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們(線人)提供的信息真實并且重要,就像水門事件或國防部丑聞,那么真正的記者會愿意為了維護自己的原則而不惜身陷囹圄。”——這是瑞秋的自白。
“你是告密的。但是你不應該告密。”稚嫩的童聲清脆而響亮,徐徐拉開了電影《真相至上》的序幕。這是一部敘述簡潔、主題明確、基調悲傷、深邃而真實的電影。
《太陽報》的女記者瑞秋從線人那里得知艾麗卡·范杜倫中情局特工的身份,并獲得她的一項秘密調查結論,就是美國政府編織虛假理由對南美小國委內瑞拉采取了軍事行動。報社將瑞秋的這一重大發現登上頭版頭條,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政府高層震怒,將威脅國家安全這一帽子扣在了瑞秋的身上,并將其拘押。
美國政府逼迫她說出線人的名字,因為這涉及到國家安全。如果瑞秋不說,美國政府就可以以藐視法律將其拘押直至瑞秋供出線人。瑞秋和她的家人、律師、報社都樂觀地認為,在輿論壓力下,瑞秋很快就會放出來。但是,信奉真相之上,嚴格恪守記者職責和使命的瑞秋一次次拒絕說出線人,也一次次被重新扣押。
日子一天天過去,瑞秋在看守所里度日如年。她的同事、律師以及丈夫都在盡其所能地想把她救出去。然而,真相之上,必然要面對殘酷的事實。那位最早掌握國家機密的特工艾麗卡·范杜倫被陰謀殺害。在巨大壓力面前,瑞秋的同事、律師都開始勸說她說出線人,而她的丈夫,也由于寂寞出軌,瑞秋更失去了兒子的監護權。面對如此情境,孤獨的瑞秋陷入無邊的痛苦,在看守所里和人大打出手,遍體鱗傷。
影片最后,線人的身份終于被揭示出來,就是那位特工艾麗卡·范杜倫的女兒,是這個天真可愛的孩子無意中將這個事實告訴了瑞秋——
在道德和自由面前,在強大的近乎扭曲變形的國家機器面前,瑞秋選擇了堅持職業操守。這,也許就是真相的代價。
昨天:1972年記者保密特權之爭
“你有權發表你獲取的信息,但無權保護向你泄露中情局特工身份的人,因為你的線人泄露了國家最高機密,這是叛國行為,這就是所謂的國家安全問題”——影片中檢察官言辭鏗鏘地說道。
“我尊重并拒絕回答該問題,因回答此問題將侵犯本人受到憲法第一修正案及聯邦法律保護的權利。”——瑞秋不甘示弱地發出強有力的還擊。
縱觀美國新聞史,對記者保密特權的爭議由來已久,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初,美國記者與新聞機構收到的法院傳票急劇增加,焦點在于是該賦予記者保密特權,還是記者也應該像其他公民一樣有責任出庭作證,說出消息來源,以幫助法庭獲得案情所需的足夠證據。我們可以看到,記者在面對法庭的詢問要求說出秘密消息來源時,往往以憲法第一修正案給予還擊。美國國會于1791制訂的憲法第一修正案中明確提出,聯邦政府不能剝奪公民言論自由或出版自由。事實上,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是否保護新聞記者享有拒絕透露消息來源的特權,也是一個問題。
讓我們沿著回溯時光,來到1972年布萊茲伯格案的審理現場,聽聽歷史的回響。記者保羅·布萊茲伯格在1969年寫了一篇新聞報道描述他所看到的將大麻提煉為麻醉劑的過程,他被允許觀看這一過程是因為他發誓要保密。隨后,布萊茲伯格被法庭傳喚,他出庭了,但是拒絕回答有關素材來源的問題。在1972年,美國最高法院以5:4的投票結果表明,新聞記者沒有拒絕透露消息來源的特許權。布萊茲伯格案第一次將新聞界保護信息秘密來源,不向法庭作證的問題提到了聯邦憲法的高度。
歷史需要沉淀。有些事情,尤其是一些重大事件或重要歷史人物,往往在當時是不容易看清楚的,只有與之拉開一段時空距離后,人們掌握了更多、更充分的材料,才能判斷對錯。在今天,該案的判決被稱為是“非常狹隘的”,影片中瑞秋的律師在向大陪審團陳述時也提及此案,該案造成的惡劣影響也借由律師之口說了出來:“在1972年,正是本法庭違背了確保記者在大陪審團前拒絕透露其情報人姓名的權利,而是賦予政府權力,監禁了這些不肯透露信息來源的記者。多年以后這樣的權力被愈加濫用,我們逮捕了報社的記者,我們讓這些報社失去所有的信息來源,等同于我們在無視第一修正案的存在。那我們又如何才能知曉一名總統是否掩蓋罪責?一名軍官是否虐待囚徒的行為?作為一個國家,當我們不再有能力約束當權者手中權力的時候,當政府不再懼怕任何監督的時候,它將成為何種性質的國家?”
