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隱喻不僅是一種語言表達方式,而且是一種思維方式,是一種重要的、幫助人類更好、更清晰地了解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的認知工具。本文通過分析莎士比亞的《羅密歐和朱麗葉》中 “愛情是實物”、“愛情是光”和“愛情是旅程”三個隱喻模式,來論證認知隱喻的運行理念和運行機制:源領域向目標領域的映射。
關鍵詞: 愛情隱喻 認知機制 《羅密歐與朱麗葉》
1.引言
隱喻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與人類語言的發展規律密切相關,而且是一種認知現象,與人的思維方式和思維發展密切相關(齊振海、鞏玉環,2006:82)。國內外許多專家、學者運用概念隱喻理論,結合情感研究已經做了大量的分析和研究工作。理查茲指出隱喻是人類“語言無所不在的真理(the omnipresent principle of language)”。1980年,Lakoff又進一步指出:“隱喻不是一種語言表達式,而是從一個概念域到另一個概念域的映射。”(Lackoff,1989:203)1986年,Kovecses在《憤怒、驕傲與愛情隱喻》(Metaphors of Anger,Pride and Love)一書中,通過大量的語料分析,總結出愛情隱喻的概念體系(conceptual systems),并且提出采用典型性(prototype)理論分析和研究人類最真摯的情感因素。國內學者張輝、束定芳等提出了諸多關于愛情隱喻的認知模式,如“愛情是戰爭”、“愛情是火”和“愛情是伴侶”等。本文則運用經典莎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愛情隱喻例子,從“愛情是實物”、“愛情是光”和“愛情是旅程”三個模式進一步分析隱喻在認知學中的工作機制和語用功能。隱喻能使我們用熟悉的、具體的概念去理解、思考和感知抽象的、難以理解的概念,其方式就是把始發域的結構映射到目標域上(彭增安,2006:123)。在隱喻結構中,兩種通常看來毫不相干的事物被相提并論,是因為人類在認知領域對它們產生了相似聯想,因而利用這兩種事物的感知的交融來理解評價,表達他們對客觀現實的真實感受和感情(趙艷芳,2001:101)。隱喻意義是一個概念域向另一個概念域映射的結果。Lackoff認為,隱喻具有內部結構。每一個結構都包含以下過程:源領域圖示中的空缺被映射到目標領域的空缺上;源領域中的關系被映射到目標領域的關系上;源領域的特征被映射到目標領域的特征上;源領域的認識被映射到目標領域的認識上(束定芳,2000:170)。
隱喻意義都源于一個認知模式,這種模式就是在對事物特征抽象總結的基礎上形成的一種原型或模板。隱喻就是以源領域和目的領域的相似性作為意義轉移的基礎的。下面就《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表達愛情隱喻的認知模式進行分析。
2.愛情是實物
愛情本來是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但是在本劇中有很多把愛情比作實物的隱喻例子(因為“愛情是光”這個例子比較典型,所以將其單獨列出以具體分析)。將無形的、難以理解的、復雜的抽象概念根植于我們對有形的、為人熟知的具體概念的把握。源領域中的具體的實物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使愛情變得更具體,更神圣,更震撼人心。通過對源領域的認識映射到對愛情的認識中,并衍生了如下的派生隱喻。
2.1“愛情是禮物”和“愛情是大海”。
JulietBut to be frank,and give it thee again.
And yet I wish but for the thing I have:
My bounty is as boundless as the sea,
My love as deep;the more I give to thee,
The more I have,for both are infinite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77)
朱麗葉 為了表示我的慷慨,我要把它重新給你。
可是我只愿意要我已有的東西;
我的慷慨像海一樣浩渺,
我的愛情也像海一樣深沉;
我給你的越多,我自己也越是富有。
(朱生豪,2005:79)
此段獨白中,前兩行符合“愛情是禮物”的認知模式。愛情被比作了可以給予的實物。源領域中的實物是有視覺影像、可以觸摸的,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以后,“愛情”這種抽象的概念被賦予了更具體的形象。愛的崇高,在于它的無私給予;愛的神秘,在于它給得越多越豐富。
接下來的三行,是“愛情是大海”認知模式。源領域中的“大海”浩瀚無垠,一眼望不到盡頭,迷迷蒙蒙連綿不絕,無窮無盡。其特征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以后,就成為了表達愛情的豐富性,它像大海一樣沒有窮盡。
2.2“愛情是煙”、“愛情是苦味”和“愛情是吃不到嘴里的蜜糖”。
RomeoLove is a smoke raised with the fume of sighs;
Being purged,a fire sparkling in lovers’eyes;
Being vex’d a sea nourish’d with lovers’tears:
What is it else?a madness most discreet,
A choking gall and a preserving sweet.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21)
羅密歐 愛情是嘆息吹起的一陣煙;
戀人的眼中有他凈化了的火星;
歷練人的眼淚是他激起的波濤。
它又是甜蜜的瘋狂,
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
(朱生豪,2005:21)
這段獨白從味覺和視覺兩個方面體現了“愛情是實物”的認知模式。其一,“Love is a smoke raised with the fume of sighs;”(愛情是嘆息吹起的一陣煙),愛情被比作了“嘆息吹起的一陣煙”,飄渺,難以掌握,被映射到目標領域后就形象地表達出“愛情”的飄忽不定與難以捉摸的特點。讀者可從認知儲備中提取與話語意象相對應的形象。“Being purged,a fire sparkling in lovers’eyes;”(戀人的眼中有他凈化了的火星),在這里“愛情是煙”又派生出“愛的激情是火星”的隱喻模式。其二,“A choking gall and a preserving sweet.”(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通常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對于源領域“苦味”有過切身的理解和體會,能深刻體會到羅密歐苦澀的愛情。另一個是把愛情比作“吃不到嘴里的蜜糖”,讀者對此的理解是蜜糖就在眼前,卻吃不到,是一種難以言傳的痛苦。這種理解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中就是美好的愛情就在眼前卻無法企及。
3.愛情是光
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主導意象是光,表現為各種形式:太陽,月亮,繁星,火,電,火藥爆炸的閃光和美與愛的折光;與此對照的是:夜,黑暗,云,雨,迷霧和煙塵(李偉昉,2004:259)。以下典型例子中,羅密歐將朱麗葉比作了光。筆者將把這兩種不同領域的事物進行認知比較,得出如下派生隱喻,并把認知結果凝聚到話語層面。
3.1朱麗葉是“火炬”、“暮天”、“黑奴耳邊璀璨的耳環”、“明珠”。
RomeoO,she doth teach the torches to burn bright!
