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流
合作社以“一人一票”制實踐著一種古典主義的民主,但這種民主在現實面前常常顯得過于理想化。
上世紀70年代末,我國農民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創舉證明了自己的智慧,但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實施了20多年,農業經營中的“統”似乎一直沒有建立起來。集體統一經營和家庭分散經營兩個層次發展失衡,有“分”無“統”的情況較為嚴重。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如何解決小生產與大市場的對接問題?記者走訪了幾位農村問題專家,他們一致認為,發展農民合作組織,提高農業組織化程度是解決統分矛盾的有效途徑。但合作社在內部民主以及融資等方面仍然存在諸多問題。
從一股獨大到回歸民主
合作社以“一人一票”制實踐著一種古典主義的民主,但這種民主在現實面前常常顯得過于理想化。
事實上,如果沒有外部力量(企業、能人等)的支持,農民很難自發組織合作社。據農業部統計,目前,由能人(即村干部、技術能手和專業大戶)領辦的合作社占總數的60%以上。“由能人領辦的,受能人控制;企業領辦的,受企業控制。一人一票常常形同虛設,‘一股獨大的問題在合作社中普遍存在,”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苑鵬說,“有時也是農民自己的選擇。”
她曾考察過天津寶坻的一個養雞合作社,農民幾乎不參加成員大會,多數情況下都由理事長說了算,但農民對這個理事長非常信服。禽流感的時候,雞賣不出去,理事長就自己掏錢把農民的雞都買了。農民說,有這樣一個領頭人帶著我們,誰說了算,還是主要問題嗎?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黨委書記孔祥智把這種人稱為合作社里“雷鋒式的領袖人物”,他們不僅具有奉獻精神,而且在資金、技術和對外溝通渠道上都有優勢。
在廣大農村,由當地龍頭企業領辦的合作社也不在少數,合作社的理事長由企業董事長兼任,一個企業掛兩塊牌子的現象非常普遍,記者曾看到四川某實業公司的牌子下面赫然寫著“養豬合作社”五個大字。雖然多數合作社的能人具有雷鋒式的奉獻精神,但我們很難要求以營利為導向的企業也這么無私。
企業與農戶是兩個利益訴求不同的市場主體,企業成立合作社本身目的就不“單純”。由龍頭企業領辦的合作社常常淪為企業控制貨源、推行標準化生產的工具。孔祥智告訴記者,江西一家企業的老板曾專程來北京向他咨詢成立合作社的事宜。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以下簡稱《合作社法》)第十七條規定:“出資額或者與本社交易量(額)較大的成員按照章程規定,可以享有附加表決權。”但附加表決權總票數“不得超過本社成員基本表決權總票數的百分之二十”。農業部合作社試點城市浙江省臺州市曾嘗試“一股一票”制,但單個社員的最高票數不得超過總票數的20‰這一限制比《合作社法》的規定寬松,但仍然難以滿足某些企業的需要。南方某市農業局副局長曾說,如果搞一人一票,領辦人還能主導合作社的話,就沒有問題,否則很多公司就會退出去。
苑鵬認為,現在合作社最大的問題是內部利益平衡的問題。“如果說合作社是農民自己的組織,那么,農民就要承擔全部風險。雖然能人或企業在合作社中擁有絕對控制權,但他們也承擔了所有風險,我們應該看到這_點。”
至于如何平衡領辦者與成員之間的利益,苑鵬說,10年前,臺灣一位合作社理事長的話她至今印象深刻,他說“合作社的發展經歷了我獨攬大權到回歸民主的過程”。由于給了農民自由退出權,所以農民自己會算這筆賬,在民主權利和切身利益的取舍上,農民是有一桿秤的。浙江某村一個合作社的理事長曾一語道破:“農民很簡單,有效益就聽你的。如果我做的決定對社員不利,他們就不會選我。”
孔祥智也說,“農民不是沒有民主意識,上世紀40年代,我國農民就發明了‘豆選,關鍵要看條件”。在合作社發展的初期,這種現象有它的合理性,隨著農民經濟實力的增強和民主意識的覺醒,其話語權也將增強。
三中全會開的“口子”
