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年輕朋友們推薦三本書

湯一介

我已八十多歲，以教書為業(yè)，讀過的書自然不少，大概不會少于幾千種吧!值得推薦給青年朋友的書少說也有幾百種。現(xiàn)我選出三本推薦給年輕朋友。這三本書對我一生都有非常重要影響的書，年輕朋友或可一讀。

(一)

《悲多芬傳》(羅曼·羅蘭著，今譯貝多芬)是1947年在我剛?cè)氪髮W(xué)時讀的一本書。在這本書的開頭，羅曼·羅蘭引用了悲多芬1819年2月1日在維也納市政府講的一段話：

我愿證明，凡是行為善良與高尚的人，定能因之而擔(dān)當(dāng)患難。

悲多芬的一生確實向我們展現(xiàn)，他是一位有著一顆“為了善良而受苦的偉大心靈”的人。由于我自身的素質(zhì)和性格，由于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我不能說，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地方都能是一個“行為善良與高尚的人”，更不能說是敢于“擔(dān)當(dāng)患難”的人。但是，我從來沒有忘記悲多芬在維也納市政府講的這段話。正如《詩·小雅·車牽》所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也如陶淵明所說：“雖不能爾，至心尚之。”我總是時時刻刻在努力著、反省著、自責(zé)著、改過著。這就是生活。在今天，有志氣的年輕朋友比我們這一代幸運，可能有條件像悲多芬那樣，成為能“擔(dān)當(dāng)患難”的“行為善良與高尚的人”。但是，你們還得和我們一樣，要努力著、反省著、自責(zé)著、改過著，勇敢地?fù)?dān)當(dāng)大任。這也將會是你們的生活。

(二)

《絞索套著脖子時的報告》(今譯《絞刑架下的報告》)，我想現(xiàn)在很少有年輕朋友讀過它，甚至可以說早已被人們遺忘了。這本書是捷克共產(chǎn)黨員伏契克在1943年被希特勒殺害前在獄中寫的。上個世紀(jì)的50年代初，我參加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并且當(dāng)了團干部。我真情地歡呼中國人民的解放，真心地相信偉大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將會由我們這一代年輕人親手實現(xiàn)。正巧，一位比我小的團干部向我推薦了這本《絞索套著脖子時的報告》。當(dāng)晚我一口氣把它讀完，深深地為書中所表現(xiàn)的對人類的愛，對承受苦難的勇氣，對所獻身的理想事業(yè)的忠貞所感動了。這本書，在我一生中，一直到晚年，我仍然可以背誦其中使我熱淚盈眶的一段：

我愛生活，并且為它而戰(zhàn)斗。我愛你們，人們，當(dāng)你們也以同樣的愛回答我的時候，我是幸福的。當(dāng)你們不了解我的時候，我是難過的。我得罪了誰，那么就請你們原諒吧!我使誰快樂過，那就請你們不要忘記!讓我的名字在任何人的心里不要喚起悲哀，這是我給你們的遺囑。……我為歡樂而生，為歡樂而死。在我的墳?zāi)股习卜疟У陌茬鲀菏遣还摹！?/p>

任何人都希望得到幸福，而有的人卻為他人的幸福在脖子被套在絞刑架上的時候，為我們寫下“我愛生活”，“我愛你們”，“我為歡樂而生，為歡樂而死”的遺言。他們的“愛”是大寫的“愛”，是無私的“愛”，是對人類之“愛”。每當(dāng)我讀這段話的時候，似乎精神有了一個升華，似乎有了一個愛人類的信念。我想，現(xiàn)在雖非革命的時代，我們大家都應(yīng)該記住伏契克這位臨刑前的同志的遺言，“我愛你們，人們”。讓我們的社會多有一點“愛”，少有一點“恨”吧!親愛的年輕朋友們，熱愛生活，關(guān)愛他人，為崇高的理想而獻身，你們將會是幸福的。

(三)

《論語》是一部記錄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書，它包含著許多至理名言的人生哲理，具有普世價值的意義。我從小就喜歡讀《論語》，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了解它的價值，越來越領(lǐng)會它的真精神——“仁者，愛人。”雖然我不能從頭到尾背誦全書，但其中許多章節(jié)還是能背出的。《論語》中有一段話，我把它作為我的座右銘，而且常向各類學(xué)生講說。孔子說：

德之不修，學(xué)之不講，聞義而不能徙，不善而不能改，是吾憂也。

孔子的這段話告訴我們，“做人”應(yīng)該有個做人的道理。人的一生要時時刻刻修養(yǎng)自己的道德，才可以成為一個有益于社會的人；要不斷地學(xué)習(xí)，以增進自己的知識和能力，才可以真正有為社會服務(wù)的本領(lǐng)；聽到合乎道義的話，要跟著做，這樣才會在實踐中為社會作出貢獻；人免不了會犯錯誤，有了錯誤必須勇于改正，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而成為別人學(xué)習(xí)的榜樣。一個人能這樣，他就是一位“仁者”，他就有了安身立命處，而是“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了。讀《論語》是一輩子的事，它有益于你一生。子日：“學(xué)如不及，猶恐失之。”

“讀書”的目的是要自己受用，是要你自己去領(lǐng)會，是要把那些做人的道理實踐在你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中。在某一時刻讀一本好書，你讀了之后會終身受用無窮，這是一個機緣。希望親愛的年輕朋友們在書海中學(xué)會游泳，去領(lǐng)略人生中的真、善、美吧!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xué)《儒藏》編撰中心，主任，中華孔子學(xué)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