It seems she hangs upon the cheek of night
Like a rich jewel in an Ethiope’s ear
Beauty too rich for use,for earth too dear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53)
羅密歐 啊!火炬遠不及她的明亮;
她皎潔懸在暮天的頰上,
像黑奴耳邊璀璨的耳環;
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間!
(朱生豪,2005:53)
如上四句中每一句都包含了“愛情是光”的認知隱喻模式,朱麗葉被羅密歐比作了“火炬”、“暮天”、“黑奴耳邊璀璨的耳環”、“明珠”,源領域的特征被映射到目標領域的特征上,四個喻體呈現了奪目、光輝、耀眼、明亮的物理特征,尤其是“Like a rich jewel in an Ethiope’s ear”(像黑奴耳邊璀璨的耳環)一句,耳環本身就很奪目,而在黑奴皮膚的映襯下會更加耀眼。而且,源領域中的四種意象與“光”的理解,也被映射到目標領域,讀者可以根據日常生活中對這些意向的聯想理解,體會朱麗葉在羅密歐心中的神圣。
3.2“朱麗葉是太陽”。
RomeoBut,soft!what light through yonder window breaks?
It is the east,and Juliet is the sun.
Arise,fair sun,and kill the envious moon,
Who is already sick and pale with grief,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67)
羅密歐 輕聲!那邊窗子里亮起來的是什么光?
那就是東方,朱麗葉就是太陽!
起來吧,美麗的太陽!
趕走那妒忌的月亮,她因為她的女弟子比她美得多,
已經氣得面色慘白了。
(朱生豪,2005:69)
“東方”是太陽升起的地方,而“太陽”又是照耀萬物,給世間萬物帶來光明、溫暖和希望的源泉。源領域的特征被映射到目標領域。源領域“東方”與“太陽”的關系被映射到目標領域后,就變成了“亮光的地方”與“朱麗葉”的關系。他把亮光的地方稱為“東方”,而他傾心的朱麗葉,就是他世界里照耀一切的太陽,是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部分,表現了對她的熱愛和贊美之情。讀者通過對“東方”和“太陽”兩個意象的認識,進行推理和比較,就能從認知領域理解“朱麗葉是光”的內涵。
3.3“眼睛似星星”。
RomeoTwo of the fairest stars in all the heaven,
Having some business,do entreat her eyes.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67)
羅密歐 天上兩顆最燦爛的星,
因為有事他去,
請求她的眼睛替代它們在空中閃耀。
(朱生豪,2005:69)
朱麗葉的眼睛被比作了天上兩顆最燦爛的星星。夜晚中星星的璀璨與美麗有目共睹,更何況是最燦爛的星星?源領域“星星”的特征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上,除了要表達朱麗葉的明眸善睞、光彩照人以外,更多的是表達羅密歐對她熱忱的愛。
3.4朱麗葉的光輝是朝陽。
RomeoThe brightness of her cheek would shame those stars,
As daylight doth a lamp;her eyes in heaven
Would through the airy region stream so bright
That birds would sing and think it were not night.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67)
羅密歐 天上的星變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怎樣呢?
