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那一天,要從紐約飛往佛羅里達。
到了機場,時間已很緊張。好不容易排到柜臺跟前,方被告知預定的航班被取消了。
我說:“是不是因為臺風?”安妮說:“是因為罷工?!?/p>
怎么辦呢?今天必須趕到美國最南端的基緯斯特島,只有改簽其他航空公司的飛機。于是安妮同機場的工作人員交涉。
一位黑人女士飛速地擊打著電腦鍵盤,一會兒工夫就安排好了我們新的航班,只是,要到另外一個機場去,而且,時間很不寬裕了。
我拎著箱子就想飛跑,不料安妮依然沉著同她交涉,甩我在一旁焦急。機場女土認真地聽著安妮的陳述,間或有一兩句插言,好像在討論和爭辯。最后,大家友好地告別。
我問安妮:“有什么麻煩嗎?看你寸土不讓的樣子?!卑材菡f:“我在索賠呢?!蔽艺f:“索什么賠?不是已安排好了新的航班了嗎?”安妮說:“我要求了四項賠償?!蔽覈樍艘惶南?,人家沒誤了咱今天的航程,感謝都來不及。天災人禍,有什么辦法。還賠償,且是四項,真有本事。安妮說:“第一條,因為我們馬上要趕到另一家機場,這里需支付咱們的出租汽車費。第二條?,F在就要到吃午餐的時候了,按照原來的安排,我們的這頓午餐是在飛機上免費享用的,現在由于你們的失誤,讓我們不得不自己支付午餐費,所以,要給補償。第三條,我們的朋友已經在目的地準備接站,現在要打電話通知他們改變時間,這筆電話費,應由你們負責。第四條,這邊的行李搬運出機場和到達那邊機場后的行李搬入以及小費,都是由于你們的責任造成我方的額外付出,所以,你們也要補償……”我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心悅誠服,再后是感嘆不已。
我頗多感慨。想起在國內多次被延誤航班的經歷,蜷縮在大廳的地上,好似難民。記憶中最好的一次待遇是無端的八小時枯等,憑著機票排隊。一位面無表情的小姐,在機票上狠狠地打了一個勾之后,我領到了一小瓶礦泉水。又一想,古話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只怕他山之玉再美,但石頭頑固,久攻不下。吃了機場的午餐,坐著機場的車,到了新的機場,在候機的隊伍里,突然看到一男子齜著牙向我們友好地笑。安妮說:“剛才他也在那個機場候機,也被改簽到這里了。同病相憐,所以微笑?!蔽艺f:“你問問他得了多少賠償?”安妮問過之后,對我說:“他一項賠償也沒有得到。因為他沒要求,人家給他簽了字,他就扭身走了?!庇谑?,我就坐在機場寬大的皮椅子上呆想。原來,這他山之玉,也并非那么玲瓏剔透,也有看人下菜碟一說,遵循的是“告訴了才處理”的原則。如果沒有安妮的據理力爭,我們也是兩手空空。想想,不禁又生疑慮和悲哀。消費者的利益,能否從商家那里得到充分的保護,看來和自我的捍衛能力有很大的關聯。
下了這一趟飛機,換乘的時候,聽到機場的播音員用很焦灼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播送緊急通知。我問安妮:“是不是臺風的消息,我們今夜能否安達基緯斯特?”安妮說,剛才的通知是:”此地有兩個人急著要到基緯斯特島去,但今天的小飛機已經滿額。那二人懸紅說,如果誰愿意把飛機票出讓,他們愿意以每席二百五十美金酬謝。并負責出讓者今晚明晨在這里的宿費餐費。”一個很有趣也很有用的方法。冥思苦想搜索記憶,在我的經驗中,國內的機場,從未有過這樣的懸紅方式。當我們被告知某班的機票售罄,除了自認倒霉就是找領導或是熟人,看有無后門可開。如果沒有,就無計可施了。其實乘客的情況千變萬化,有的人十萬火急,需立即到某地去,有的人卻優哉游哉,早一天晚一天無所謂。如果能以時間換金錢,去留兩相宜,何樂而不為?只是,我們的機場廣播員肯播出這樣的啟事嗎?播音員念了一遍又一遍……后來,突然就不念了。待我們坐入飛往基緯斯特的小飛機時,我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周圍。不知道那兩個有急事的人,是否已換到了這架飛機上?他們會是坐在我身旁的這兩位喜氣洋洋的男子嗎?
摘自《我的行走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