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當代漢語他源詞語模的引進

摘 要：詞語模是由意義發生虛化或泛化的模標和具有相似深層語義特征的模槽成分構成的一種構詞模式。本文對當代漢語他源詞語模進行了考察，探討了他源詞語模引進的不同方式和他源詞語模的漢化。

關鍵詞：他源詞語模 引進 漢化

一、引言

詞語模是一種構詞模式。這種模式，由一個意義發生虛化或泛化并形成一定類義的語素或詞作為固定成分，與一系列具有相似深層語義特征的語素或詞組合而成，具有較強的組合能力，能批量生產新詞。

這種構詞模式由“模標”和“模槽”兩部分構成。所謂模標，是指詞語模中意義已經發生一定程度的虛化或泛化并已經形成一定類義的位置基本固定的語素或詞語。所謂模槽，是指詞語模中可以填入一系列具有相似語義特征的語素或詞語的空位。

例如，“-族”這個詞語模，“族”是模標，“-”是模槽，模標是固定不變的，模槽中則可以填入一系列詞或語素，從而新造出一批新詞，如：

工薪族、綠卡族、名牌族、便裝族、禮品族、公車族、上班族、追星族、陪車族、無孩族、打工族、教書族、擠車族、炒股族、點歌族、接送族、持卡族、BP族、soho族、BoBo族

根據詞語模的來源，可以把當代漢語詞語模分為自源詞語模、他源詞語模和混合詞語模。自源詞語模的模標是本民族語言中固有的類詞綴或按漢語自身規律發展而來的形成一定類義的正在向類詞綴方向發展的詞或語素。當代漢語詞語模大部分都是自源的，如“-迷”“-派”“-戶”“-友”“-觀”“-熱”等。他源詞語模的模標主要來自外語。這類詞語模在漢語中并不是很多。其中大部分來源于英語，還有一小部分來源于日語。混合型詞語模是自源詞語模和他源詞語模混合的詞語模。本文擬對當代漢語他源詞語模的引進進行考察。

二、直接從外語引進他源詞語模

他源詞語模不是漢語自身發展產生的，而是從別的語言中引進的。從外語中引進的詞語模主要來自英語和日語。這類引進的詞語模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外來詞語模在其本族語中就是能產的構詞模式，大多是詞綴，來源于英語的詞語模大部分是這種情況，如“半-”（semi-）、“超-”（super/ultra-）、“反-”（anti/counter-）、“非-”（non/un-）、“多-”（poly/multi-）、“后-”（post-）等都是在翻譯的過程中，形成了能產的詞語模，構成了龐大的詞族。這類詞語模前人研究的較多，本文就不再贅述了。

從日語中引進的詞語模較少，“-族”是比較典型的一個例子?！白濉北臼且粋€漢語詞，日語中的“族”源自古代漢語，原指祖先相同的一類人。例如，漢代賈誼的《過秦論》中就有“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之句。后來，“族”又指“同類”，例如《淮南子·俶真訓》有“萬物百族”之語。日語引進“族”后，保留了“祖先相同的一類人”和“同類”這兩種意思，同時又發展出了第三種意思，即“具有相同思想和行為的人”。這種意思源自日本作家太宰治（1909～1948）的小說《斜陽》（1947）。在該小說中，作者以“斜陽族”來指稱“第二次世界大戰因社會變動而沒落的上流階級”。次年6月，這個詞語因太宰治跳河自殺而流行起來?！靶标栕濉睅恿恕?族”詞語的陸續產生。如“親指族”（1951）、“社用族”（1951）、“太陽族”（1966）、“原宿族”（1966）、“3D族”（1982）。在日本，20世紀流行語當中，出現了形形色色的“-族”，曾有人對日本戰后出現的各“族”做了粗略的調查，發現包括以上各“族”在內，竟有126個之多，而今日語中的“-族”的數量一定遠遠多于這個數字。

