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慶遺產爭奪案延燒海外

顧浣清

最近一個月以來，臺灣除了政治舞臺上依舊你爭我奪，囂鬧不休；另一樁全島關注的爭奪戰，就是自5月中引爆、6月仍在進行的臺塑集團已故創辦人王永慶遺產之爭。而引發爭奪戰的，正是早已被王永慶“趕出家門”的長子王文洋。

5月底，臺灣傳媒均以大標題報道，王文洋向美國新澤西州法院提出申請，要求法院公布父親王永慶的遺產總額，并請求法院指定自己為遺產管理人。王永慶家族的遺產爭奪戰，由是浮上臺面。

2008年11月4日，海協會會長陳云林在海基會董事長江丙坤的陪同下到王永慶靈前致哀，王文洋在靈堂前迎接陳云林，并與陳云林擁抱致意。

6月19日，在眾人仍寄望王文洋可以“回家”并放棄訴訟時，王文洋并未出席本年度最后一次臺塑集團董事會。這也意味著王文洋并無意參與父親留下的事業，只執著于爭取遺產管理權。這場爭產官司將繼續走下去，并直接從島內延燒到海外。

王永慶，這位充分體悟人生豐富智能的經營之神，似乎早已預感在他百年之后難免一場遺產爭奪戰，為此他于生前精心設想出了預防之策，以圖確保臺塑百年基業，同時永保家族子女和睦。但顯然，王永慶仍是低估了子女的私心對家族乃至臺塑企業帶來的嚴重沖擊。

豪門長子變孤臣孽子

2008年10月15日，王永慶于赴美國視察公司業務途中，病逝于新澤西州，享壽92歲，臺灣傳媒報道，王永慶已有計劃地將股權作了轉移。

過去30年以來，針對事業繼承人與家業遺產問題，王永慶在心中不斷臨摹的理想圖像可能跟臺灣眾多豪門世家都不相同他把多年沉淀下來的思維邏輯、價值觀念，不僅觸會貫通于行事風格與企業文化之中，更貫徹到身后的權力及家產分割上。

早在1980年9月17日，王永慶便對一群職校新生訓話：“很多做父母的人，對于自己的孩子從小養到大，甚至大學畢業結婚以后還要把財產分給他，養他一輩子……常使得下一代懶惰腐化，害他一生。”由此可知他實已看透將遺產贈予子女之害。

在之后的媒體訪問中，王永慶更列舉日本三菱、三井等企業創辦人的子嗣后來都不是股東的案例，稱絕大多數企業家后代最終都淪落到失去股份掌控權的下場。

2006年6月5日，臺塑企業發布重要消息董事長王永慶、副董事長王永在兄弟正式退居幕后，臺塑企業設置“行政中心”，作為該集團最高決策單位。“行政中心”共7位成員.除王永在長子王文淵、王永慶女兒王瑞華分別擔任總裁、副總裁，遞補王氏兄弟的職務以外，另外5位成員都是臺塑集團及下屬公司的元老。

實施7人小組集體領導，使得臺塑集團進入專業經理人和王家第二代共治的時代。

而在這份王家第二代和臺塑老臣集體領導的名單里，并未見王永慶長子王文洋的大名。這也為日后王文洋意欲奪回身為長子“應有的位置”埋下了伏筆。

曾經做到南亞塑料協理的王文洋，為何從原本被外界視為王永慶接班人的角色，—下子成為局外人呢？1995年是一個關鍵年份。這年10月，爆發了王文洋、呂安妮婚外戀事件：當時王文洋兼任臺灣大學管理學院MBA副教授.呂安妮是王文洋的指導學生。兩人戀情曝光之后，立刻成為島內傳媒炒作新聞的焦點。而個性自我的呂安妮事后居然給王永慶寫信表白她與王文洋之間戀慕之深，更表示要生下王家的孩子。王永慶一怒之下，不僅拒絕接受呂安妮，還把王文洋趕出臺塑。

原本極有可能晉升南亞塑料副總經理的王文洋，為了美人不要江山，自行創立了宏仁集團，旗下有4家塑料公司、4家電子公司和一家半導體工廠。此后，與元配陳靜文僅維持法律上的夫妻關系，與呂安妮卻成為公開伴侶。

2006年，王文洋離家已10年，陳靜文因胃癌去世，而王永慶至死不認呂安妮。王永慶在世期間，王呂二人始終沒有成為法律意義上的夫妻，直至2009年6月20日，始有媒體爆料稱，兩人已經在2009年3月底登記為夫妻。而媒體將之解讀為，王文洋在父親過世后安置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才能全心為爭產官司、重返臺塑之路做準備。

