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

柳　沄

一樣的聲音

粗一陣細一陣的秋風

不歇氣兒地吹著

秋天里的事物

一連好多天

那些并不一樣的事物

爭先恐后地發出

一樣的聲音

那聲音

不同于尖叫或哭喊

也不同于窗外的那棵槐樹

因抓不住最后一把葉子

而發出的悲嘆

但它足以使遍野的稻捆兒

成為一具具

姿態各異的尸體

使這個完整的季節

潰散得比細碎的槐葉

還輕

當上述的一切

在我遣詞造句的過程中

紛紛揚揚的時候

似乎我也可以

隨時飄到

任何地方去

我經常盯住的地方

我經常盯住的地方

是一棵老柳樹

老柳樹，其實

就是很老的樹

起初，我的看法

并不是這樣的

我是說，那棵在每年的春天

都要憋出許多新芽的老柳樹

總讓我想到一些

與老柳樹無關的事物

比如一把用自己的骨架

撐起來的巨傘；比如

一座哪兒都不去

卻無時不在等候著人們

前來納涼的亭子……至少

照在亭子上的陽光

與照在老柳樹上的陽光

是一模一樣的

沒事的時候，我經常

站在北面的陽臺上這樣盯著它

直到有一天，把它看成一棵

很老很老的柳樹為止

天晴了

天晴了。雨

不得不停下來

雨一直都是

動靜很小的小雨

而吹來吹去的風

又讓它像小雨那樣隨便

和漫不經心

就這樣，它

無邊無際地飄灑了兩三天

飄飄灑灑地忙碌了兩三天

忙忙碌碌地敲打了兩三天

好像就是為了

把自己弄濕

我和第一縷陽光

一同走在

雨后的河堤上

那些呆在河床里的石頭

仍舊是，哪兒

也去不了的石頭

連綿的陰雨

并沒有改變什么

只是讓日出

顯得有些奢侈

趕考

南宋的月亮

還別在天上

一個負笈的士子

正千言萬語地走在

月光輕輕碰到的地方

趕在雞叫之前

趕在趙家的

最后一顆星星息滅之前

他不顧一切地走著

和自己一起走著……

晨曦乍泄時

卻一腳邁進

元朝的門檻

楊樹林

新開河北岸

生長著一片茂密的楊樹林

無事可干時

去林子里走走

便成為一件大事

那么多的楊樹

那么深的楊樹林

它們一棵挨著一棵

似乎誰都不愿離開誰

我像它們

晃動在歲月里那樣

長時間地晃動在它們中間

但這點修辭上的小聰明

還遠不足以使我

成為它們的同類

然而它們越來越像我的同類

至少有好幾次

在這間不大的屋子里

在由木漿制成的紙張上

吵吵嚷嚷的它們

與吵吵嚷嚷的人群

相互比喻

天氣不好的時候

它們會更加劇烈地搖晃

有如眾多的肩膀

在跋涉的過程中

不停地靠過來

又靠過去

這使我反復感到

——比起栽下的

它們更像是

遠道趕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