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農村,特別愛吃蟬的幼蟲(我們這里稱之為“嗲啦猴”)。蟬蛹洗干凈之后,油里一過,口水便跟著流得滿地都是。那幾乎是我們那個時代夏天里最美味的零食了,我們是懷著無比的激情跑遍了周圍村子所有的楊樹林才獲取的,其過程與我后來的寫作頗為相似。首先眼要尖,躲在洞穴里的獵物很難被發現,那是因為洞口太小的緣故,似乎比針眼大不了多少,所以,“發現”就成為首要問題。經驗證明,我并不缺乏這樣的本事:將眼睛瞇成一條縫,整個世界瞬間變得又細又窄,微小的事物開始被放大,由模糊趨于清晰。而更大驚喜還在后頭:小指的指尖兒,輕輕地對著洞口摳過去(這簡直不像在做殺戮之事,更像愛情中的人們在相互撫摩)——啊,于是,于是那小小的世界,頓時豁然開朗!洞中的空間要大得多,完全是全新的發現呀,安睡著的獵物就這么被我捏出來啦。就這樣,真相被揭開來,一些小小的遮蔽物被我跳了過去。
是的,我現在對于寫作的那丁點兒的理解,也無非還停留在對童年往事的回憶之上。關于這一點,在一首詩里我這樣寫道:“我不是一個善于應對大事物的人啊/阿基米得說給他一個杠桿/可以撬起地球/我想說的是/給我一個針尖/我要在上帝的睡袋上/扎個小孔”。我當然自知這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這樣的“針尖”,以及這樣的“上帝”總是飄忽不定。可是我,作為一個好吃懶做慣了的家伙(最近短短兩年,體重直線上升),為了生活里那些“最美味的零食”,就只能不斷地去找尋那些小小的洞口了:蹲下身子,慢慢地向四周挪開步子,溫柔地將偽裝揭開來,開著玩笑說上一句“讓你久等了”,然后,將獵物取出來,丟在口袋里……
然而這一次,我所發現的“獵物”,卻突然叫我失去了胃口——那是一群嗡嗡亂竄的蒼蠅l是的,蒼蠅。現實中的,以及這篇叫做《蒼蠅》的小說里的蒼蠅。關于這個故事,起先同樣被我寫進一首同名詩歌里,但是后來,我越發意識到一首短詩已經難以滿足我的胃口。因為幾年前電視畫面里出現過的那個有關蒼蠅的畫面總是難以揮去。已忘記了具體的時間,只含糊地記得那是一起突發案件: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農民工因為工錢劫持了老板的兒子。在與警察的對峙中,他喪失了生命。在我們這個時代,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然而我卻隱約地感覺到,在事情的背后,是不是還隱藏著一圈混沌不清的心理軌跡?于是,我再次嘗試起來,就像童年做的那樣,用手指(只不過這次是略顯顫抖的手指),輕輕地對著這個司空見慣的小小洞口摳了過去,于是就有了文中“一個叫作麻六的瓦匠”的故事。
這當然是虛構的。但是我相信,虛構的事物或許更容易向我們展露一些背后的東西。我寫下這篇小說,或許就是想告訴讀者:那些被隱藏在角落里小小洞口之下的小人物的生存原貌。這么說,一定會被認為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作為一個寫作初學者,這也確是我的追求:為了我這不知滿足的胃,去做那屬于自己的針尖上的事情,將眼睛瞇成一條縫,溫情地發現并挑破那些緊閉的洞口,去傾聽那陣陣微弱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