但王文洋重返臺塑之路注定不易。

早在2006年6月5日，臺塑7人小組成立的同一天，王瑞華向外界公開解說，表示王永慶及王永在二人的財產已辦理公益信托，信托銀行是中央信托局與臺灣銀行。同年7月20日，臺塑高層主管公開表示，王氏兄弟將效法比爾·蓋茨、巴菲特，陸續將名下財產捐出來，做社會公益事務。而將遺產作公益信托之處理，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棋。

豪門難免之爭

王永慶廣為人知、攤在陽光下的，共有三房妻妾。王永慶的元配是郭月蘭，并無子嗣，長年茹素拜佛，王永慶在世時，已鮮少公開露面。第t立太太是廖嬌，育有兩男三女，王文洋正是長子。在王永慶有了三房以后，廖嬌長期居留美國。王永慶第三位夫人，即人稱“三娘”的李寶珠，育有4個女兒。李寶珠最常陪伴在王永慶身邊，應付各種公私事務，非常精明干練。

而王永慶過世以后，居然又有“四房”子女出現（“四房”妻子名叫林明珠，已于2002年過世）。四房的兩女一男因未認祖歸宗，所以一直姓羅。眼下3人也正打民事官司，請求王永慶其他子女配合檢驗DNA，以證明自己是王永慶的親生骨肉。

因為有這幾房妻妾及眾多子女，期待臺塑能有別于一般家族企業的王永慶自然精心謀劃安排，使臺塑王國在他身后亦可被一種制度化的機制保護。但也因為這些復雜的家庭關系，他的財產轉移注定不會像他期待的那樣平靜。

2008年11月8日，王文洋在父親的告別式上，借《老子》的一段話“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來感懷父親的一生。但言猶在耳，王永慶蓋棺才9天，王永慶三房李寶珠的子女即接到一份存證信函，內容要求公布王永慶全部財產。緊接著，媒體就傳出一連串關于王文洋追查遺產的訊息。

2008年11月25日，一群記者追訪到王文洋，詢問存證信函一事。王文洋否認信函與他有關，只說是王郭月蘭寄的。而王郭月蘭長期由王文洋夫妻照料，二人以“大媽”尊稱之。

今年6月初出版的一期《商業周刊》曾報道，王文洋雖然身在王家大門外，畢竟有幾分孤臣孽子的憂患意識，早在2005年8月即取得了王郭月蘭代為處理遺產的授權。畢竟，父親統領的臺塑帝國中，眾多兄弟姐妹早已占得有利位置，王文洋在各方面均處不利態勢，怎能不早作打算7而他早早“搞掂”的王郭月蘭，擁有王永慶遺產的一半。然而，據《商業周刊》初步查證，截至王永慶過世之前，王文洋都未正式辦理成為王郭月蘭養子的法定手續，這張王牌是否還有威力，不無疑問。

此后，外界一直關注王文洋能否在王永慶身后“回家”。而王文洋能否進臺塑集團及其下屬公司的董事會，被當成是其能否“回家”的指標。今年3月12號，臺塑企業總裁王文淵透露，臺塑、臺化、臺塑石化今年6月改選董監事時，將安排二房子女進入董事會，王文洋也可擔任臺塑企業旗下公司董事。

然而，董事會的事情尚未塵埃落定，今年5月13日，王文洋稱其查出父親在海外有75億美元財產，并已向美國新澤西州法院提出申請，一則要求美國法院公布王永慶遺產總額，一則要求美國法院指定自己為遺產管理人。一個多禮拜后，這個消息在臺灣曝光，不但驚動臺灣社會，更引起王氏家族一陣騷動。如果王永慶真在海外有未申報的遺產浮現，最開心的當然是稅務部門。

王文洋追產新聞曝光后，其胞姐王貴云便擔負起二房弟妹和三房異母子女間協調者的角色，避免事端進一步惡化。而臺塑公司董事長李志村第一時間向記者公開解說：王永慶在海外的基金也已悉數做了公益信托，均無指定受益人，也不在王永慶名下。

如果最后證實這75億美金確系交付信托，不屬于任何個人；而臺塑的接班團隊里，王姓第二代都在人脈、金脈上已經定位，接下來的情勢發展對王文洋自然相當不利——他很可能既無份王永慶的遺產，也無緣染指臺塑帝國的管理。

1974年10月30日下午，王永慶（右）到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捐獻一座“介壽運動公園綜臺體育館”模型，作為恭祝蔣中正“總統”華誕壽禮。

