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轉

侯德云

劉會香一大早就來到縣政府門前的廣場上，旁若無人地開始表演二人轉。

二人轉這東西是很有說道的。不是一上來就唱，要“走場”。還要有一段“說口”——嘴跟嘴打架，逗悶子。電視里的喜劇小品其實就是從二人轉的說口轉化來的。接下來才唱。先唱“小帽”，就是小段子，《小拜年》什么的，把氣氛烘托起來。之后才是“大戲”，有情節，有人物，悲的讓人落淚，喜的讓人開懷。大戲過后，還要來一點“絕活”。絕活比較雜了，可以是雜耍，也可以是模仿秀。總而言之，是會啥整啥，使勁整，玩命地整，整得滿頭大汗才行，不然，觀眾不答應。

嚴格說來，劉會香表演的并不是二人轉。二人轉要一男一女兩個人表演才行，俗稱“一副架”。一個人的表演叫“單出頭”。三個人以上呢，名稱又變了，叫“拉場戲”。不過，這是專業人士的說法，老百姓不管這個，一律叫做二人轉。

劉會香的表演很到位。說口也好，小帽也好，都沒有半點馬虎。等大戲開場，已經接近中午了。

這是夏天，廣場上無遮無攔，太陽明晃晃的直射下來，實在讓人無法忍受。圍觀的人漸漸散去了。剩下劉會香一個人，還在一絲不茍地唱，身子還一扭一扭的。累了，就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身子休息了，嘴卻不肯休息，不停地說，唾沫飛濺，像流星一樣閃閃發光。

縣信訪辦的李主任站在辦公室窗前，看了好一陣子。他看見一個紅衣紅裙的女人在廣場上扭來扭去，手里舞著一只綠紗巾。他覺得有些奇怪。這是干什么呢？瞪大了眼睛再看，竟然認出來了，這不是經常來上訪的劉會香么？對，就是她！

李主任走出了縣政府的大門，走出不到五十米，來到劉會香的身邊。劉會香還在唱，對李主任的到來沒有絲毫的表示。

李主任歪著腦袋聽了一會兒，漸漸聽出門道來了。劉會香唱的是自己的女兒王長英。“王長英你這個可憐的大姑娘啊，逛商場逛出了天大的冤枉啊……”李主任一下子明白了。劉會香是把王長英挨打的事編到二人轉的唱詞里邊了。

說起這件事情，李主任也有些撓頭。那是兩年前發生的事情，王長英到超市買東西，“無緣無故”讓保安給打了個“烏眼青”。這是劉會香的說法。超市的說法是，王長英提著斧頭來鬧事，“為了保障顧客的人身安全”，保安才不得已“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雙方各執一詞，針尖對著麥芒。勸他們走法律途徑來解決，劉會香堅決不同意。經過多次調節，超市給了王長英一些經濟賠償，也表示了歉意。但劉會香還是不依不饒，說挨打之后，王長英變得瘋瘋癲癲的，這個責任誰來負？

李主任覺得劉會香在廣場上扭來扭去的影響不好，心里說，還是把她叫到信訪辦談談吧。李主任叫了一聲，劉會香。劉會香沒理他。李主任抬高了嗓門，又叫了一聲，劉會香。劉會香還是沒理他。李主任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背著手回到了縣政府大樓。

李主任剛剛離開，一個留著長發的中年人來到了劉會香的身邊。這個人是縣文化館的導演，也是二人轉的專家。大家都叫他馬導。馬導坐在廣場的草坪邊上，認真地看，認真地聽。雖然一動不動，卻是滿身大汗。半個小時以后，馬導站了起來，到附近的一家商店買了兩瓶冰鎮礦泉水，一瓶遞到劉會香手上，一瓶留給自己。

馬導對劉會香說：“你貴姓？”

劉會香看著自己手上的礦泉水，笑瞇瞇地說：“你貴姓？”

兩個人很順利地搭上了話。越說越近乎。一瓶礦泉水還沒有喝完，兩個人已經親熱得像老朋友一樣了。

幾天后，劉會香開始了自己的“演藝生涯”，到文化館主辦的“夏季乘涼晚會”上表演二人轉去了。跟馬導搭檔，兩個人都很賣力。觀眾的掌聲一浪一浪的，“演出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乘涼晚會一直持續到秋天才結束。秋天是收獲的季節，劉會香收獲了一筆可觀的報酬。馬導也收獲了自己的愛情。

馬導的妻子幾年前就去世了。由于“一心撲在事業上”，馬導沒有再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劉會香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說：“老馬，你這樣是不行的！”

怎樣才行呢？還是劉會香有辦法，她把自己的女兒王長英介紹給馬導。王長英才二十幾歲，馬導已經四十多了，馬導有些猶豫，說：“這樣恐怕不行吧？”

劉會香以岳母的身份說話了，說得斬釘截鐵。劉會香說：“我看行。我們家的事我說了算！”

馬導跟王長英僅僅見了三次面，就匆匆忙忙把婚事辦了。

新婚之夜，馬導看見王長英站在床邊上，手里提著一把斧頭，對他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