如,“撲婁”本是一個象聲詞,又叫擬聲詞,在普通話中也存在。“擬聲詞可以作狀語、定語、謂語、補語、獨立語等,也可以單獨成句。作狀語最常見,有時要后加‘地’”。 在普通話中,“撲婁”是擬聲詞,沒什么實在意義,但附加義則較明顯,具有較濃的口語色彩。另外,因為表示某種聲音,所以又有一定的形象色彩。“具有形象色彩的詞不限于‘形態’方面,還包括‘動態、顏色、聲音’等”。[4]而在徐州方言中,該詞不僅具有普通話中的意義,還具有自己獨特的意義。它在徐州話中大多數情況下作動詞,充當謂語中心詞,意思是撲動、撲打。如:
(30)雞還沒死,兩個翅膀還在地上亂撲婁。
該詞還有“亂折騰”的意思,形容做事不認真、沒有條理。如:
(31)好好的車在他手里面幾天就撲婁壞了。
“撲婁”在感情色彩上應屬于貶義詞,因為存在于方言中,故口語色彩較濃且有一定的地域性。我們可以把后一個意義看作是從擬聲詞引申出來的,到了近代才發展成具有實在意義的實詞。
又如擄乎:套近乎,拉攏關系。“擄”可單用,也可重疊為“擄擄”,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拉攏”,但運用起來要比“拉攏”靈活。如:
(32)這孩子就會到處瞎擄乎。
*這孩子就會到處瞎拉攏。
“拉攏”后必須帶賓語“關系”,而“擄乎”則可帶可不帶。
除此之外,“擄乎”和普通話中“拉攏”的感情色彩也不同。“拉攏”在任何語境中都含有一定的貶義色彩,而“擄乎”在上例中是貶義,可以受“瞎”這一副詞的修飾。又如:
(33)再去擄乎擄乎,這事就成了。
此例中的“擄乎”不含貶義,可當作中性詞。
綜上所述,徐州方言中的動詞具有很強的地域性,運用起來也比普通話靈活,有些詞的意義也更為豐富。我們認為,其原因在于它們經歷了長時間的演變,再加上一定區域內人們的頻繁使用而逐漸定形為了常用詞語。
注 釋:
[1]朱德熙:《語法講義》,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28頁。
[2]劉叔心:《漢語描寫詞匯學》第71頁。
[3]張斌:《新編現代漢語》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65頁。
[4]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上),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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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吳繼光.徐州方言詞匯訂補[J].中國語文,1996,(3).
(韓瑜 徐州師范大學語言研究所 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