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烈山
早在1998年2月20日,我在天津《今晚報》發表過一篇雜文《“一人化”領導》,抨擊“一把手”的集權和專權。其典出“文革”時我們生產隊的民兵排長,沒讀過書的他把廣播中常說的“堅持黨的一元化領導”,誤會為堅持各級組織的“一人化領導”,就是一切行動聽“一把手”指揮。這種理解不僅在字面上是錯誤的,在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原則上也是錯誤的。毛澤東《黨委會的工作方法》(1949)一文廣為人知,他明確指出:黨委書記好比是“班長”,要把這個班帶好,的確不容易;如果這“一班人”動作不整齊,就休想帶領千百萬人去作戰,去建設;而“書記和委員之間的關系是少數服從多數,這同班長和戰士之間的關系是不一樣的。這里不過是一個比方”。毛澤東講的書記和委員之間“少數服從多數”的關系,就是投票權即決策權平等的組織原則。但是,這位民兵排長根據生活經驗的理解,確是“歪打正著”,描述了“一把手”專權的現實。
如今,買官賣官的案例之所以層出不窮,當然與這種“一把手”專權的領導模式在那些地方沒有得到改變有很大的關系。但是,大學畢業后我在黨政機關有過近4年工作經歷,自以為了解中國政治組織架構和運作程序的我,_直很疑惑:這些年在干部選拔任命的工作制度方面,出臺了不少新規定,為什么就制約不了弄權的“一把手”呢?比如,最新的賣官案例是,安徽巢湖市原市委書記周光全利用職務便利,先后收受50余行賄人的賄賂款,其中有近50人是希望在職務升遷上得到周光全提攜并最終如愿以償的政府官員。比如,“2003年7月,時任無為縣縣長的吳曉天在向周光全匯報工作時,請求周光全讓其擔任縣委書記,周光全答應考慮。后周光全安排市委組織部將吳曉天作為縣委書記人選進行了考察。同年10月28日,周光全主持市委常委會,研究任命吳曉天為無為縣委書記。為表示感謝,吳曉天送周光全人民幣共計1.2萬元”(太便宜了吧——鄢)你瞧,組織部、常委會都是經過了的,周書記,哦是“原周書記”,為什么能心想事成呢?如果是一兩單交易還可以說是周提的人本來也是大家認可的,但他可不是做順水人情偶一賣之。
顯然,這種賣官不能用程序違規來解釋,應該是書記在常委會上的發言權權重相當大,他一人的分量就相當于過半數。這種“權重”的分配是例外,還是廣泛實行的“潛規則”?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周主持的常委會,“黨委一班人”里書記與委員之間絕非一人一票、少數服從多數的關系。
在我一貫的理解中,黨委會的常委們的表決權是平等的,媒體宣傳的領導干部任免會議實行“票決制”,也在強化我們的這一固有觀念。但是,從最近關于紀委書記提升“話語權”的正面報道中,我驚異地發現,原來,黨委會的常委們排序先后竟然那么重要,同是常委,排在前面的權力就大于排在后面的!從來只聞“官大一級(或半級)壓死人”,想不到等級制精致到了同級別官員按排名先后分配權力大小的地步。
《中國新聞周刊》2009年第18期,解讀中紀委會同有關部門出臺的兩份最新文件,說其中有關組織建設的新規定則頗具“含金量”,文件規定:“在黨委中任職的紀委書記,其常委職務排序,可按任同級領導職務時間,排在資歷相同的常委前面。”“這是在給縣紀委書記打氣撐腰。”湖南省望城縣紀委書記丁文說,此前,紀委書記在常委中排名一般是最后一位或者倒數幾位,往往會因“說話不夠分量”給辦案工作帶來困難。事實上,縣級紀委能查辦的只是科級或副科級,即使這樣,遇到被調查者的主管領導也是常委,位置靠后的紀委書記經常因為常委說情而壓力重重。此次“話語權”的提升勢必可以大大提高紀委的監督效率。
《南方周末》6月4日這一期以《縣級紀委大擴權震懾基層腐敗》,對此有更詳細的解釋性報道。其中有一段說:一位西部地區的縣紀委書記告訴記者,他2006年參加省里的培訓班。因為常委排名基本是按照各個常委的資歷來排,這撥新上任的紀委書記們很快發現彼此都是“后排的”……一個區紀委書記說,前任紀委書記要經費,是給常務副區長打電話,“你來我辦公室一下,商量個事”,但輪到他這里,卻是他要去常務副區長的辦公室,看對方有沒有空——你看,同是常委,排序不同,地位和權力差別竟這么大,那么排名第一的書記當然是一言九鼎,所向披靡了!
一位東部地區的縣委書記認為,專職副書記兼任紀委書記更有利于加強黨內監督。這個思路就是把紀委書記在常委的排序提升到老三的位置。但他的建議與書記“減副”是沖突的,原本就是黨委的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或說紀委書記是黨委副書記,再改回去合適嗎?反腐敗固然重要,“維穩”難道不重要,“黨管干部”難道不重要,是不是政法委書記、組織部長都要由黨委會副書記來兼?
堅持一正兩副的書記配置,將紀委書記在其他常委中的排序靠前,以加強紀檢和反腐工作的“砝碼”,應該說,其出發點無疑是正當的乃至必要的,這種思路也是從政治現實出發的,但這樣做的同時,等于默認了不成文的常委排序的重要性,是對常委權力排座次的進一步認可和強化。
常委排序先后有這么重要嗎?從理論上講,常委權力按排序先后而遞減的權力配置思路,并不符合黨內民主的原則,甚至是從1949年5月毛澤東《黨委會的工作方法》講的黨委一班人權力關系的退步;同時,也與中紀委這次所發兩個文件的規定相矛盾。文件規定“縣級紀委要堅持在同級黨委和上級紀委的領導下,切實履行對同級黨委常委會成員監督職責”。同級黨委常委會的成員包括正副書記在內的所有常委,即常委不論排名老幾都是紀委監督對象,這是紀委的職責所在,由此可見常委排序先后并不重要。紀委不只是監督同級黨委所管的下級組織,而且在上級紀委領導下和同級黨委的雙重領導下,監督同級黨委的所有成員.也是這次紀檢工作改革的亮點所在。
從實踐看,這么多年來反腐敗工作的正反事例表明:紀委書記其身正,又忠于職守,敢于碰硬,反腐敗力度和成效與他在常委中的排名幾乎沒有關系,正如一位江蘇網友說“曹克明擔任江蘇省紀委書記很長時間,雖不是省委常委,反腐工作照樣抓得有聲有色”;反之,湖南郴州市原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曾錦春,位高權重,卻不是用來反腐敗,而是濫用“雙規”權力來斂財來作惡。正常情況應該是,常委們分別兼任政法委書記、紀委書記、組織部長、宣傳部長、常務副縣(區)長等,各司其職,黨委會重大決策投票時每人一票,排名先后沒有多少實際意義。
編輯 葉匡致 美編 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