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曲別針

杜書福

二孬把講臺上別在講義夾里的一枚曲別針丟到窗戶外頭去了。

曲別針是張三這節課的教具，他要用這枚曲別針向同學們講物體的形狀，他要讓同學們懂得，輕輕用一點力，就可以把一枚曲別針拉得直直的，成為一根直鐵絲，也可以把它彎成曲別針那樣的異形。

梅子嶺小學有三百多學生娃，大部分是獨生娃。二孬是梅子嶺教學點里最淘氣的一個孩子。他曾經把梅子嶺小學老師張三的很多教具弄壞了，有些還被他偷偷拿去丟到學校門口的梅子河里去了。張三以前手里總是拿一根竹鞭子，哪個不聽話，或者做錯了事，張三就把那娃的手掌拉過來，攤開，啪啪啪三鞭子落下去，那娃好久都不敢犯錯學壞了。

但自從發生了一件事，張三對這樣的事就不再管了。有一回，二孬用他爹給他新買來的一支圓珠筆，把春娃的課本上畫得一團糟，還往春娃書上吐了唾沫。張三讓二孬到黑板前罰站了半個小時，沒想到下課后二孬就回去告訴了他爹栓子，栓子來到學校，要張三當著全班學生娃的面，給他兒子二孬賠禮道歉。

本來二孬也不會欺負春娃的，就是因為他爹栓子在外面打工回來了，二孬神氣，這才惹下了事。栓子在外面見過世面，他說城市里的老師都不能體罰學生，體罰了就是犯了法，可以送去坐牢。

張三沒聽栓子的，還當著栓子的面又狠狠批評了二孬，讓二孬向春娃賠禮道歉。

栓子吼了起來，說，張三，你信不信我去縣里告你犯法。

栓子還說，是不是你和春娃的娘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才護著春娃，還敢體罰我的娃。

春娃的娘是梅子嶺最年輕的寡婦，春娃的爹出去打工，在煤窯里死了。栓子這樣一吼，梅子嶺的村民都來看熱鬧。讀過兩年私塾的慶七爺說，鞭子下面出人才，不打不罵不成才。村長慶財說，讓二孬站一會是為了讓他記住哪里不對，張三沒有做錯，不管不問才不對。香秀沖栓子罵，你家兒子欺負我家春娃，你還瓜棚吊藤地扯上我，你還像個爺們兒嗎。

栓子說，你們都別橫，我要讓你們醒醒腦，你們對錯都分不清，真是沒見過世面。過了幾天，縣上果真就來了人，調查張三體罰學生娃的事。二孬對縣上的人說，張三老師讓他站墻根，是犯了法。

縣上來的人就對張三說，現在不能體罰學生的。張三說，我這不能算體罰，我只是懲誡他，讓他知道錯。縣上的人說，你要從正面去引導，要用贊賞的方式對娃進行教育，不能讓娃心靈受到傷害。

這事過后，村子里的人才頭一回聽說，現在教學生娃要表揚，不能說讓娃聽了難受的話了。好多村民說，也是，現在哪家娃都不多，誰還讓娃受委屈哩。

張三有一回用竹鞭輕輕打了一下村長慶財的孫子，村長來找張三，很嚴肅地對張三說，咱娃難道不值得你贊美嗎。還有一回，慶七爺的孫女把張三一盒粉筆弄斷了半盒，張三讓她站起來認錯，小女娃一甩辮子回家去了，慶七爺跟腳就過來對張三說，你咋還體罰咱娃哩。有一次考試，春娃成績很差，張三只是吼了春娃一嗓子，第二天春娃娘香秀就來把他好一頓罵，說人家的娃都不讓心靈受傷害，你咋傷害我娃的心靈呢。

張三現在看到二孬又把一枚曲別針拿走了，丟了。張三沒有生氣，也沒有說話，他不好再對二孬說什么。張三的好多同學在城里教書，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從不打罵學生，張三的同學說，要跟得上形勢啊。

教師節那天，張三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個作文題：《我最想對老師說》。好多同學都寫了，最想對老師說不要罵我不要管我太多。張三想，現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對他說幾句道理也夠上“罵”了？夠上“管”了？二孬寫得最特別，二孬寫道，張老師讓我站墻根了，我最想早點長大，長大了我要報仇。

張三看了，心里有一股涼涼的氣流，直逼后背。

上課鈴響了，張三站在講臺上，手里拿了一枚曲別針。曲別針是張三這節課的教具，他要用這枚曲別針向同學們講物體的形狀，他要讓同學們懂得，輕輕用一點力，就可以把一枚曲別針拉得直直的，成為一根直鐵絲，也可以把它彎成曲別針那樣的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