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地記事（組詩）

費　城

晨光中的事物

我熱愛，這些晨光中的事物

清風，像青草一般搖晃

幾只麻雀，在樹枝上感受著風

我在木窗上感受開啟的黎明

此刻，陽光正穿越露水和濃霧

一叢黃菊綻放在籬墻邊

把葉脈下的陰影擴大到了墻上

整個清晨，我都在和一束光賽跑

目光翻越秋天，翻閱昨天

從紛亂的俗世與書本中脫身而出

跟隨一滴露水，浸透所有事物

把花朵和新葉的苦澀嘗遍

現在，那些被歲月追趕的樹葉

將一些綠色隱藏到了光陰的背面

晨光中，來來往往的人和事

一半交還白天，一半融入暮色

余下的光陰，綠葉，希望與夢想

在一些明亮的日子里

好時光

那些無法說出的事物總是美的

那些秘而不宣的言辭、信物

以及內心的小小惶恐，總是美的

記得那一年，在南方。在亞樓

一個草木鮮盛之地。那時

樹林里濃霧尚未散去。樹枝

垂得很低。山岡上偶爾有風吹過

許多次。我們到后山摘野菊

赤腳的花兒在掌心游走，總讓我

想起被風吹零的故事。那時

你還年輕，衣袂上滿是飛揚的青春

我們徒步走在趕往山頂的路上

短表幫的少年跑得飛快。門檻上

閃著舊年的影子。我還記得

你低眉倚窗的情景，坐看云卷云舒

多年后。你在山邊守一座老房子

坐在時光的靜穆里，不發一言

目光混濁，如同一只破舊的瓦罐

不發出一個聲音。那些秘而不宣的

言辭風化在時光的褶痕里

我以為，那些無法說出的故事

總是美的

抒情詩

歲月是抒情的，如同風

吹動藍色的窗簾。有個人

也是抒情的，他內心的孤獨

像樹葉，在風中靜靜枯黃

有一種卓微與絕望是抒情的

內心的痛楚，在一些人的心里

變得厚重真實。有一陣風

正在吹過廣袤的平原

那風中的低語是抒情的

把木紋的家門吹開。那些時候

鄉情是少的，但炊煙明亮

你看。月亮堆滿了山岡

有些人是抒情的，內心的懦弱

像草灘上的石頭泛著黑光

指尖上的星光時濁時清

仿佛戀人的眼睛。我們心中的

風景是抒情的，有風吹過

那些細草和野花蟄伏的夜晚

我們時常在夢境中走失

落日下的牧場

寂靜，除了寂靜沒有別的

一塊石頭與另一塊石頭對話

擁抱在一起。我確信

它們的語言是一簇盛開的馬蘭

喧嘩，石縫問蔓生的雜草

破舊的馬車將云彩運往天邊

那落日的悲歌又把金子般的歲月

抖落在大地盡頭

蒼茫，除了蒼茫

遠山上的草色鋪向未知的遠方

石壁上滾落兩行清淚

風吹草長，羊群在夢想中走失

哦，暮色越來越深

在燈火相繼熄滅的地方

齒縫間的馬齒民謠愈加響亮

那人，騎著瘦馬一路追趕春天

邊地記事

這是我的遠方，眾草之上的故鄉

地上有多少棵草，天上就有多少顆星

如同今夜，我在亞樓

在這個桂西北偏之一隅的狹小村落

古老的人們在古老的土地上栽種

更古老的植物，一座座谷倉

像祭壇，被高舉過頭頂

一只傳自中世紀的瓦罐，酒香浮動

多年以前。我也是家族的一員

幻想用一只公雞換取

老屠戶手中一輛帶槽的彎刀

彎刀。狀如貧窮，深扎土地患處

而土地無聲，暮氣蒸騰的屋宇無聲

當黑夜降臨，天空像一塊骯臟的抹布

橫落在大地頭上。邊地上

一群賭徒支起大鐵鍋，用豬油燉肉

一小塊油脂斑駁的月光正在穿過陋瓦

屋檐下，一個男孩滿臉是滾動的星光

紙片

紙片在空中飛，陪伴著渡鴉

遠遠的，我看不清它

我想象著它潔白的樣子

蝴蝶般單調地飛

影子在湖面上走

樹上有風在吹，森林在搖晃

姑娘的紅舞鞋旋轉著憂傷

她的模樣看上去，像一截丟棄在

陽光中的，小提琴的弦

清晨，到索橋上散步

那么多陽光，像瀑布傾瀉而下

這日子不會帶來任何好消息

也沒有榮耀。露水濡濕著河堤

蚱蜢在夢境中遇見故鄉

多年以后，那個陽光的午后

一個詩人從湖邊經過，他的衣衫上

有青草的味道，所有人都能看到

他的眼眶有些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