長期以來,西方新聞界一直秉持著這樣一種觀念:“消息提供者是記者的‘面包’和‘黃油’。”泄露他們的身份會導致媒體消息來源的枯竭。特別是那些重大事件的內幕,記者不依靠秘密消息來源便無從得知并揭示于眾。半個世紀以來,美國媒體幾乎所有的爆炸性、里程碑意義的新聞報道都來自秘密渠道。
歷史總是以某種形式上演著驚人的巧合。1972年是美國新聞史上一段值得紀念的歲月。這一年,布萊茲伯格案的判決結果翻開了一向崇尚報道自由的美國新聞界黑暗的第一頁;這一年,兩位年輕的記者揭開了美國政界一個驚天大陰謀,導致美國歷史上第一次的總統辭職,他們為新聞界揭發政治丑聞樹立了典范。這一年,布萊茲伯格因為保護秘密消息來源而獲罪入獄;這一年兩位年輕記者因為“扒出”了“水門事件”而獲得普利策新聞獎并成功地將消息來源之“深喉”的身份保密了30多年。1972年上演著兩出以記者為主角,結局卻截然不同的悲喜劇。歷史為1972年駐足,因為這一年成為關于記者保密特權論戰的開端。
今天:9.11之后的美國新聞界
時間不曾停滯一分一秒,歷史的長河緩緩流淌著。2001年9月11日,隨著雙子大廈的轟然倒塌,這一天注定被刻入歷史,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屈辱的一天,以至于現在還有很多美國人不愿面對那慘痛的一天。
美國一向宣揚“新聞自由”,并把自己標榜為賦予新聞媒體以“高度自由”的典范國度。但9.11之后布什政府對新聞的管制卻空前嚴格起來。當一些新聞報道牽涉到國家安全時,政府和媒體的關系通常會很緊張,其實媒體遭受到政治打壓的根本原因,在于政治本身是否存在媒體所揭露的弊端。媒體的責任在于報道,政府的責任在于解決問題以給社會大眾一個交代。正如電影中聯邦檢察官所說“聯邦政府是不受保護法約束的,至少在國家安全方面。49個州有各種保護新聞自由的法律,但聯邦政府沒有。當涉及國家安全時,聯邦政府也會為他們的原則而戰。”于是美國政府經常以“國家安全”為由干涉新聞自由,甚至直接運用強硬手段打壓媒體,對媒體的暴料舉動作出反擊。
“假如他們(線人)提供的信息真實并且重要,就像水門事件或國防部丑聞,那么真正的記者會愿意為了維護自己的原則而不惜身陷囹圄。”——這是瑞秋的自白。我想這同樣也是《紐約時報》的女記者朱迪斯·米勒的自白。2005年,她因為拒絕透露“特工門”事件的消息來源,被迫入獄3個月。記者的獲罪與入獄使得美國新聞界人人自危。
今天的美國媒體不僅要應對來自政府的高壓政策,還要滿足華爾街對傳媒集團的利益訴求,他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是堅持信念還是妥協求存?
“新聞媒體作為社會公義代言人的角色,正被利潤的壓力擠壓蠶食。”政治問題、社會問題的報道固然能為媒體贏得普利策獎的榮耀,但只有像“全美企業100強”這樣的選題,才能拉來廣告。許多傳統報紙在大企業報道上不斷增員,而在觸及敏感話題上的報道卻越來越不愿投入。影片中律師語重心長地對瑞秋說:“你知道為什么沒有一家報紙繼續報道你的事?因為對你的48小時滾動報道幾個月前就結束了,我們正在失去媒體的關注,政府沒有感受到輿論的壓力。”正如瑞秋一樣,當我們的記者與政府“為敵”時,他們沒有法律的保護,沒有公眾的聲援,甚至沒有同行的支持。他們勇敢地將黑暗暴露在陽光下,卻使得自己眾叛親離,身陷囹圄,墜入黑暗。
影片最后,夕陽溫柔地將余暉慷慨地灑向大地,這么美的畫面卻上演著母親與孩子骨肉分離的悲劇,瑞秋一次次回頭看著自己的兒子漸漸走遠,仿佛有一種埋藏在心底的悲傷浮起來揪痛人心,頓時悲傷滿溢,淚水悄然滑落。
(作者單位:中國科大科技傳播與科技政策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