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民富翁》：質樸影像中的人性

黃九清　何　英

在剛剛結束的第81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由英國導演丹尼·鮑爾執導的《貧民富翁》勇奪囊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以及最佳攝影、剪輯等大獎在內的8項奧斯卡獎，成為當晚奧斯卡的最大贏家。這部投資才1500萬美元的低成本電影在全球票房上已經突破2億美元的同時，也在各大獎項上捧回了不下60座獎杯。丹尼·鮑爾以一部《猜火車》為廣大影迷所熟識，他熱衷于探索青年一代的精神世界。

在執導《貧民富翁》的過程中，丹尼·鮑爾以獨到眼光洞察印度，并率領他的團隊深入印度貧民窟，創造了《貧民富翁》的神話，獲得了壘球觀眾和各大電影獎項的肯定。52歲的鮑爾說，促使他拍攝這部影片的是他本人的現實主義根基。影片中他以日常生活現實的真實記錄取代虛構，以普通民眾的真實生活境遇來揭示社會問題，以大量的景深鏡頭、移動攝影及自然光實景拍攝生活真實，以可信的平凡人物講述普通現實生活中的極端故事，丹尼·鮑爾被同仁公認為是具有非凡創造力的導演。

一、寫實的敘事風格

《貧民富翁》的風格是寫實的，它以看似松散的敘事結構串聯、再現出一個出身印度貧民窟的少年杰瑪辛酸痛苦的人生經歷——垃圾成堆的貧民窟、大規模的宗教沖突、被亂棍打死的母親、險惡的孤兒院、顛沛流離的浪蕩生涯、黑幫的威脅、警察的騷擾、哥哥的殺手職業，女友的淪落風塵……令人絕望和窒息的不公不義充斥著底層社會，貧民窟里的殘酷人生和印度這個亞洲新興國家的夢想和希望，通過克制的鏡頭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觀眾眼前。游飛在他的《世界電影理論思潮》中談道：在經典敘事結構中，故事開始的時候，往往有一個意外的事件打破了業已存在的世界的平靜與和諧。《貧民富翁》的故事情節是從印度警方以涉嫌詐騙罪拘捕了杰瑪，并且動用酷刑，想讓他招供開始的，因為道貌岸然的電視節目主持人，一直不相信出身貧寒沒有受過教育的杰瑪能回答出那么多難以回答的問題，在解釋為什么能完美答對每道題的同時，杰瑪的生活也在我們眼前徐徐展開。杰瑪從小父母雙亡，流落街頭，他感受著社會下層的人生，經歷著孟買這個城市的變化，因此，杰瑪既是被敘述者和接受者觀察的對象，也是觀察對象的視點，影片前段以段落鏡頭運動的攝像機不時地劃過貧民區混亂的建筑、擁擠的街道、漿洗的衣服、狂奔的孩子，這一切在俯瞰遠景的觀照下顯得尤為刺眼。選擇杰瑪這個視點觀察變化中的印度和變化中的普通人的生存狀態是成功的，影片以第一人稱的客觀口吻進行現在時態的順序敘述，保持事件的應有節奏，杰瑪對生活的回憶以他的成長為線索，矛盾沖突激烈，段落間是自然的時間承接關系，酷似生活的自然狀態，觸及了貧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讓觀眾既心碎又振奮。導演運用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快速剪輯，不斷地在杰瑪的童年及問答現場之間切換，而且每次切換畫面都伴隨聲效配合，在這些聲響中從安靜、緊張到讓人窒息的問答現場轉到杰瑪回憶中吵鬧的印度孟買，這種拍攝手法讓影片感覺緊湊，給人新鮮的視聽感受。影片自然光低調實景拍攝的人物事件顯示了現實復原的質感和原態感，而被景深鏡頭、環搖跟拍所再現的世界又具有多義性，觀眾的接受也因而有了較大的參與空間。

導演丹尼·鮑爾沒有以描繪下層貧民的艱辛生活為主去諷刺上層社會的紙醉金迷，片中表現手法之蒙太奇不用于對比貧富懸殊，而只是散點般地記載不同場景下的貧民的生活事件，無論是孩子在垃圾成堆的貧民窟奔跑，還是遭到保安的追打，抑或是后來杰瑪和哥哥在擁擠的列車上賣小玩意為生，總之這些貧民孩子在我們看來實在惡劣、又臟又臭的環境中依然快樂地生活，沒有牢騷、沒有抱怨。導演將他的驚奇默默地刻在了膠片上。

