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述力量下嚴肅浪漫的爆發

史默琳　張麗娜

剛剛結束的第81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的最大贏家是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一舉拿下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電影音樂獎等八項奧斯卡大獎，占盡風頭。這是一部引人入勝的電影，表演、音樂和攝影都非常精彩。可以說是當今印度或者說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社會生活的縮影。該片取材于維卡斯·斯瓦魯普的小說《問與答》，作者曾說電影與原作所強調和側重的精神氣質是一致的，敘事結構也完全吻合，都是在向我們傳達來自小人物的生存、希望與成功。故事本身的含義也是希望、樂觀的，即使連命運都沒有給予任何機會的人，也可以戰勝困難取得成功。

《貧民窟的百萬富翁》講述了在孟買貧民窟長大的少年杰瑪參加一個名叫“誰想成為百萬富翁(Who wants to be a millionaire)”的節目，只要他能正確回答出最后一道問題，令人垂涎的2000萬盧比將歸他所有。正當答案即將揭曉的時候，警方卻以他涉嫌作弊詐騙為由將他帶走了，因為他們認為這個根本沒有受過教育的服務生怎能回答出一些讓很多專家學者都一籌莫展的生僻題目?故事由此展開，這也就是這部電影編劇的巧妙之處。在警局的供述中，那些答案伴隨著杰瑪充滿血淚和恐懼的人生軌跡，見證了印度普通百姓的悲歡離合以及追求幸福生活的艱辛坎坷。令人絕望和窒息的不公不義充斥著底層社會，每一個人都被弱肉強食的黑暗現實威脅著。周圍的一切都在發生變化，不變的惟有杰瑪那顆善良正直的心和對愛情、正義、幸福的堅強信念與渴望。最終他獲得了2000萬盧比的大獎和心愛的姑娘。

影片有貧民窟，宗教屠殺，階級歧視，溫馨的愛情，也有穿梭其中的公路、黑幫，風景、戲中戲。通過“節目、警局、回憶”三種視角的鏡頭剪輯，以一種全新的表現手法，在冷靜但不乏波瀾，看似平實但卻極具沖擊力的敘述口吻中展開情節。有如紀錄片的客觀，又如音樂錄影帶般絢麗和神秘。如果我們用傳統眼光去審視，這其實是一個再簡單、再普通不過的故事。甚至有些落入“俗套”，但奇妙的是，盡管如此，古往今來，這樣的故事恰恰能以最樸素最單純的情感直指人心，征服成千上萬的讀者和觀眾，具有一種震人心魄的魔力。一切都在看似偶然的成功中蘊含著必然性。整個影片的敘述筆調是平實、冷靜、客觀的，故事在暗流涌動的平靜中緩緩展開，真實得近乎殘酷，以至于當人們置身其中時，會被一種異樣、熟悉、震撼、恐懼的心緒所糾結，難以自拔。但就是在這樣一種獨特的敘述力量下，爆發了一種浪漫的情懷，它不同于或熾熱或纏綿的愛恨糾纏，也不同于單純意義上的柏拉圖，它是嚴肅的，這種嚴肅的浪漫在爆發之初甚至一度讓人忘卻，但影片末尾當拉提卡與杰瑪在歷經各自的坎坷之后終于擁抱在一起的時候，當杰瑪的吻定格在拉提卡用逃亡換來的浸刻刀疤的臉上的時候，愛情的超越性力量全面呈現出它的普世光芒。所有的人都為之釋然，不需要任何解釋。

