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第三自然”

毛志成

自然，大自然，自然界，上述指的是什么？即指客觀存在之物，也指一種特有的品格，這種品格叫“天然”。什么叫天然？中國古代的大哲人老子使用的詞叫“素樸”（后人又改寫成“樸素”）。老子還說過一句名言“萬物莫與素樸爭美”。意思是，原生之物即天然之物所以最美，因為他本真，無偽，無奢，無飾，無垢。再后來用之于人，如指兒童性格的天真爛漫，成年人的言行自然，即：不造作，不虛假，真實而直率。

可惜那樣的至高境界，以及至真、至美、至善的現象、帶有極強、極古老的原始意味。雖然可以神往，可以贊美，但又必須改造，否則人類不能進化，社會不能進步。而一經改造，就必然牽連出人類的兩種行為，良性行為叫文明，叫創造；惡性行為叫偽化，叫破壞。兩者，從來是并行的。

地球上原始的、原有的自然之物叫“第一自然”，如原天、原地、原山、原水以及原人等等。隨著人類文明的進化，又創造了“第二自然”，即人類用知識、技術、本領加工和創造出的東西，如將原始的土地變成田園，并在土地上建起了房屋和樓廈；如將原山原水修建為人文景點（包括亭榭和廟宇等等）；如在原水上開辟了航線和建起了船塢或海港等等。另如人由原始人進化為文明人，包括懂科學的人，搞文學的人，弄藝術的人。都叫“第二自然”在這樣的現實面前，若是還有人一味緬懷第一自然（即原始現象），并為其大唱贊歌或大寫悼詞，對第二自然（包括人為現象）表示大悲大怨，包括老子、莊子對原始風情的吟詠和對文明進化的嘆息，都有杞人憂天式的落后因素。

作為對第二自然的一味贊美和陶醉，任憑第二自然的慣性運動，特別是任憑人類行為的自由表現，特別是人類智能的直線奔跑而不受道德制約，這樣的“第二自然”最終會變成極樂世界還是走進回頭無岸的苦海？很難說！

這就需要人類去創造“第三自然”！

什么是“第三自然”？就是真正的、高品味的現代文明。這里，“真正的”和“高品味的”兩個定語是至為重要的！

當人類制造出的第二自然成為“現代文明”主要特征的時候，就有兩種文化名人發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呼喊。一種呼喊是歡呼第二自然的輝煌壯麗，全然不理會對第一自然的破壞和對本真天然之物的撲滅所株連出的罪過；另一種呼喊是詛咒式的，哭泣式的，包括對種種“人為”的憎惡和對原始“天然”的哀挽。不過在實際上，前者畢竟是社會舞臺的主角，是社會杠桿的強勢操縱者。他們本身也快速地與“天然”告別，而且主要的能力也表現在對天然之物、天然之人、天然之心的壓垮。致使復制，偽造濫銷的假物或奢物（包括毒物）的泛濫，和虛情、 偽意（包括惡意）日益流行并走向時尚化。真個是：世上到處是復制品，包括母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兒。 以“現代”為特色的人間災難，數量和程度也是古代望塵莫及的。即使以戰爭為例，古代戰爭“伏尸百萬”就是天大的數字了。而現代戰爭（以兩次世界大戰為例），直接死去的生命都在幾千萬之上，而間接致死的人豈止上億！至于人壓迫人、人統治人、人欺騙人、人坑害人的本領，更是原始人、天然人瞠目結舌的。

人類創造的第二自然、現代世界，真的值得陶醉和擁抱么？當然不能。于是就出現了一個新名詞，叫“后現代”，我把它稱為“第三自然”。

第三自然應該是什么樣子呢？我想了想，至少應該是這種樣子：

一，珍惜、保護和開發第一自然（天然）中的優質因素：

二，在營造和改建第二自然的時候力求削減“負文明”、“負效應”因素：

三，使人類社會實現更高品味的“天然”屬性。

原始的“天然”是本能性的，用不著去學去練。而今天的“天然”，靠本能是不行的，必須去學去練、苦學苦練！因為天然日趨微弱甚而日趨絕跡了！故而我們應當像學“特異功能”、像學“絕活絕技”那樣去修煉天然之性，而且必須把天然當成至高境界、至高本領至高學問來看。實際上也是如此：要想使一種優良行為有天然之風，要想使一種本領有、才干、業績有天然感（不是吹出來的、捧出來的、炒出來的），要想使一種知識、見識、學識有天然意味，是真實無偽的，何等不容易！今天尤其不容易！一定要苦學苦練并且力求使其將不自由轉化成為自由，由偶然之舉轉化為習慣定型，才能實現天然。故而我將那樣的境界稱為第三自然，也稱“后現代文明”。

我們離這樣的境界仍很遠很遠。但是又必須決心向這樣的境界邁進。為什么？因為它是真正現代文明必須尊重的唯一方向。我們偏離、背叛這樣的方向已經太久了，為此而在苦海中也掙扎得太累了，只有天然才是我們唯一可以走向的幸福彼岸。

必須正視的現實是：當前反天然的社會現象很普遍，甚而被認為是“現代社會”的必然和必須。總之，認為一切人、一切事物的真實價值并不重要，而重要的是人為虛設的價格。再入深的說，好像一個人的“本身”并無多大價值，而能賣出高價的是的身外之物，如頭銜，職位，名號之類的。

第一自然具有原始性，荒野性，雖“真”但未擺脫空洞，雖“美”但未擺脫貧乏；第二自然雖“美”但離不開對丑陋的掩飾和修飾。所以，那樣的“天然”習慣，立足于建設好“人本身”！

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給理想社會寫出的基本定義是：人的社會屬性與自然屬性相統一。讀懂了這句話，將會使我們更加理解現代文明的真諦。

（作者系首都師范中文系教授、著名作家、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