每一部優秀的影片總會給觀眾留下感悟和感動，透過文本的表象我們總能挖掘出埋藏于其中的無意識結構，從而發現一個不同的文本內涵，傳統感情消失的人與城市、人與人顯得越發陌生，在走向未來的道路上讓人難以把握。片中曾經骯臟混亂的貧民窟正被現代化的樓群所代替，曾經落后的印度也成為今日世界經濟中心，但生活在其中的普通人卻也在悄悄迷失自己，他們在尋找自己在日漸陌生的城市中的位置，杰瑪回到孟買，在街頭找到眼睛被毒瞎的伙伴，給了他一百美元，當這個孩子確定這是一百美元后，很高興地撫摸杰瑪的臉，說：“杰瑪，看來你現在是大人物了，我為你高興。你很幸運逃了出來，而我比較倒霉。”孩子的善良讓人震撼。久別的杰瑪和哥哥在樓頂相遇時，杰瑪卻出現了與哥哥打斗并同歸于盡的幻覺。曾經相依為命的哥哥順從屈服社會現實黑暗罪惡環境，主動投靠黑幫勢力，并且很快精通各種罪惡手段，成為黑幫小有權勢的人物，強占了拉提卡以后又把他送給黑幫老大，最后，為了成全弟弟執著的愛情，哥哥舍身救出了弟弟一直深愛著的女友并把錢鋪在浴缸里然后飲彈自盡。而只是一個小職員的杰瑪對拉提卡的思念并沒有因時間的流逝而減少，他參加電視節只是因為他知道這是拉提卡最喜歡的節目，她一定會看到他。影片最終杰瑪獲得了巨額的獎金，全印度為他沸騰的夜晚，他依然很平靜甚至有點呆板。導演對下層貧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健康積極的生命態度熱情贊頌，他們在貧賤落后的物質條件下依然能夠平靜地生活。和拉提卡的通話把他們的愛上升到了一個超越金錢的高度。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拉提卡在車站時的美麗笑容和飄飛的金黃色衣裙，與影片大部分時間展現的黑暗、痛苦經歷形成對比，仿佛是一道陽光照亮人生的希望，讓人觸動。在記述杰瑪和哥哥流浪的生活中也展現了一幅印度風情圖，火車載著兄弟倆馳過沙漠、馳過森林、馳過湖泊，季節變化的快速環拍又展現了這個古老民族在全球化浪潮中積極前進跟上步伐的身影，最后他們被乘客拽下火車來到了泰姬陵，影片中美麗而神秘的泰姬陵寄托了印度人民無限的浪漫氣質和充滿宗教敬畏的感情，出現的大量以泰姬陵為符號的商品可以窺見其民族歷史上燦爛發達的文明在現世反照的光輝，兄弟倆偷游客的鞋子賣、攝影、當導游，生活開始逐步好轉，導演調度攝影機讓他們在每一天中都以最美的狀態登臺，讓觀眾覺得原來貧民的生活也可以這樣美麗，因而生出由衷的贊嘆和感動，由此可以聯想，在印度這個全國信教的虔誠氣氛感染下，人們普遍對生活懷著感恩之心，默默地，不動聲色地頑強生存。不怨天尤人，也不恣意妄為；不盲目白大，也不妄自菲薄，自給自足地享受現有生活狀態，這種對生活的無所欲求完全來自本心。因此當杰瑪獲得了百萬美元時他并沒有欣喜若狂，因為他本來就沒有想過要太多：在某種意義上，他是一個與現代文明禮貌地保持距離的人，與現代社會風起云涌的元素、符號不相關聯。導演運用了極富渲染力的音樂來表達他對印度貧民的敬意與愛意，他熱愛他們自然流露出來的生命狀態，安詳澄澈、與世無爭。

二、風情民俗多重文化背景下的展示

《貧民富翁》是由一個英國導演拍攝一個完全印度的電影，而在文化表現上極自然，絕無生硬之感。由于是第

一次到印度，所以導演丹尼·鮑爾顯得特別小心。“在整個拍攝過程中，我都處于一種學習狀態中，學習印度的文化以及關于文化的種種知識。”