“-族”一詞在日語中的頻繁使用，是對日本社會的真實反映。日本人有排斥自己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一類人的習慣。他們有一種傳統的集體意識，當看到周圍有些人的行為與眾不同時，就會加以指責。他們對“另類”的態度非常冷漠，故“-族”多用于貶義。

由于漢語與日語接觸較為頻繁，而且“族”本身就是漢語詞，因而漢語很快吸收了日語中“-族”的構詞方法，產生了很多“-族”的新詞?！?族”借自日語，還可從臺灣華語的使用情況得到佐證。在我國臺灣地區，較早出現了“-族”詞語，如“上班族”“紅唇族”等，在產生時間上都早于大陸。這與日本統治臺灣半個世紀，強制推行日語有關。日語在臺灣的影響較大，而且后來臺灣與日本的接觸和交流也比大陸更為頻繁，所以，臺灣較大陸更早出現“-族”詞語，是符合語言發展的事實的。

由于漢語與日語的接觸，以及受臺灣華語的影響，大陸也逐漸出現“-族”詞語，并迅速流行開來，構成龐大的“-族”詞族，“-族”也定型為當代漢語的詞語模。漢語使用者根據語言表達的需要，不斷地創造出“-族”新詞。值得注意的是，漢語不僅引進了“-族”詞語模，而且還引進了一些原版的“-族”詞語，如“素顏族”是指絲毫不化妝的女孩兒，在漢語中也表示相同的意思。還有一些“-族”詞語，雖然日漢的表達形式相同，但意思不同。如“月光族”在日語中是指夏天海邊上親密無間的情侶，而在漢語中是指每個月的工資到了月底就全部花光，沒有節余，沒有積蓄的人。“暴走族”在日語中是指深夜里在馬路上橫行，給其他司機和當地居民帶來很大麻煩的人。日本的“暴走族”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指制造很大的噪音，肆意地、粗野地在路上走“S”路線，闖紅燈的“共同危險型”的一伙人；另一類是無視交通規則而比駕駛技術和速度的人，帶有明顯的貶義色彩。而在漢語中，“暴走族”僅僅是指都市中出現的在空余時間長時間、長距離地持續走路，以達到鍛煉目的的一類人，并沒有貶義色彩。

還有一類外來詞語模，在外語中本來是一個獨立的詞，引入漢語后，經常與其他的詞或語素搭配，意義也隨之發生一定的泛化和轉化，逐漸成為一個能產的詞語模。

例如“-角”這個漢語中的詞語模，就是受到英語的影響，并逐漸發展成詞語模的。改革開放之后，在中國掀起了學習英語的熱潮，很多英語學習者也像國外一樣組織“English Corner”學習英語。漢語中最早出現的“英語角”就譯自“English Corner”。隨著英語在中國的廣泛流行，“英語角”的使用頻率越來越高，并逐漸出現了“雙語角”“人才角”等用例。隨著大量的“-角”的出現，漢語中“角”的意義也發生了變化，和原來英語的“Corner”的意義已經不太一樣了。

英語中，“Corner”的義項很多，而“English Corner”中“Corner”是漢語“角落”的意思。而漢語中“角”沒有“角落”這一義項，因而“-角”在使用的過程中，“角”的意思逐漸演變為泛指某個地方或某個區域，而不一定是“角落”。

三、在外語和漢語中同步發展為詞語模

前文所舉的幾個詞語模，有的在本族語中已經是詞語模了，有的在本族語中不是詞語模，引入漢語后逐漸發生虛化，演變成詞語模，但它在本族語中仍然是一個獨立的詞，而不是一個詞語模。還有一種他源詞語模比較特殊，和以上幾例有所不同。這類詞語模，在本族語中，開始使用時是實義的，漢語的翻譯也是實義的。后來在其本族語中，逐漸發生虛化，演變成詞綴。同時，漢語在翻譯的過程中，卻仍然沿用原來的翻譯，甚至出現了除翻譯之外的按照漢語的語言習慣反映漢語的語言事實的用例?？梢哉f，這類詞語模在外語和漢語中是同時發展成詞語模的。因為它與外語的聯系非常緊密，我們也將之視為他源詞語模。

