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評論是一個早就存在的人的審美評價活動,可以說自從誕生了人類的音樂,就伴生出對音樂事項進行評價活動的“音樂批評”。
追溯我國最早的音樂評論可以從先秦兩漢的《禮記·樂記》、《樂論》算起,其中的評論言論信手即拾,諸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等,這些詩句真實而生動地傳遞出聽樂者或描述或議論的現場信息,器樂、聲樂無所不包?!拔凡豢梢詾閭巍敝钡浆F在還在指導我們的創作思想,引起我們的審美共鳴。白居易的《琵琶行》應該就是一篇典型的詩詞文體的音樂評論,其中的“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別有憂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這些詞語形象生動,聞者如臨其境。也是今天我們的音樂評論中使用率極高的佳句。
什么樣的文章算是樂評?似乎沒有一個嚴格的界定。中國音樂評論學會秘書長明言給出的定義是:“音樂批評是以文學、哲學、美學、社會學、歷史學、工藝形態學等單純的或綜合性的理性的眼光,來審視音樂的現實事項與歷史事項的一種理性建構活動。”從狹義上講,就是指對音樂作品評論和音樂會評論。
在音樂藝術的傳播過程中,作品原創、演繹再現和接受審美構成了不可或缺的三位一體。音樂評論家的任務是在音樂家和聽眾之間架起橋梁,但評論家面向的主要是后者,而不是前者。是為聽眾解釋音樂家的所作所為,為聽眾揭示音樂家創造成果的審美意蘊、藝術內涵和文化價值。正像英國小說家愛德華·摩根·福斯特認為音樂評論的主要功能有二,其一,它能刺激我們的感官,使它變得更為敏銳,從而更易發現以往被我們所忽略了的音樂中的美感;其二,它能夠糾正我們在聽音樂時流于膚淺,或者滿足于停留在僅僅見其華麗的表面上。因此,看一個國家或地區音樂修養和欣賞水平如何,只需看其主流媒體上的音樂評論是否健康發展。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音樂事業沒有哪個時期像現在這樣,備受國際音樂界的關注,音樂演出市場空前繁榮,每年,無數國外藝術家、演出團體蜂擁而入,在中國觀眾有幸欣賞到世界一流的音樂家和音樂作品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良莠不齊、泥沙俱下帶來的影響。所以,面對演出市場的日益擴大、音樂需求的快速擴展,正確評價藝術的優劣,對音樂生態環境和音樂質量開展批評與監督,為音樂大眾提高欣賞藝術能力的音樂評論,就顯得更為重要。然而,我國目前的現狀卻是“缺乏高水平的音樂評論,缺乏高文化含量的音樂評論,缺乏帶有批判意識的音樂評論。尤其是20世紀下半葉以來,音樂評論成為音樂界最貧瘠的地帶之一,它常常在重要的音樂活動中缺席,常常在需要它講話的時候失語,常常是一杯不熱不燙的溫吞水,常常是一株順風搖擺的墻頭草?!?梁茂春《呼喚新的音樂評論》)比起電影、文學、美術、體育、戲曲、娛樂等領域里的批評和評論都相當活躍的局面,音樂領域尤其是嚴肅音樂圈還保持著一種水潑不進的“和諧”平靜。
不少音樂人士抱怨:中國沒有音樂評論。其實音樂評論并非沒有,在各音樂學院的學報以及文藝理論刊物中,音樂評論一直在很專業和很高層面上進行著。但是我們明白音樂家們的抱怨其實是指報紙上的音樂評論。在報紙上我們能看到的音樂家專訪和音樂會報道,多是“引起轟動”、“爆滿”、“精彩絕倫”之類的陳詞濫調,滿足于報流水賬,而對采訪者的藝術風格缺乏實事求是的分析,對音樂演出活動的成敗得失沒有明確的評判,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常規性錯誤,讓人看了不知所云、啼笑皆非、興趣索然。
寫音樂評論的人可分為三類:一是專業院校畢業的,或曾經從事過專業音樂工作的;二是沒有專業學習過,或僅是涉獵過;三是對音樂幾乎是“門外漢”。一般情況下,后兩種純粹是出于對音樂的愛好和熱情才走上樂評這條道的。他們大多在傳媒領域跑音樂口,“文化樂評人”可能是對這個群體一個更準確的稱謂。這就導致了近20年來構成“樂評人”主體的往往是搞中文、新聞、法律等文科專業或其他專業的,真正活躍在媒體上的出自專業院校的極少,形成音樂批評的生態失衡,談感覺的太多,談音樂本體的太少,談技法的太少,這種情況會嚴重影響到中國大眾音樂的發展。