跟西方文化不同的是，印度文化中的“宿命論”使丹尼受到很大的震撼。“在我們接受的一些意識教育和文化中，講的是‘人定勝天，只要努力奮斗就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在印度文化中，這種天定的命運異常強大，人在命運面前是很渺小而無意義的。人在命運前需要做的只是順天意而非盡人事。”

《貧民富翁》的最大主題就是“命中注定”。電影一開始就打出字幕：杰瑪為什么能成為百萬富翁?并給出了四個選項，電影的最后才顯示出答案“命運”，杰瑪遇到拉提卡是命運的安排，戀人的多次分離是命運的安排，竟猜的每個問題都偏偏問到的是杰瑪曾經經歷過的也是命運的安排，而主持人問杰瑪最后一個問題的答案時，他皺皺眉頭說選A，并告訴主持人他不知道答案，但是就是選A，所有的問題都答對了，杰瑪贏得了2000萬盧比，這種巧合只能用“命中注定該他成為百萬富翁”來解釋，當人們感覺自己的人生有時受到無法解釋的力量引導時，我們愿意去相信這是命運，正因為如此，在影視或文學作品中，“命運說”仍然是很多故事吸引人的主要原因。正如導演丹尼·鮑爾所說：“我們邀請到的主題曲創作者，具有卓越才華的曲作家A·R·拉曼，我相信這也是天意。之前我誠心找他合作時，數次都無緣得見，我在倫敦，而他在寶萊塢，備自忙得昏天黑地，而這次我居然在倫敦遇見了他，這也許就是命運在作祟。”

A·R·拉曼是一個年輕的印度音樂天才，電影原聲唱片銷量過億的大作曲家，《貧民富翁》電影原聲的創作者。他進入電影音樂制作十年間，將印度多元音樂元素加以融合，統一了印度北方寶萊塢和南方泰米爾兩大電影音樂體系，并將電子POP和拉丁風格融入印度民族音樂中。《貧民富翁》的電影原聲是拉曼用了三周完成的作品。在這部電影中，印度民族音樂和電子樂拼接達到極致。結尾處熱烈奔放的“JaiHo”，MV中一群人在火車站翩翩起舞，使情緒的醞釀在最后成熟并噴薄而成，喚起了中國觀眾多年前對印度電影的美好回憶——永遠少不了這種華麗的群舞場面和超High的音樂。雖然是國際制作，但《貧民富翁》抓住了印度電影的精髓，尤其在音樂上體現無遺。“JaiHo”中，巧妙地混入電子變奏的《命運》，暗示影片主題，人聲部分則在印度通俗音樂中略帶饒舌風味，其次是為眾多樂評者盛贊的“Latikas Theme”，這支曲子在片中作為背景音樂，配器簡潔，女聲哼唱輕柔但充滿內在的力度，加上和諧縹緲的旋律，讓觀眾的贊嘆、崇敬、認同、同情、憂傷的感受混合在一起，蕩滌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美的享受。先確定一個音樂主題，然后在整部影片里反復使用，這種做法固然毫不新鮮，但在精度和創造性上有很大的突破，《貧民富翁》雖然是英國導演的手筆，但東方元素在這部西式電影中，卻水乳交融般的和諧。

影片里的眾多元素中，貧民窟里的孩子們令人印象深刻，這些成群結隊的孩子給這部凄美的感情劇平添了幾分厚重感。《貧民富翁》中主人公杰瑪小時有一雙很大很天真的大眼睛，當他用三個硬幣錢和成年人交換弟弟的明星簽名照片時，當他從母親慘死的噩夢中驚醒的時候，當他親眼目睹孤兒院的負責人用藥水毒瞎小伙伴的眼睛時，他無辜的眼神在銀幕上閃爍時，都會讓觀眾心有余悸，被片中編導敏銳的視角和攝影師所捕捉的印度貧民窟畫面所震撼。

三、結語

《貧民富翁》這部電影的敘事脈絡很清晰，結構也很齊整。愛情主線只是該片的一個看點，但不是惟一的看點，影片講到的諸多社會問題帶給我們的是多方面的聯想和深思，喧囂浮華、功名利益的背后，支撐我們成長的、帶給我們幸福的永遠是那些值得珍藏的最真實的感情，即使在卑微貧賤的生活中，這也是人生最大的財富。內心的真和善、美和愛才能引領我們無怨無悔地走完我們生命的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