比較典型的是詞語模“-門”，最早出現的用例是“水門事件”。“水門事件”（Watergate scandal，或譯“水門丑聞”）是美國歷史上最不光彩的政治丑聞之一?！八T”中的“門”并不是類詞綴，而是表示實義的，稱之為“水門事件”是因為它與一座“水門大廈”的建筑有關?！八T事件”對美國以及整個國際新聞界都產生了長遠的影響。此后，凡是涉及到美國國家領導人遭遇執政危機或執政丑聞，國際新聞界通常以“門”（gate）冠之。

考察“-gate”的用例，可以發現較早出現的“-gate”多與“scandal”連用，如“The Watergate Scandal”， “The Zipgate Scandal”。此時，“-gate”作為詞綴的接受度還比較低。隨著媒體從業人員的頻繁使用，“-gate”與“scandal”的語義聯系越來越緊密，受眾看到“-gate”就馬上聯想到“scandal”，所以“scandal”逐漸隱含，“-gate”單獨出現，如Intelligencegate、Camillagate、Filegate。

Brinton指出，“-gate”在“水門事件”之后開始脫離原來在“水門大廈”中的含義，逐漸演變為一個構詞詞綴，可用來表示任何類似“水門事件”那樣的丑聞。“gate”在英語中，作為構詞成分時，《韋氏案頭詞典》的解釋是，“-gate”源自Watergate（水門事件），是指那些對違法行為進行掩蓋的政治事件或大的丑聞。漢語中的情況也是類似的，早期一般譯為“-丑聞”，隨著“-門”與“丑聞”同現的頻率增加，“-門”逐漸形成了表示某種不光彩的事件的類義。“-門”形成一定類義之后，便逐漸擺脫英語的影響，成為漢語中一個能產的類詞綴，按照漢語的語言習慣和表達需求創造新詞，如“服飾門”“博客門”“秘書門”“招生門”“誠信門”“質量門”等。可以說，“門”在英語和漢語中幾乎是同步虛化的。但這里的“門”已經不同于當初的“水門”了，與“門”的本義也已經沒有任何聯系了，它已經虛化為類詞綴。

以“-門”稱之的政治案子和事件，一般有以下幾個主要的特點：一是涉及人員一般是國家政要，或者是與高層關系密切、頻繁接觸的人物。二是這類“-門”涉及的多是一些不光彩的事件，多與“政治丑聞”相關，所以經常會看到“-門”這樣的用例，如“伊朗門”“伊拉克門”“虐囚門”“特工門”等。三是這類“-門”事件的影響較大，特別是對國家政治和國際關系的影響深遠，如前美國總統克林頓的“拉鏈門”事件，經過媒體的大肆炒作，便一發不可收拾。當時在野的共和黨死死揪住克林頓與萊溫斯基的緋聞不放，欲將克林頓“彈劾”，結果一鬧幾年，美國國會也為此幾度開會，足見其對美國政治的重大影響。

隨著“-門”在新聞媒體中的廣泛使用，“-門”的使用范圍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門”較早的用例都是專指美國政壇發生的一些重大事件，而不涉及其他國家。但隨著“-門”在新聞報道中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新聞從業人員也開始用“-門”指稱美國以外的國家發生的重大的政治丑聞，如：

7月初，有“干凈先生”之譽的以色列總統摩西·卡察夫被曝出曾在任總統和內閣部長期間對多名女下屬進行性騷擾，“拉鏈門”一時成為以色列各個媒體的頭條，風頭甚至壓過備受矚目的黎以戰爭。①

南非新任副總統蘭博庫卡（Phumzile Mlambo-Ngcuka） 近日表示，她歡迎對“石油門”丑聞展開調查。所謂的“石油門”丑聞指的是南非石油公司去年向非國大（ANC）捐贈數百萬元，用于該黨的競選資金。