2007年,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曾對山東、陜西和山西的33個農民合作經濟組織進行深入調查,調研報告顯示,近79%的組織沒有穩定充足的自有經濟來源,資金不足是限制其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資金缺乏直接導致很多合作社無法開展正常的業務活動,更無力擴大經營規模和發展新產業。
早在2006年,中央電視臺《對話》欄目就邀請過若干合作社的理事長,請他們談合作社發展中的問題。當時《合作社法》還沒頒布,所以,他們反映的第一大問題是法人地位問題;排第二的就是資金問題。苑鵬分析說,我國小農經濟決定了合作社的投入、經營和產出規模都比較小,合作社毫無疑問屬于小企業,而中小企業融資難是一個世界性難題,并不是中國獨有的。
“相當一部分合作社組建的目的就是為了解決資金問題,”孔祥智告訴記者,“合作社貸款難的實質還是農民貸款難問題。”雖然國家鼓勵政策性金融機構向合作社貸款,但實際執行力度往往不夠。在很多發達國家,農村合作金融與合作保險是合作社等組織資金流通的后唇,然而我國現行法律尚不允許合作社進行有效的社會融資。
《合作社法》第二條規定合作社“提供農業生產資料的購買,農產品的銷售、加工、運輸、貯藏以及與農業生產經營有關的技術、信息等服務”。其中沒有明確提到金融服務,雖然有人理解這個“等”字中包含金融服務,但合作社融資的合法性問題。一直模糊不清。
實踐的發展卻遠遠走在了前頭,在資金運作方面,一些合作社早就開始了大膽的嘗試。山東某供銷社不僅成員內部資金互助的形式多樣,而且加入了河東區農民專業合作經濟組織聯合會,與其他合作社之間開展資金互助,還吸納了一些供銷社職工等社會股東,在更大范圍內融資。
十七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推進農村改革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中出現了這樣一句話:“允許有條件的農民專業合作社開展信用合作,”引起了各方專家的注意。雖然對“信用合作”的具體形式理解不同,但各方一致認同,這將為合作社的融資打開新的局面。
苑鵬打比方說,就像當年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一樣,是先有了農民的創新,才有了政策的認可,《決定》中的表述只不過是一種“追認”。孔祥智認為,《決定》中所說的“信用合作”,在目前條件下僅限于合作社內部的資金拆借,但這釋放了一個明確的信號,農村金融是今后發展的必然方向。解決合作社的資金問題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生產在家,服務在社
我國小農經濟的特點決定了農民在市場經濟中必然處于弱勢,因為弱小,所以合作。農民只有加入合作社,形成合力,才能在市場競爭中爭取一席之地。國家也寄希望于通過合作社這種形式提高農民進人市場的組織化程度,解決農民與其他市場主體信息不對稱、交易不平衡的問題。
孔祥智告訴記者,合作社就是要解決單個農民無法解決的問題,如推廣技術、購買生產資料、與銷售商談判、拓寬銷售渠道等,“一句話,就是‘生產在家,服務在社”。
雖然擁有世界上最龐大的農民階層,但我國農民的組織化程度卻很低,僅有3%的農民加入了農民專業合作經濟組織。據農業部的最新數據顯示,目前比較規范的農民專業合作組織約有15萬個,但在工商部門登記的只有一半。
至于很多合作社不登記的原因,孔祥智認為,農民自身認識的局限是其中的一個方面,但登記手續復雜、政府基層部門的不配合則是更重要的一個方面。國家明文規定合作社登記不收費,但在實際登記過程中,稅務、質檢等其他環節常以各種由頭收費;一些基層干部對合作社的認識還不清晰,江西某村分管財政的村長甚至認為合作社是違法行為,還有的干部將合作社與上世紀90年代的合作基金會混為一談,害怕重蹈合作基金會的覆轍,使得一些村干部不敢放手發展合作社。
西方發達國家合作社發展的經驗證明,“家庭經營+發達的合作社體系”是農業生產經營最有效的組織模式。雖然中央不斷強調要發展農民專業合作組織,但目前的扶持力度仍跟不上發展的需要,尤其是市、縣兩級具體可操作性的扶持政策很少。有專家建議,政府應制定針對合作社的稅收優惠政策,鼓勵商業銀行為合作社提供優惠貸款,還可以在縣級以上財政部門設立專項資金扶持合作社的發展。
就像當年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一樣,是先有了農民的創新,才有了政策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