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中獎

高玉元

中了大獎，沒人愿意聲張的，尤其在一個小縣城。但張華林沒有辦法，不聲張也晚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中了五百萬。

那天他騎著三輪車回來，習慣性地去那家彩票代售點買彩票。他天天買，每天只買一注。他不是彩票迷，但買彩票中大獎是他這輩子出人頭地的惟一希望。

老婆因為嫌他窮，幾年前離家出走，聽說和一個離休男子住在一起。兒子嫌他窮，住在鄉(xiāng)下的外婆家。生活費每月二百元讓他按地址郵過去，想見兒子得再加二十元。母親早逝，他和七十多歲的老爹相依為命，老爹沒有退休金，身體也不好，每個月藥費就需要二百元。下崗后他靠掃大街為生。

天上掉下了餡餅，還是這么大的餡餅，一切都沒有預(yù)感。事前他只是奇怪，今天彩票點怎么這么多人。因為彩票分布圖前站的人太多，他一米六九的身高，根本看不到那天的中獎號，不得不到機器前讓機器識別。這已經(jīng)是今天的第二個意外了。像他這樣每次只買一張彩票的小客戶，根本沒必要，也不好意思麻煩那么漂亮、清高的女孩動動玉手的。

女孩的嘴張得老大，甚至有些變形時，他還在想，明天老爹就要過生日了，是買只雞呢，還是買件新衣服。他們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吃肉了，老爹也好幾年沒添新衣服了。

女孩張大嘴后下一個動作是驚呼，我的天啊，我的天啊，然后開始用手按著胸口，接著是大家一起張大了嘴，一起驚呼。

他還在考慮明天老爹過生日，是不是騎車把兒子“借”回來，老爹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見孫子了。

周圍的人都開始驚呼了，他才反應(yīng)過來，然后又愣了足足三十秒。自己被餡餅狠狠地砸了，太幸運了，太不真實了。他的下一個動作就是猛搧了自己兩個耳光，真的，因為很疼。

突然被這么重的餡餅砸中，自己好長一段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更不知道怎么花這筆錢。不過幫他花錢的人很多。先是他下崗后幾乎沒再來往的二叔找到他，大侄子，你弟弟要結(jié)婚，女方要的彩禮多，還缺兩萬呢，你看能不能……然后是他的娘舅，那個以前在棉花收購站當站長，也是親戚里惟一當官的人，破天荒地登門，現(xiàn)在舅舅手頭緊，你看……然后是幾個姨娘、表哥、表姐、姑姑、叔叔……

有好處大家分，不管怎么說也是血濃于水。按照父親的意思，一家兩萬，不偏不斜，說好了不是借，是給的。

突然有人送來兩萬元，大家自然都很高興，笑臉相迎。也有幾家有意見的，后來，甚至傳染似地都有了意見。比如三叔就很有意見，同樣是叔，你不能這么偏心，老二有四個孩子，我只有兩個，你應(yīng)該再給我們四萬。娘舅也有意見，小時候你媽身體不好，經(jīng)常來我們家，沒少吃我們的，不能給我的和其他人一樣。舅舅的兒子也不干了，自古就是姑老表大不過舅表弟，你不能把我看得和其他老表一樣……最后街道主任也登門拜訪，小三啊，哦不，張華林先生，你看咱們經(jīng)費很緊張，能不能……

他是木訥、老實的人，從沒有這么被人關(guān)注過，再說人家理由都那么充分，一猶豫就把錢送出去了，還要不住地賠著不是。時常是這個剛送走，那個又來了。也有一直不滿足的，住在家里不走，甚至四處說他的壞話，沒良心，過河拆橋。讓他很是不安。

當然，兒子回來后一切都改變了。兒子不像他的性格，說話可是干脆利落。三爺你有什么虧的，我爺爺住院，你敢說你不知道？你一次也沒來醫(yī)院探望過，我沒說瞎話吧？舅爺你說給你的錢少不少？以前去你們家走親戚，桌子坐不下了，你讓我和我爸坐在廚房吃飯，有這么待客的嗎？表叔，我覺得我爸已經(jīng)夠大方了，你是他舅老表你是親，但我奶奶也是你姑，下葬時你為什么不來？……主任，我們已經(jīng)買好房了，不住在這個街道了，過去哪戶人家比我們窮，可為什么我們家不是低保戶？

當然，有一個人他沒說，那就是他媽。他媽沒說是來要錢的，而是想回來住的，而且住下就不走了，里里外外開始忙活。理由是，還是一家人住在一塊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