這部影片的動人之處也許就在于此，它既拍出了真正的黑暗與殘酷，又在這樣的殘酷中演繹了一段未曾放棄理想與純真的童話故事。這種對電影段落頗似童話式的處理，又被很殘酷地毀滅掉了。片中未曾放棄理想和希望的，是主人公杰瑪。他沒有像哥哥舍利姆那樣野心勃勃，為了達到目的甘愿鋌而走險，而只是選擇從不放棄。為了一個偶像的簽名他可以跳進糞坑；為了朋友，他可以在艱難逃離之后仍回到那個隨時都將可能再次吞沒自己的危險境地尋找被困的伙伴；為了愛人，他仍舊選擇了堅持，不論時間和環境怎樣改變，一如既往，矢志不渝。沒有任何豪言壯舉，也沒有任何驚世駭俗的舉動，他只是始終如一的，執著的，不拋棄，不放棄。如果說舍利姆是那個社會的代表性人物的話，那么杰瑪就是印度人民的精神象征，他的天真善良和理想主義在那一時刻與整個民族相呼相應。這個人物讓庸庸碌碌的我們為之慚愧、警醒。它提醒每一位觀者，這個世界固然殘酷得超出每個人曾經的想象，但仍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去堅持、追尋。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成人童話”。

從這個意義上，不妨可以說，“童話是人類心靈的共同需求，它們能夠解釋我們共有的人類狀況的危機，‘童話就像沙龍的小船，將我們渡到一個凡俗和永恒、神圣和世俗相會的世界，一個占卜過去和未來的世界；一個善與惡發生沖突，但真、善、美注定要勝利的世界。因此，童話首先是對人類個性的隱喻，是對個人心靈的掙脫恐懼和強迫行為而做的掙扎的隱喻”。影片所傳達出來的浪漫童話，并不是所謂的“俗套”，而是為我們“承諾了一個安全的世界，承諾在這個世界里將有一種值得信賴的安全感，居從屬地位的人也將會獲得一定的權力”。這里包含著一種烏托邦式的抗議，包含著一種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杰瑪用自己的行動為我們搭建了這樣一個安全的家園，他把自己對黑暗不公世界的憤怒和抗議以這樣一種方式呈現出來，默默然而有力。而當杰瑪最終贏得大獎后，全印度的觀眾為之慶祝歡騰，那種場面讓人終身難忘，我們明白，觀眾在那一刻從杰瑪身上獲得了一種極大地振奮和滿足感，這種滿足感不是來源于金錢，而是寄托著一種夢想，一種在黑暗不公的社會里無從實現，但卻依舊能鼓舞人前進的一種力量，一種童話般美好但卻異常現實的力量。這是居于從屬地位的人在安全的世界里對彼此的支持和體認。

當然，影片在向我們傳達蘊藏溫馨童話的成人世界的同時，也絲毫沒有減弱對黑暗殘酷社會的敘述，只是采用了更為巧妙和隱蔽的處理方式，讓觀眾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感受到了現實給予主人公以及千千萬萬像杰瑪一樣的普通青年所帶來的痛苦和磨難。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也可以把其稱之為“黑暗童話”。影片中很多人物的刻畫都可謂相當深刻，蘊涵深意，更耐人尋味的也許不是黑幫，也不是騙子，而是代表著現代社會典型形象的“節目主持人”，他的可怕之處在于偽裝，在于表面光鮮的外表之下那不為人察覺的丑陋委瑣的靈魂。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厚顏無恥的利用一切人類不設防的情感武器，但當謊言被戳穿時他卻能以令人戰栗的冷靜和熱情向杰瑪表示祝賀，同時卻向警察誣告逮捕杰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的觀眾都被這精彩的連環牽引著，內心深處善良的情愫向上翻涌，期待著影片故事的轉向，不負眾望的是，最后一幕可謂神來之筆，早早經歷世事滄桑和人間疾苦的杰瑪用自己的經歷選擇了正確答案，戳穿了那個卑劣無恥的靈魂，同時向我們傳達了一切世故、污穢的東西永遠不可能毀滅任何純真的夢想，即使這個夢想是那么易碎、那么單純。無疑，故事發展至此，又是一個頗具浪漫情懷的童話式結尾，只是采用了一個顛覆性的黑暗來反襯人們期待的光明，回歸了我們一直在探討和闡述的“成人童話”。導演可謂用心良苦，這種溫情脈脈的結局在以往很多影視作品中頗為常見，但隨著一種審美現代性危機的悄然臨近，人們對這樣的結局變得謹慎和苛刻起來，但不管怎樣，“以人的主體性為核心的現代性。體現在對人自身生命企求此岸性的大膽追求，特別是在個人價值，人格獨立，愛