這里的“拉鏈門”和“石油門”都不是指美國的，而是分別指以色列和南非的政治丑聞。

隨著使用頻率的遞增，人們對“-門”的接受度也越來越高，“-門”也不再囿于政治事件的報道，而開始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其他各個領域。如：

臭名昭著的意大利“電話門”事件，成為世界足壇迄今為止涉及面最廣、影響最惡劣、對世界足壇震動最大的事件。

玉女外形的孫儷穿出了“妓女”字樣的衣服，讓人又一次陷入了明星“服飾門”的思考中，此外明星的素質也開始讓人們質疑。

“秘書門”事件后，EMC大中華區總裁陸純初提出辭職。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一些消費者心中神圣無比的國際名牌逐漸走下曾經高高在上的質量神壇，屢屢遭遇“誠信門”。

近日新加坡聯合早報刊文稱，因輕信中國兩記者在其博客上的文字，英國路透社本月發布了一條假新聞，從而引發“中國博客門”的丑聞事件。

這里的“電話門”“服飾門”“秘書門”“誠信門”“中國博客門”已經涉及到體育、娛樂、經濟、市場消費、網絡文化等各個方面。

四、他源詞語模的漢化

值得注意的是，某些他源詞語模引入漢語之后，在與漢語的不斷接觸和碰撞中，會受到漢語語法規則以及漢民族思維方式的影響，從而發生一些變化，產生一些新的用法。

張誼生（2003）在探討當代新詞“零X”詞族時，談到了“零X”在流行的過程中出現了三種源于漢語自身的新情況。一種是“零進球”“零后衛”一類的“零X”詞語，其搭配方式是漢語式的。一種是“零換乘”“零申報” 一類的“零X”詞語，其意義發生了進一步的引申?！傲銚Q乘”并不是“不換乘”，而是指“不用長距離行走即可換乘”；“零申報”也不是“不申報”，而是指“沒有經營收入也應該申報”，“零”的否定對象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X”本身。還有一種是“零起步”“零突破”一類的詞語，是當代漢語中一些因茍簡而訛變的同形異構的“零X”。“零起步”是“從零起步”，不是“不起步”；“零突破”是“零的突破”，不是“不突破”。使用者可能是出于簡潔的目的，也可能是為了協調音節，將其中的虛詞“從”“的”省略了，從而造成了另一種似是而非的貌合神異的“零X”復合詞。

事實上，大部分他源詞語模在引入漢語之后，都會發生不同程度的漢化。外語中的一個詞綴在漢語中可能分化為兩個不同的詞語模。英語的前綴“sub”在翻譯的過程中分化為“亞-”和“次-”兩個詞語模就是一個例證。例如：subacute（疾病等）亞急性的、subarctic亞北極的、subbreed亞品種、subclass亞綱、subclimax亞頂級群落、subculture亞文化群、subdominant亞優勢種、subfamily亞科、subgenus亞屬、subgroup亞群、submarginal亞緣的、submicroscopic亞微觀的、suborder亞目、subphylum亞門、subregion亞區、subsonic亞音速的（或亞聲的）、subspecies亞種、subtemperate亞溫帶的、subtribe亞族、subtropical亞熱帶的、subtropics亞熱帶、subvariety亞變種、subvitreous亞琉態的，以上這些例子是一類。而subbranch次級分店、subcontinent次大陸、subdominant次屬音、subnormal次法距（或次法線）、subsynchronous次同步的、subtangent次切線（或次切距），則是另一類。

注 釋：

①本文例句皆來自baidu網。

參考文獻：

[1]程麗霞.“情報門”還是“情報丑聞”[J].科技術語研究，2003，（4）.

[2]李曉東.日語流行語中的“族”[J].日語知識，2003，（9）.

[3]李宇明.詞語模[A].刑福義.漢語特點面面觀[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1999.

[4]湯志祥.當代漢語詞語的共時狀況及其嬗變[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2001.

（曹春靜 紹興 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國際交流學院 31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