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山東聊城一民工向本刊投訴,聲稱3年前在天津一家工地干活,房子已高價售出兩年多,工錢至今沒有結清,為了討要自己的血汗錢,只有繼續跟著3年前的包工頭干,邊干活邊索要工錢。
工資一拖三年
2008年11月1日,記者來到位于天津市西青區的一處建筑工地,在臨時搭建的簡易工棚外,找到了向本刊投訴的農民工李樹清。
這是一個陰沉的早晨,室外溫度只有6度,李樹清僅穿了一件單衣,外面罩著一件褪色的舊夾克,粗糙的雙手和黝黑的皮膚顯示著從事建筑業經歷。這位33歲的山東漢子,不善言辭,在他斷斷續續的講述中,記者了解到了事情的進過。
李樹清老家位于山東聊城,2005年3月,經人介紹,李樹清和幾位老鄉認識了來自江蘇揚州的包工頭戚志清,當時戚志清在天津市梅江清包了一處工地(后樓盤案名定為“第六田園”)的鋼筋工程,手頭急需工人,便接收了李樹清等人。
沒有合同,沒有協議,只是口頭約定,干一天給七八十塊的工錢,工地提供住宿,伙食費自理。近3個月后,工地上的鋼筋工程完工,戚志清給工人們結算了工資。扣除伙食費,李樹清本應拿到4000元,戚志清卻只給了一千多,解釋的理由是工程款上面還沒支付。此時老家正趕上麥收,李樹清只好帶著著一千多塊錢先趕回了老家。
幾個星期后,李樹清回到了天津,向戚志清索要拖欠的工資,戚的回答依然是還沒收到工程款,沒有錢支付。“當時他說手里暫時沒錢,但是欠我們的一定會給的,他又接了新的工程,讓我們繼續跟著他干。”李樹清搓著粗糙的雙手手說,“我也沒別的辦法,只好跟著他,一邊干活,一邊要工錢,能要一點是一點。”
李樹清跟他的工友們在工地上不分晝夜辛苦勞作的同時,第六田園的銷售也在火熱的展開,從最初的4000多,漲到7000多,再到最后賣到一萬多一平米;從賣“樓花”(期房)到現房全部售罄,第六田園資金快速回攏。但3年多了,早該付給李樹清的工資依然無處可尋。每次找戚老板要錢,總是換來一句話:“總包的工程款還沒付清。我們建的樓一平米都賣到一萬多了,為什么我們幾千塊錢的工資卻發不下來?”李樹清滿面愁容無奈地說。
拿不到工錢的人中,欠的不多的紛紛離開,最初跟隨戚志清施工的20多個人,現在只剩下五六個。離開的或許是幸運的,而剩下的人,依然在這個惡性循環中繼續掙扎,干現在的活,拿幾年前的錢,不甘心,放不下,從而被深深的套牢。
“陰陽合同”曝光
近些年來,國家幾番整治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從中央各部委到地方各級政府紛紛出臺各類政策法規,但是李樹清的生存狀態并未得到明顯的改觀。有了好政策,包工頭為什么還要拖欠農民工工資?記者在該工地找到了李志清的老板,包工頭戚志清,進行調查。
戚志清的辦公室挨著工人們的宿舍,是間十多平米的簡易房子,一半用來辦公,一半用來當廚房。見到戚志清的時候,他正給工人們準備飯菜。談到李樹清等人的“告狀”,戚志清感到很委屈。
據戚志清敘述,2005年的時候,戚志清從總包蔣富良處接到工活,負責第六田園的鋼筋工程,68萬的工程款,3年多了只收到40萬。總包的錢不結,工人的工資就沒了著落,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脫。談到總包蔣富良,戚介紹說,他跟隨蔣富良4年多,一直都是承接蔣所總包工程的鋼筋活,“3年來,每年我都會到他家里幾趟,去討賬。李志清他們為了要錢跟著我干,我為了要錢只好繼續跟著蔣總干。”
對于戚志清的苦處,蔣富良沒有時間顧及,因為他正為天津市優聯投資發展集團公司(以下簡稱優聯公司)的合同問題忙得焦頭爛額。記者找到蔣富良的時候,他剛剛和優聯公司的領導層進行過商談,漫長的談判并沒有結果,分歧在于工程款的數目問題。
這是一個戚志清接觸不到的層面,他眼中的財大氣粗的老板蔣富良,因為工程款問題,已經跟優聯公司進行了一場為期3年的拉鋸戰。
蔣富良的身份是優聯公司所開發的第六田園項目總承包金壇建筑裝飾有限公司委托的實際施工人,負責包工包料,按合同在期限內完成項目的建設。蔣富良帶領的施工隊并無施工資質,無法通過招投標程序拿到工程。于是一些像金壇公司這樣的具備資質的建筑公司就負責攬到工程,再交給蔣富良產們實際施工具體承建,有資質的公司從中收取管理費用。