情幸福、意志自由等方面”。人們對彼岸世界的向往和憧憬也畢竟是依托于現實的。

所以不能否認，這的確是一部關于社會的電影，一部真實、全面、立體展現印度底層全景的電影，它的偉大之處也許就在于這種開闊的視野，每一個細節的處理都能夠反觀很多現象，正如社會本身。它甚至也能泛歸于這樣一種模式，也就是“愛情故事就像一個外套，是歷史的外套，總有東西藏在愛情里面。這樣的愛情才有厚重感，最終它是指向歷史的，這樣的作品才有深刻性”。就像電影本身，也許透過愛情使我們看到了很多現實背后耐人尋味、發人深省的問題。所以，很多評論者并不愿意把它歸為單純意義上的“童話”，認為那些只不過是用來窺探社會的表象或手法而已，只看到單純愛情的人，是有選擇性地遺忘或失明。當然這種說法有一定依據，無形中升華了作品的主題和意義。但筆者想要表達的是另一層涵義，一種作品本身從始至終貫穿的“嚴肅的浪漫”，這種浪漫伴隨著主人公杰瑪在現實社會所遭遇到的一切慢慢展開，始終灌注著他的善良、堅持和不放棄，這種浪漫不是小眾的，也不是自我的，相反，它有著一種極強的感染力慢慢影響了整個的印度民眾，也影響了所有的觀眾和讀者。這是一種不論在何時何地人類所共同需要的一種情感和精神上的歸屬，是屬于成人世界的“童話”，而不是膚淺的。

也有人把這部作品的成功部分歸結于“生逢其時”，這里所指的就是不期而遇的金融危機，不得不承認的是，在這樣一種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全世界人民也許都在期待憧憬著什么，他們需要這樣的夢想、這樣的溫暖和鼓舞。但需要提醒我們的是，正如上文所述，相信不論在任何時候，人們都會需要這種溫情的勵志、浪漫的回歸。影片結束前男女主人公帶領著眾人一起跳起了歡快的，頗具“寶萊塢”風格的印度舞蹈，讓人炫目，讓人心曠神怡，給完美的結局又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進一步升華了作品的感染力。顯然，文章最后的結局是圓滿的，在執著尋找、執著守候之后的愛情，終于開花結果。導演希望用最質樸、純粹、頑強和歡樂的演出，為從骯臟，混亂貧民窟出來的孩子贏得喝彩和掌聲。但畢竟存在的事實是不容改變的，貧民窟的丑陋，社會黑暗勢力的猖獗，印度底層人民所飽受的苦難雖然與主人公一路的樂觀堅強是并行發展和存在的。這樣的社會現實禁不住讓人困惑、心酸，歡笑的背后仍然難以掩飾一種徹骨的悲涼，仿佛所有的控訴都是那樣蒼白無力，底層人民在強大的現實面前竟變得如此弱小，也許再美好的結局似乎都難以抹去童話中隱匿的真相，笑容中噙著的淚水，曙光后現實的絕望。所以我們只能從心底順著導演為我們精心鋪設的心路歷程走下去，堅定的走下去，不是白欺欺人，而是一種支撐我們前進的動力。

不難看出，這部耗資遠遠低于某些好萊塢大片的低成本制作，在票房上所取得的成績是驕人的，雖然過于圓滿的結局和美國式的“人文主義”讓電影或多或少散發出一種商業化的味道。但正是故事的可讀性、可觀性、可感性和那種在逆境中仍然保持樂觀積極態度的精神，使得它以一種樸實但卻真實的情感牢牢抓住了每一位觀眾和評委的心，“實現了藝術和商業的雙贏”。在好萊塢這個競爭激烈、高科技特效紛紜的世界中，精妙地表達了東方主義美學的意蘊，巧妙的形式依托簡樸純粹的內容再一次打出了一技漂亮的回旋球，以全人類共有的真摯情感，共同追求的頑強不懈的精神獨領風騷、獨占鰲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