6月11日，王永慶三房長女王瑞華透過律師，要求原定6月19日在美國新澤西法院召開的審前聽證會往后順延27天，同時向美國法院提出異議，聲明反對王文洋作為王永慶的資產管理人。

6月19日，臺塑集團臺化公司召開股東會，并改選董監事。由于臺化公司是“臺塑四寶”（臺塑四寶是指臺塑集團旗下4家公司：臺塑、南亞、臺化、臺塑石化）中于今年最后一個舉行股東會并改選董監事的公司，王文洋能否重返臺塑集團，這個會議是關鍵。臺塑集團事前曾透露，只要王文洋參與臺化股東會，臺化董事席位將為王文洋虛位以待。

然而當天，王文洋并未出席會議，最后由同屬二房的胞弟王文祥出任董事。至此，王文洋“回家”無望。也就是說，王文洋到最后一刻仍未回心轉意，執意要法庭上見，分得長子權益。但外界大多既不看好他的這場爭產官司，也不贊成其違逆乃父心愿的做法。

信托財產 足堪垂范

事實上，早在2001年，在王永慶主導下，王家兄弟即已展開財產信托之相關作業，這項大工程一直持續進行到2005年。

2006年二人在宣布退休的同時，即申報轉讓南亞持股，合計5 5萬張，以公益信托方式分別捐給王長庚基金會（王長庚是王永慶、王永在的父親）、王詹樣基金會（王詹樣系二人母親）。當時股票之市值達25億余元新臺幣。兩人持有的股票以臺塑、南亞塑料及臺化為主，媒體當時推估，兩兄弟未來捐贈的股票總市值約等于936億余元新臺幣。

2006年6月臺塑高層人士向傳媒宣稱，王永慶兄弟歷年來光是在臺灣，捐獻公益及興學之用的資金，已逾150億元新臺幣。而且王永慶經常為善不予人知，常以“無名氏”名義捐款給需要幫助的各界人士。王氏昆仲更多次捐給大陸巨額資金，如2008年5月四川地震后，王永慶第一時間即捐1億元人民幣，是捐款金額最高的臺灣企業家。

2007年5月底的數字顯示，兩個“王姓”公益信托基金，分別位居臺灣公益信托金額的第一位和第二位，占全臺公益信托規模的87%。

除了王永慶昆仲，王永慶的女兒王瑞華、王瑞瑜也曾在2007年2月共同申報轉讓約值4與億元新臺幣的臺塑和臺化持股，贈與公益信托王長庚社會福利基金信托專戶。

據專家的看法，公益信托有幾項好處：其一是省稅；其二是避免后代子孫變賣家產；其三是可以落實王永慶想從事公益善事的心愿。

若以省稅角度觀之，如果王氏兄弟將名下股票贈與給家人，按照臺灣稅法規定的最高稅率50%計算，得要繳納400億元以上新臺幣的稅金。但如果實行公益信托的方式，即可省下這筆巨額稅款。而且，若將股票公益信托后，配發的股票股利和現金股息，因屬公益信托所衍生，依法可免繳交所得稅。同時，股票一旦信托，就不能任意轉賣，如此可防止后代子孫因家族紛爭或個人因素，變賣家產。

王永慶將持股交付信托的做法.在島內富豪的遺產處置歷史上尚屬首次其對于身后財產的規劃，實已巧妙做到既令社會激賞，又能惠而不費。相較之下，島內其他富豪望塵莫及，臺灣霖園集團創辦人蔡萬霖身后，就曾因其家族繳納的遺產稅不合常理的少而引發臺灣社會廣泛議論。而最著名的遺產爭議案，莫過于臺灣青果大王陳查某遺產風波，陳也是連戰親家陳清忠的父親。1993年8月9日，陳查某辭世以后，其5名子女因為遺產分配爭執不休，兄弟姐妹甚至對亡父下葬地點也意見不一，導致陳查某死后4年半都不得下葬，一直停棺在陽明山故居，拖到1998年才順利安葬。而陳家遺產問題仍未完全解決，直到前三四年，還余波蕩漾，成為臺灣法院曠日持久的名案。

對比之下，王永慶這位臺灣“經營之神”對財富的深刻見解和高妙處理，足以為兩岸四地富豪提供彌足珍貴的借鑒案例。而這幕爭產連續劇中的主角，若能體會乃父行事，仔細玩味《老子》說的“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應會有另一番省思與結局。

編輯 涂艷 美編 苗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