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立　夏

那是2008年11月的最后一天，他回到家鄉小城探望父母。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讓他想起那個栽著含羞草的干凈院落。

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了，嬌小可愛的女朋友小鳥依人般挽著他的胳膊。他帶著她在小巷子里轉，便到了位于城南的那座大雜院。

院子還是老樣子，青磚院墻石板地，但似乎比記憶中小了許多。一種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他的眼角有點潮濕。他指著院子中間，說：“那年我經常坐在那兒看書。”

那年，少年上高一，正是桀驁不馴的年紀。

生活很無趣。爸爸時不時向他大吼大叫，媽媽則天天對著他嘮叨，哀嘆自己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

少年覺得，只有舅舅和舅媽是喜歡他的。

舅舅家離學校不遠，一次放學恰逢下雨，少年便跑到舅舅家躲雨。和舅舅坐在屋檐下看雨點滴在石板上，隨意地聊天。少年很喜歡這種感覺，便經常在放學后拐到舅舅家待上個把小時。

院子不大，不過五六戶人家。青磚院墻石板地，屋檐下零星地放著幾盆小花小草，鮮有人看管，倒也開得有聲有色。

最吸引少年的還是舅舅家一櫥的閑書。

傍晚斜陽中的這個尋常院落，經常可以看到少年坐在竹椅上津津有味地看書。

一個女孩的出現，擾亂了少年的心緒。那個女孩似乎跟少年差不多年紀，每天，當少年坐在院子里把書翻到第三四頁的時候，就能看到她背著書包走進院子。

少年好奇地抬頭看她，她的眼睛也剛好瞥過來，目光剛一碰撞，她便急急地垂下眼簾，如同屋檐下那盆含羞草的葉片。

她的眼睛特別透亮，如一泓清泉。少年的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一種麻酥酥的感覺突然就彌漫了全身。這種感覺是少年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體驗過的，他的身上似乎有一注溫泉正在汩汩向外冒著熱氣。

每日的四目交錯，讓少年的心里充滿期待，女孩進門前，書頁便會一直停在第一頁。直到看她進了門，轉身進了東面的那間屋子，少年才開始安心地看他的書。

少年知道，女孩的心里一定也有著和他一樣的期待。如果某一天少年有事沒去舅舅家，第二天，他就會從女孩的眸子里看到滿眼的思念和重逢的驚喜。他們就通過眼睛傳遞著快樂的默契，少年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從未試圖跟她說一句話。在這種含蓄的交流中，少年浮燥的心開始漸漸平靜，一種美好的情愫使他莫名地覺得自己肩上擔負著責任，讓他開始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幾個月后，少年不再像個小公雞似的和爸爸針鋒相對，也有耐心聽媽媽嘮叨一陣子了。最吃驚的是他的老師和同學，少年的成績從班里的倒數第十名一下子躥到了前十名，因為他本來就不笨。

少年的父母對他的舅舅佩服得五體投地，尤其是媽媽，拉著弟弟的手感激涕零了半天。還有很多家長聞訊前來取經，他們對著舅舅的書櫥研究了半天，可里面確實只有小說類的閑書，很多人家都有，平常得很。

暑假的時候，作為獎勵，父母帶著少年去了一趟北京。在香山頂上，少年買了一套紅葉做的書簽，他想送給女孩，她一定會喜歡的。

回來以后，少年卻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女孩。東邊的那扇房門，一直緊緊關閉著。少年幾次想問問舅舅，終究欲言又止。那套紅葉書簽，少年一直不舍得用，放在抽屜的最里邊。

女朋友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她甜甜地笑，向往地說：“多美的院子啊，在這里看書，感覺一定非常好吧。”

“是啊！”他想了想，又答非所問地補充了一句：“ 1998年，那年，我正上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