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雜詠(六首)

音樂——悼念邁克爾·杰克遜

我是萬物的異性

坐在音樂深處，聽伴侶墜下懸崖

與昨天的我相遇

聽鳥雀從人間驚飛到天堂

撞死在鐘上

當我一層一層剝去音樂的內衣

音樂為我開放

一片片，音樂的花瓣鋒利

如愛人的小手

劃破我的臉

你們無法避開音樂的刀口

就像無法避開受孕

當我碰觸音樂的身體，它多像一只

軟體的烏賊

驚恐地彈開我的指頭

蜷縮成小小的裸體

當音樂伸開四肢，胸脯起伏

它流出液體的粘到我的手上

萬物打開冰冷的嘴唇

在音樂低賤的姿勢中齊聲尖叫

時間終歸像個爬蟲

順著墻角墮落，墮落，墮落到后半夜

我不敢再造一物

當數不清的雨點從音樂中飛來

像疲倦的暗器

請與我在音樂中避孕

請用搶，頂住音樂的腦袋

讓它舉起手來

飛翔

愛情終于像一只蝴蝶

攜帶酒氣

飛上高樓

取它少許骨灰

塞進一枚空心的瑪瑙戒指

戴上它飛翔

這一刻，莫名其妙的敵意涌上心頭

從十二層樓頂上

縱身向下

這迷人的姿勢

多像一只咳嗽的鳥

在半空中振翅

呼吸微弱

它甚至干脆在空氣中停住

想起饑餓的生日

舊照片——給S

那些年，你睫毛上的暮色多么潔凈

山坡上刮起陣風

黑白的天氣里

你拍打翅膀

高傲得像一只雀子

一小塊舊寶石，埋在你眼睛深處

閃著往年的雪光

春天遲遲不散

你偶爾的一聲鳴叫，讓我心驚

仿佛冷卻的音樂

它被遺忘的部分突然升起

傳來青草的氣味

步行街

一只玩具狗擋住去路

一節七號電池，讓它不停地走來走去

我繞開它

玩具狗的思想像一塊磁鐵

抱住我的腿

旁邊，兩個悶悶不樂的保安

不停地走來走去

相比之下，玩具狗的思想格外醒目

噪音如風

人流龐大而寂靜，我朝前走

眼神像個小偷

我認為我走的方向

是前方，所有的人朝我迎面走來

記憶中熟悉的人

舊親戚，分手已久的人

似乎死去的人

尚未出生的人

在某個早晨梳頭偶然被我看見的人

夾雜在人群中

我好像看見了三叔，他手里的紅紙袋上

寫著“長城干紅”

阿龍的哥哥死去快十年了

他一閃而過，體格依然很瘦小

仿佛沒認出我

一只寵物狗，晃動著肥胖的屁股走過來

在玩具狗面前停下

用鼻子嗅了嗅

玩具狗似乎也用鼻子嗅了嗅它

它們彼此辨認出對方

是一只假狗

美甲店

下午，想起一個人

我打算穿過步行街，在路過一家美甲店的時候

停下來

找一找四年前相遇的感覺

路過美甲店，先要路過麥當勞

肯德基，沐足中心

和日本料理

左邊的佐丹奴，右邊的華倫天奴

正在大甩賣

各種各樣與女人有關的主題

比如吃喝拉撒，生意火暴

小吃一條街入口處

來自非洲窮國家的鬼佬們，比往年多多了

他們厚嘴唇的中國女友

大多數穿深色夏裝

戴大件飾品

出沒在刺鼻的男士香水和狐臭之間

仿佛一種新興職業

終于，路過一家美甲店

在幾張花哨的美甲海報下面

我停下來

仔細地想起一個人

想起四年前，她偶然出現時

不易察覺的氣息

美甲店里，一陣陣雜交音樂，上氣不接下氣

一個小婦人

或許是兩個小婦人

正用一臺極小極小的電風扇

吹干鮮亮的指甲

音樂會

她開始演奏序曲，和其他人一起

坐在火災中央

有時候，她是一絲不掛的

一個潔白的裸體扭曲在指揮棒下

音樂像一把舊剪子

一些黑色皮膚的人在音樂中

一閃而過，看不清楚

從第一樂章開始

劇場里滾動著紅色的燈光

她想起故鄉的柿子

“因為純粹的光，所以純粹的黑暗”

她不看觀眾

只聽鍵盤里很重的怨氣

她在吉他里灌滿水

左邊的演奏者，表情和她相似

右邊的演奏者，表情和她相似

她想起去年這個時候

劇場外，有一場抒情的冰雹

“你的果園我很熟悉

在那里，柿子是低檔的水果”

曲終的時候，她出汗

身上恢復了露肩的晚裝

劇場恢復了紅色的燈光

我的果園，一些熟了的柿子

先后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