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嘉怡
【摘要】本文以舞蹈動作、舞臺空間和現實空間為重點分析“重復”這一表現形式在《穆勒咖啡屋》中具體的應用及其在其中所產生的作用。本文聯系皮娜·鮑什的個人經歷,從社會、表演的視角詳細解讀“重復”這一表現形式背后所蘊含的含義,并從創作方面、接受方面和克里斯特瓦的互文性概念論述“重復”對于舞劇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重復;編舞技法;《穆勒咖啡屋》;皮娜·鮑什
【中圖分類號】J733?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9-0095-02
一、編舞技法中“重復”的定義
“重復”似乎在編導眼中一直是一個貶義詞。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其中有一點就是,他們忽略重復的二重性。重復大體可被分為兩類性質,一是無差異的重復,二是差異重復。前者是同一性的重復,后者是非同一性的重復,也就是本文所討論的重點。“重復”在舞蹈創作領域中,是一種編舞技法。作為后現代性最重要的手法之一,“重復”是各種發散、交叉重疊意向,繁復指涉的復合體[1],借用解構主義的方法,批判、破壞和顛覆傳統的宏大敘事,拆除中心的指涉功能,倡導文本的多義性和不確定性。[2]
“重復”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永遠變化無窮的。《穆勒的咖啡屋》是公認的德國現代舞歷史上舞蹈劇場時期最高成就之一。它充分地體現了皮娜·鮑什這位天才編舞者對于“重復”的偏愛。因此,本文選用現代舞劇《穆勒咖啡屋》為例,分析編舞技法中“重復”的重要性。
二、“重復”在舞劇作品中的多義性及價值
人們將立足于舞蹈創作領域的差異“重復”放入舞劇作品中,重復的定義由此開始分裂產生了多義性。參考朱立元教授在《小說與重復·中譯本前言》對于小說中存在三類 “重復”的說法, 舞劇作品中的“重復”大體可以分為三種:第一,微觀重復,如單一舞蹈動作、動機和舞蹈道具的重復;第二,中觀的重復,如舞句和舞段的重復;第三,宏觀重復,如現實空間與舞臺空間和一部舞劇作品與其他舞劇作品在各個方面上的重復。下面將以舞蹈動作、舞臺空間和現實空間為重點分析“重復”這一表現形式在《穆勒咖啡屋》中具體的應用及其所產生的價值。
(一)舞蹈動作的重復及其價值
舞蹈動作是經過提煉、組織和美化了的人體動作。[3]重復的舞蹈動作不僅可以加深觀眾的記憶,給予他們強烈的沖擊感,還可以升華主題。肖蘇華老師在《當代編舞理論和技法》一書中提及:“當重復發生的次數到達一定量的時候就發生了質變,必然會產生一定的特殊效果,給予觀眾一種狀態或情感強調的作用。”[4]
阿爾比認為:“劇場的對象不是去解決社會和心理沖突……而是要客觀地表達某些隱秘的真理。”重復的動作并不是為了謀求,而是為了去表達那些隱藏在動作背后的深層含義,某種重要的東西需要通過重復定型。皮娜·鮑什通過不斷重復的動作來揭示她所認為的生活的真理。《穆勒咖啡屋》中隱秘的主題在最粗暴的一幕通過重復的動作揭露出來。舞臺上男女重復著輪流地抱著對方轉圈換位置這一動作,直到無路可走了,他們開始互相拉扯將對方往墻上撞,隨著拉扯和撞擊的速度越來越快,身體撞擊墻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但他們仍不知疲倦地重復著,最終男子忍受不住這一幕才得以暫停。這一組動作無疑是痛苦的,皮娜通過故意拉長令人痛苦的瞬間,將它不顧觀眾的意愿強行地印在了觀眾的腦海里。她以大量重復拉扯撞擊動作量的疊加,令男女舞者精疲力竭乃至最后歇斯底里的瘋狂,完美貼切地表現出了極度的悲哀、無力以及最終引起的暴力,最終形成質的轉變——男女關系不可協調的真相,人們互相糾纏,互相傷害。
(二)舞臺空間與現實空間的重復及其價值
按物質占有可以把空間分為宇宙空間、人類生存空間、舞臺表演空間和人體空間。前兩者是物質的空間,后兩者則是由前兩者轉化而來的變為藝術空間。舞臺空間是指舞蹈演員在舞臺上進行表演的空間或是舞劇人物所生活的藝術空間,現實空間是指真實的人所活動的物理空間。重復的空間驅逐了一直置身事外的觀眾,通過劇中人物如出一轍的無力感,使觀眾有所感觸,產生強烈的共鳴,阻止觀眾遠距離的觀照,使觀眾直視這荒誕卻無比真實的真相。
在舞劇中的每個人都被籠罩在壓抑、灰暗的環境中。他們可能所面臨的困境不同,但是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被無力感所包圍著。金發男子,因愛情無可挽回而無力;白衣女子,因愛情的無望和內心的悲傷而無力;二戰結束后的德國是德國歷史上最黑暗,德國人民最痛苦和無力的一個時期。而皮娜·鮑什這一批戰后出生的年輕一代應承受沉重的歷史包袱而無力。鮑什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無力的時代,《穆勒咖啡館》就是根據她自身在二戰后德國的經歷而創作出來的,被人們認為是鮑什最具自傳性的作品之一,舞臺布景是以她父親的咖啡館為原形。