蔣富良說,“當初從優聯手中接過這個過程后,一直都是我自己墊資施工,把全部的錢都投進去了,現在優聯那邊拖著工程款不給。”
“金壇名義上是總承包,其實就像個中介,幫助我跟優聯對上口,然后幾乎什么都不管了。金壇沒有什么投入,不像我一樣需要墊資施工,他們只需從我的工程款里扣出管理費就可以了。”蔣富良介紹說。
“我沒要求優聯按照陽合同付款,只要按照陰合同把工程款給我就可以,即便這樣也不行。”說完,蔣富良拿出了兩份合同。對比之后記者發現,這兩份合同格式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一份是由天津市城鄉建設委員會(以下簡稱建委)和天津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監制,而另一份是由優聯公司印制的。
蔣富良向記者透露,現在房地產開發都存在“陰陽”兩份合同的現象,所謂的“陽合同”,是經過招投標程序按照招投標文件,開發商與承包商簽署協議,并在建委等管理部門備案;而“陰合同”是兩者為了規避政府管理,私下簽署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不在管理部門備案。“‘陽合同’只是用來走過場的,工程結算的時候一般都是按照‘陰合同’來,這樣開發商可以賺取更大的利潤。雖然對我們不利,但是行業競爭激烈,為了有活干,我們也只好遷就開發商。”
開發商轉嫁成本
2008年11月4日,記者和蔣富良來到位于天津市河東區十一經路萬隆大廈的優聯公司,就拖欠工程款的問題與其進行商談。
一進入優聯的辦公區,就見到六七個人等候在門口,“這些都是跟我一樣,過來要錢的。”蔣富良對記者說。在優聯公司副總經理楊濤的辦公室等待了近一個小時后,見到了楊濤本人。
一番爭辯,楊濤聲稱沒有錢。蔣富良依舊未能從優聯公司拿到工程款。一位深諳行業內幕的人士向記者透露,對于優聯來說,由蔣富良墊資施工,其所押下的資金,既可以用來購置土地,增加土地儲備,又在取得樓盤預售許可證之后,向銀行抵押貸款,并且用該項目的工程款,墊付下一項目,繼續讓蔣富良墊資。
第六田園開盤后的均價從4000多飆升到1萬多,優聯集團也因此獲得天津市2005年度住宅銷售冠軍。巨額的利潤背后,銷售所得的款項流向了哪里,以致楊濤對外聲稱資金短缺?
記者調查后發現,優聯公司是萬隆集團旗下子公司,所做中高檔房地產市場上銷售業績良好,但拖欠工程款現象普遍,第六田園項目幾家總包至今沒有一家款項結算完畢。
拖欠工程款的同時,優聯在外地大張旗鼓擴張。2005年12月,優聯集團旗下海南優聯于海口市政府簽訂協議,預計累計投資100億元開發海南新埠島;2008年5月,國家發展改革委核準天津優聯投資發展集團有限公司在柬埔寨投資那伽七星灣旅游假區一期項目,投資額在一億美元以上。
開發商負責拿地,承包人墊資施工,農民工墊付勞動力成本,項目落成開盤銷售后,資金快速回攏到開發商手中,開發商并沒有將工程款付給承包人,而是利用這些資金繼續拿地,迅速擴張。最終,墊資的承包者和墊付勞動力的農民工都成為了犧牲者,總包拿不到工程款,無力支付給清包,清包只好拖欠農民工工資。
農民工為了拿到工錢,繼續跟隨清包,墊付勞動力;清包為了拿到款項,繼續跟隨總包,承接總包其它的工程;而總包也只有承建開發商其它的項目,繼續墊資,以求生存和發展的空間。這個緊密細致的利益鏈上,沒有人能全身而退,只有開發商是最大的贏家。
“拖欠農民工工資,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出在墊資承包規則上。”一位房地產專業人士對記者說。
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以來,墊資承包逐漸成為建筑市場司空見慣、約定俗成的“行規”。在競爭激烈的建筑市場中,施工單位不墊資就沒有工程可接,許多開發商還附加其他“霸王條款”,建筑商與開發商之間的地位和責任非常不對稱。即使被欠款,施工單位往往也不敢打官司,因為這樣不僅時間長、成本高,還會影響以后的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