她臉上的光輝會掩蓋了星星的明亮,
正像燈光在朝陽下黯然失色一樣;
在天上的她的眼睛,會在太空中大放光明,
使鳥兒誤認為黑夜已經過去而唱出它們的歌聲。
(朱生豪,2005:69)
燈光的光照強度在朝陽耀眼奪目的光輝下顯得微不足道,天空中燦爛的群星卻也比不上朱麗葉光潔美麗的臉龐所散發的迷人光芒。源領域“燈光”與“朝陽”的關系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之后,就變成了“群星”與“朱麗葉”的關系。
4.愛情是旅程
在“愛情是旅程”的隱喻認知模式中,目標領域中的某些空缺獨立存在于隱喻過程之外。例如,旅行者這一空缺被映射到戀愛者的身上,盡管這是一個隱喻過程,但人這一空缺,在愛情中這一領域中獨立存在。其他目標領域的空缺是通過映射過程創造出來的。例如,將旅途領域中的“路途”這一空缺映射到愛情領域,意味著把愛情的各種事件理解為組成愛情道路的各種點,而這就使得我們必須在人生這一領域中創造出“愛情道路”這一空缺。
一個旅行者到達一個目的地,這可以映射為一個人在愛情旅途中得到了某種目的。因此,源領域中的“旅行者”和“目的地”的關系被映射到目標領域后,成為“戀愛的人”和“目的”之間的關系。而且,一個旅行者的優點和弱點可能影響他旅行的方式等,這被映射為一個人對待愛情、處理愛情問題方面的強項和弱點。因此,我們可以克服旅途中的種種困難,這一隱喻的意思是他可以克服愛情中的各種困難。
所以我們可以引申出如下的模式:“相愛的人是旅行者”,“愛是交通工具”,“相愛的共同目標是旅行的共同目的”,“困難是旅行中的障礙”等。如下是對《羅密歐與朱麗葉》有關例子的具體分析。
RomeoBy love,who first did prompt me to inquire;
He lent me counsel and I lent him eyes.
I am no pilot;yet,wert thou as far
As that vast shore wash’d with the farthest sea,
I would adventure for such merchandise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73)
羅密歐 愛情慫恿我探聽出這一個地方;
他替我出主意,我借給他眼睛。
我不會操舟駕舵,可是倘使你在遼遠的海濱,
我也會冒著風波尋訪你這顆珍寶。
(朱生豪,2005:75)
此段獨白中有四個體現“愛情是旅程”的隱喻例子。其一,“By love,who first did prompt me to inquire;”(愛情慫恿我探聽出這一個地方),“love”(此處指羅密歐對朱麗葉的愛)被比作了去征途的某種動力,源領域的特征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中,“愛情”成為羅密歐去尋找朱麗葉的源泉和動力。其二,“I am no pilot;”(我不會操舟駕舵),羅密歐把自己比作一名舵手,即符合“相愛的人是旅行者”這一模式。其三,“I would adventure for such merchandise.”(我也會冒著風波尋訪你這顆珍寶),這句話中包含了兩個隱喻模式,一是源領域的特征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中,航海旅行中的種種困難映射到目標領域,成為羅密歐尋找朱麗葉的過程中而遇到的困難與挫折。另一個是尋找珍寶是航海家的目標,而尋找朱麗葉也是羅密歐的唯一心愿。源領域“航海家”與“珍寶”之間的關系,被映射到目標領域后,就成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關系。
RomeoAnd stay,good nurse,behind the abbey wall:
Within this hour my man shall be with thee
And bring thee cords made like a tackled stair;
Which to the high top-gallant of my joy
Must be my convoy in the secret night.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101)
羅密歐 好奶媽,請你在這寺墻后面等一等,
就在這一點鐘之內,
我要叫我的仆人去拿一捆扎得像船上的軟梯一
樣的繩子來給你帶去;
在秘密的夜里,
我要憑著它攀登我的幸福的尖端。
(朱生豪,2005:103)
在“Which to the high top-gallant of my joy”(我要憑著它攀登我的幸福的尖端)一句中,羅密歐把自己比作一個攀登者,而朱麗葉房間的窗口被比作“幸福的尖端”,源領域的特征被映射到目標領域的特征中,源領域中“攀登者”與“幸福的頂端”的關系,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中,就成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窗口的關系”,通過繩子到達朱麗葉的窗口,對于羅密歐來說是甜蜜和幸福的。
RomeoWith love’s light wings did I o’er-perch these walls;
For stony limits cannot hold love out,
(Bevington and Kastan,2008:73)
羅密歐 我借著愛的輕翼飛過園墻, 因為磚石的墻垣是
不能把愛情阻隔的;
(朱生豪,2005:73)
這兩句獨白體現了三個表達“愛情是旅程”隱喻模式的例子。“love’s light wings”(愛的輕翼)被比作了旅途中的交通工具,羅密歐將自己比作旅途者,愛情中遇到的困難被比作“stony limits”(磚石的墻垣)。源領域中的關系“旅途的人”運用“交通工具”會遇到困難的關系,被映射到目標領域中,就變成了“羅密歐”帶著對“朱麗葉的愛”,沖破“重重阻礙”以期與其見面的關系。
5.結語
從對《羅密歐與朱麗葉》中愛情隱喻認知模式的分析中,我們可以得出隱喻不僅是語言表達思想經濟而有效的手段,更是思維和認知的工具。它不僅是詞義發展的催化劑,而且是語言結構的組成動因之一。人們事實上是從源領域來思考目標領域的。因此,從人們對日常生活中實物(光)、旅程、伴侶的理解,我們不難發現莎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愛情的偉大、真摯與神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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