評論人才匱乏是導致這種現狀的原因之一。全國音樂院校很少有定位于音樂批評的培養方向,大部分學生的目標還是“學者型”。上世紀80年代還有一批學者對社會音樂活動頗為關注,但近年來則大部分專心于著書立說或者擔任越來越多的教學任務而從評論界退場。音樂評論家應該是對音樂專業的各方面都有很深入的了解,而且還能寫得一手好文章,其次,他還應該在媒體上占有一席之地,譬如一名記者或一名編輯。如果從音樂家這個角度講,他們從小把大量的時間用在了學習器樂上,根本無暇涉獵與音樂評論相關的文史哲等學科知識,讓他們準確表達自己的思想常常有一定的困難。當然,音樂家中也有少數寫作高手,只是他們不可能整天出入音樂廳,忙著寫評論。如果他們能在某個媒體上占有一席之地,或許就能改變“中國沒有音樂評論”的抱怨。這就需要我國有條件建立音樂院校的,要盡快建立這個新的、重要的專業,從年輕的學生中培養出一代新的、杰出的音樂評論人才。
其次是媒體平臺的缺失。刊登音樂評論文章的媒體平臺可劃分為三類:社會性報紙、音樂報刊和高校學報。社會性報紙給予主流音樂的版面是少之又少,可以說是“節約+慎重”,所報道的音樂會或音樂信息也呈豆腐干狀大小。音樂報刊在中國屈指可數,如《音樂愛好者》、《人民音樂》、《愛樂》、《音樂周報》、《音樂生活》等以及像《愛樂者》、《大劇院之友》、《音樂廳之友》等之類的贈刊。而高校學報,曲高和寡、學術性強,受眾面小,很少有即時性的音樂評論。在這種狀況下,真正有質量有觀點的音樂評論并不多見。而那些真正能寫樂評的人卻面臨“英雄無用武之地”,他們常常是在私下的場合或網絡間發表言論或發帖子,這些不乏中肯和精彩的樂評,除了少量經過編輯大段刪除、反復修改而成為較為“中性”的文章發表以外,“觸及時弊”、“切中要害”的文章永遠也上不了正規媒體的平臺。在中國,缺少音樂評論的媒體平臺已成為不爭的事實。我們知道,美國的《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法國的《費加羅報》,英國的《泰晤士報》、《獨立報》等許多西方國家的主流媒體,以及電臺、電視臺,都毫不吝嗇版面,設有固定專欄,每天都有音樂評論的文章與讀者見面。所以,要想改觀音樂評論的現狀,就需要我們的報紙和音樂類雜志開辟專有的園地,并且能頂住風浪,長期堅持,這樣就能吸引更多的讀者和音樂愛好者,提高觀眾的鑒賞能力,由此還能進入一種良性循環,進一步激活演出市場,從而為觀眾提供更多的高質量的音樂演出。
再一方面,就是缺乏健康的音樂評論氛圍。音樂創作和音樂批評是藝術發展道路上的兩條轍、一根藤上的兩個瓜。它們之間的關系就好比放風箏,如果說風箏是音樂創作,那么線就是音樂批評,扯著線的目的是不讓風箏掉下來,而是讓它越飛越高?,F在的狀況是,我們的音樂批評對國外來的演出尚能說一些客觀公正的觀點,而對國內的演出提出批評,難度就大了,這就會涉及方方面面的人際關系。解決這個問題,其一是作為評論者,要不斷提高自己的全面修養和專業素質,力求做到獨立而又客觀,言出由衷;其二,被評論者也需要有寬廣的胸懷,只要是從藝術出發,只要是真情、真話,就應正確對待,而不要吹毛求疵,更不要大動肝火。其實,沒有任何反應的演出才是最平淡、最沒有價值的。職業音樂家在意的不應該是鮮花與掌聲,而是媒體上的各類評論。在巴黎、倫敦、紐約、維也納、柏林,那里的樂評家們猶如“音樂法官”,音樂評論儼然像“一紙判決”。當年小提琴家斯特恩的首場音樂會,《紐約時報》的一篇樂評,使他賭氣出走整整一天;鋼琴大家傅聰說自己“每場音樂會就像英雄就義”;帕瓦羅蒂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演出,一個高音C破音,演出費被扣除后樂評給予惡評等,都說明音樂家們在媒體的壓力之下,對自己的藝術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梢?,輿論的力量對于音樂家或者音樂大眾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和不可或缺。
音樂生活是一個大宇宙,音樂評論是其中的一個小宇宙。音樂評論的繁榮要依賴音樂大宇宙的整體繁榮——音樂創作、音樂教育、音樂表演、音樂出版等的發展。希望我國在音樂評論方面能夠做出新的努力,產生新的成果,與我國快速發展的音樂生活并駕齊驅,促成音樂大環境的良性循環,這也是樂評媒介所應擔負的社會責任。
編校:楊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