臺上人物的無力在一定意義上正是與現實生活中普羅大眾的無力所重復。皮娜·鮑什通過不斷重復的動作動機,陌生化日常動作,無具體的故事、無完整的情節衍生出的荒誕感,加之日常服裝、具體的生活場景、人物同樣無力的際遇衍生出的真實感,經過重新組合、拼接、重復的手法,將這些零散的碎片融洽地組合在一起,既荒誕又不失真,讓觀眾進入夢與現實的交界處。重復的動作中透露出人物強烈的無力感,深入觀眾的腦髓。觀眾感受著作品中的暗喻,感受著劇中人物的掙扎、無力,從感知到想象、聯想自身經歷再到產生強烈的共鳴,最終舞臺空間與現實空間重復折疊,界限被模糊,使他們不得不直面現實中殘酷的真相,那些關于他們所逃避的恐懼、暴力、未知、性等的問題。
三、“重復”在舞劇中的重要意義
(一)“重復”是編導表達情感的重要手段
“我跳舞,因為我悲傷”這句皮娜內心自白道出她的動機。她為傳遞情感而動,就如同伊莎多拉·鄧肯把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藝術有機融合在一起,皮娜·鮑什亦說過她的工作與她的私生活二者無法劃分開來,她在生活中所聞、所見、所聞、所厭、所喜都會滲透在她的作品中表達出來。“重復”是她表達情感的有力武器。她以不斷重復的暴力動作刺激觀眾的視覺,以不斷重復的暴力動作而自然到來痛苦喘息聲刺激觀眾的聽覺,以延長痛苦的瞬間敲擊觀眾的心臟,通過強烈的“視”“聽”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引起觀眾內心的“動”,感受皮娜內心的縷縷悲傷。不斷地重復抒發編導個人的情感,作品因情感而具有感染力。
(二)“重復”中互文寓意的不確定
互文性概念是由克里斯特瓦提出,她認為任何文本都是對另一個文本的吸收和轉換[5]。重復作為一種互文手段,每一次重復后原本的文本都會被重讀、改寫、創新、深化。它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重復,而是一直在變化中的重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重復使本來單一的文本,在一定程度上又存在了其他的文本,衍生出許多含義。從欣賞者的角度上看,重復使欣賞者看同一個舞劇有不同的感受或是不同的欣賞者看同一個舞劇會產生不同的理解,因此作品深處的寓意產生了不確定性,從而帶給觀眾強烈的審美愉悅。
舞劇中有一段片段,起初一對男女以最舒適的方式擁抱著。但是,這溫暖的一幕被黑衣男子打斷。他將這對男女互相盤繞在對方身上的手依次放下,再把自己理想的方式灌輸給這對戀人。隨后,女子一直重復跌倒、爬起、擁抱的動作,男子一直重復地抱起、落下。他們從一開始的拒絕到接受。伴隨著他們機械地重復,喘息聲越來越重,重復動作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他們筋疲力盡,這荒誕而怪異的一幕才得以停止。
皮娜一直拒絕用一種說法去解釋她的作品,她運用重復的手段,來不斷改寫、更新原本文本,使原本單一的文本衍生出許多枝蔓,從而使文本的含義產生不確定性。重復不僅僅是重復,一組重復的動作進行到最后會給觀眾不同的感覺,女子反復地進行跌倒、爬起、擁抱的動作,往往不是一種情感或狀態可以概括的,在重復中展現了掙扎、疲憊、無力、絕望。刻意地拉長暴力的瞬間,觸動觀眾的內心,迫使觀眾去不斷地思考,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西服男子是女子的戀人還是男子的戀人等等問題。在不斷思考中獲得共鳴,在不斷思考中顛覆原本的含義,使單一的文本解釋產生多義性,在互文現象中包含不確定性。
根據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藝術創作需要經過生產—消費(藝術接受)才能最終完成。舞蹈作品在未與欣賞者見面之前,存在許多空白點,需要觀眾的填補才會獲得意義。而重復作為一種互文手段,使單一的文本解釋產生多義性。重復使文本不斷對觀眾發出邀請,鑒賞主體在鑒賞過程中是積極地與文本形成雙向交流的對話,并且對話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在觀眾與文本不停地對話中生成了作品的多義性。由此完善了舞蹈作品,補充了舞蹈作品的空白點。編導創作并不是關門造車,她需要在作品問世后不斷吸取觀眾的各種反饋和意見,認識自身的缺點。而重復拒絕了單一的文本解釋,尊重每個觀眾的個人理解,使不同觀眾的不同理解可以積極地反饋到舞蹈編導,引起編導的靈感,激發編導創作動力,提高舞蹈編創水平。就如同科林伍德所說:“觀眾永遠是他藝術工作的一個因素。”
參考文獻:
[1]李秋萍,韓軍.重復的力量——舞蹈劇場”大師皮娜鮑希作品的后現代性解讀[J].舞蹈,2019,(4):79-82+78.
[2]張龍海.拼貼 零散敘事 戲仿 互文性——論趙健秀《甘加丁之路》中的后現代派創作技巧[J].當代外國文學,2006,(3):68-76.
[3]隆蔭培,徐爾充.舞蹈藝術概論[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7:203.
[4]肖蘇華.當代編舞理論與技法[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2:109.
[5]秦海鷹.互文性理論的緣起與流變[J].外國文學評論,2004,(3):1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