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祚來
去年,上海為媒體貢獻了“楊佳事件”。北京青年楊佳因租賃一輛無牌自行車,警方處理不當,引發一起轟動世界的血案,無辜的6名警察還有先前同樣無辜的楊佳因此付出年輕的生命。
如果說“楊佳事件”是警方守株待兔式執法的話,今年(實際已有多年)打擊黑車的執法行動,上海有關部門采取的卻是主動的“釣魚執法”,它涉及數以千計的小轎車司機。執法大隊通過灰色的執法手段使這些小轎車主蒙上黑色的罪名,并受到萬元以上的處罰。一個極端的事件也就因此引發: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年僅18歲的孫中界竟然選擇了自殺,用刀砍向了自己的手腕。所幸同事及時制止,才沒有釀成慘劇。對孫中界來說,他當時迫于同情他人,才順車帶人,而對方卻是被有關部門安排的“鉤子”,“鉤子”不僅強行要求車主搭載自己,還強行給司機“費用”,強行拔車主鑰匙,最后,車主被執法部門強行執法。就是這種暴力性質的執法,已引發多起血案。“鉤子”盡管每次會分得三五百元利益,但也可能因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釣魚執法”不僅為世界媒體貢獻了一批令人匪夷所思的驚悚素材,也為《辭海》新版本貢獻了新的詞條。在釣魚執法辭條下面,將會寫上:執法部門不當執法或惡意執法的一種方式。它是以打擊某種違規或違法現象為合法借口,動用預設的誘餌誘使他人成為違法違規的對象,或故意制造假象,使他人成為違法違規的對象,進行強制性執法并處以罰款,所罰款項用于完成上級布置的任務以及相關部門的工薪補貼或獎勵。它不僅違背了執法的公正目的,其惡意的手段與方式更是對行政倫理、社會道德的巨大傷害。媒體廣泛報道后,引起社會輿論一致譴責,上海相關部門最終承認釣魚執法是錯誤行為,并予以公開道歉,相關責任人也受到懲處。
釣魚執法,釣出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漏洞或陷阱。
黑色的陷阱看起來是面向一個個的具體的車主,但它是借助公權力挖掘出來的。它合法的外衣下面,布下了無數黑色的鈞子,它撒向茫茫車海,因此對每一個公民都構成威脅。也許它只是政府某個部門的私自作為,但它畢竟是政府的公權力的延伸,所以,在政治層面上,它首先造成公民社會對上層政治建筑的不信任甚至恐懼。公權力是公民授予的,現在卻反過來威脅公民社會的正常權益甚至生命賦產安全。
人們看到了公權力正通過某種糾結,向下倒鉤,來謀取非法的利益。管治黑車,本來是維護正常出租汽車與乘客的權益。當執法機構通過權力惡意外延時,它就不是為了保護他人的合法權益,而是為了謀取利益集團的利益。行政利益集團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不斷擴張,而財政力無法滿足它們擴張的經濟需要或利益胃口,所以,一些政府部門就通過部門創收來滿足部門經濟訴求。權力部門創收靠什么呢?當然靠權力的非法擴張。什么叫權力異化,什么是苛政猛于虎,通過上海閏行區與其他城市有關部門的釣魚執法,可見一斑。
釣魚執法對民間社會道德的破壞是致命的。我們的民間道德生態在經濟大潮沖擊下,本來就岌岌可危,有荒漠化的趨勢。人與人之間鄰里相望、陌路相助,本是傳統中華美德,釣魚式執法使陌生人之間的互助變成極具風險的事情。請聽孫中界與記者的一番對話:
問:你為什么要自殺?你覺得扣車和接下來可能會面臨的處罰比自己的生命更珍貴?
答:我覺得自己是清白的,但是我又沒地方說理。我想想好人居然沒好報,而且還要被當作壞人,接受處罰,我想不通。我真的沒辦法,從簽完字的瞬間開始,我就有要死的心了。
問:按照你的說法,你之前都已經聽說了“釣魚”的人,那為什么會沒有防備呢?
答:唉,那人上車的瞬間,我就在想會不會是“釣魚”的人,我就不想載他。但看他真的很可憐,天黑了,路上又沒有公交車了,那人看上去有點瑟瑟發抖的樣子。難道我這樣的愛心有錯嗎?
當記者問這位年輕人,將來開車時遇到他人需要幫助,還會不會停車相助時,他無言以答。顯然,他的內心充滿矛盾甚至掙扎。我們每一個人將來遇到路人相助,都會情不自禁地懷疑對方,而這一剎那間的懷疑與猶豫,就會使我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蒙上一層灰色的陰影。
從經濟層面上考量,釣魚執法也是對民間社會的自生態的傷害。行政權力控制與壟斷下的出租車不可能滿足市民日常出行之需,早晚上下班高峰期、偏遠之地、演出晚會散場之時,都需要大量的交通工具支持,如果此時人們能夠通過互助的方式,或象征性地支出費用獲得搭車便利,它未嘗不是一種民間互利互助的有效途徑。現在,釣魚式執法使這種民間社會無害的自利方式被無情地終結了。
令我們高興的是,律師已開始通過司法追究的方式進行立案上訴。《羊城晚報》報道,著名維權律師郝勁松已向有關部門舉報,他在舉報信中說,孫中界和張暉遭受釣魚執法僅揭露了冰山一角,近日上海車主紛紛向他反映被“釣”遭遇,保守估計上海每年有數千車輛被栽贓陷害。他說釣魚執法已超出執法權限,趨向黑惡化,一些交通執法人員和社會不良人士在暴利的刺激下,組成犯罪團伙陷害合法公民,已涉嫌有組織的黑惡勢力犯罪。僅閩行區一年就處罰所謂“非法運營”黑車2500輛,罰沒款數千萬元。郝勁松認為,根據刑法第266條,數量眾多的“鉤子”與上海各區交通執法人員相互勾結,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栽贓陷害大量車主,騙取公私財物,數額特別巨大,情節十分嚴重,已涉嫌詐騙罪。
顯然,釣魚式執法已嚴重沖擊了我們的政治底線、倫理底線,還有法律底線,我們應該在制度與源頭上遏制同類事件的再現:一方面,政府行政辦公經費應該公開,而任何罰沒的款項都應該歸入政府財政公開透明地開支;另一方面,各種行業應該有自己的組織與工會,譬如篤車人應該有自己的權益保障組織,出租司機應該有獨立的行業工會,以便公開合法地維護自己權益。釣魚式執法之所以危害如此之大,牽涉到如此眾多的市民,是因為沒有相應的組織機構來制約公權力,才使公權力無限制泛濫,并最終釀成了一場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