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忠
呼嚕這東西,不由你不打,卡在嗓子眼里,打出來才暢快,才比較人道。這有點像噴嚏,二者可謂患難兄弟,都是需要百般抬舉,不能不打的東西。只不過,呼嚕可以長時間的轟轟烈烈,將一個夜晚貫穿到底,而噴嚏則是一揮而就,打完就完了。打呼嚕有點像做小說,可以波瀾壯闊,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而打噴嚏更像是寫詩,想節制而不得,只能隨激情而洶涌而澎湃。
一次,與朋友在外地出差,晚上睡下,他一挨枕頭便呼嚕聲四起,氣氛先就烘托起來了。我對打呼嚕的人,不敢說反感,也不能說敬而遠之,因為我本人便有此惡習,我怎么離開自己?就像沒法拔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和打呼嚕的人一個屋子睡,有一種說法是,你隨著他的節奏呼吸,或者數一二三等等,書上開出的偏方多的是,但我把這些偏方一一落實過后,都不見效。我決定不睡,坐在朋友對面,耐心察看,心想:若能打出個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豈不美哉?此君正做美夢,呼嚕聲也起起伏伏,沉浸在自己制造的美好聲音中的他,時不時還咂咂嘴唇,讓你不能不感嘆這是個幸福的人。而他并不知道他的朋友有多痛苦,恨不能找一只臭襪子堵住他的嘴,看他還敢張狂?不料,此君變本加厲,呼嚕聲狂轟濫炸,你雖是一個觀察者,但還是在他的震顫中哆嗦。你不由得伸出手來,捅了他一下,此君美人似地睡眼惺忪:還沒睡?我說,老天,你終于醒來了,你一會再睡,等我睡著你再睡。他恍然大悟,好好。我趕緊睡,但因心里有了壓力,越想睡越睡不著。此君的呼嚕聲卻迫不急待,熱情洋溢地喧嘩起來,就好像故事進入了高潮,殺伐聲四起,由不得你不緊張。但突然間,那聲音忽然消沉下來,是一種熱烈之后的沉默,不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發的沉默,也就是說這是一種經典的沉默,給你的感覺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你懷疑他是不是噎住了,或者背住氣了,想伸手試試他的呼吸,是不是這么快就完了。但突然間,那聲音又轟鳴起來,像一臺出了故障的老馬達忽又轟鳴起來。于是乎,山河依舊,幸福的人依舊幸福,不幸的人依舊不幸。
打呼嚕的過程大體這樣。男人的呼嚕也大體這樣。當然也有變異,有的呼嚕如山間小溪,一路潺潺緩緩,錄入后便是mp3;有的呼嚕如不明飛行物,就是那種叫做UFO的東西,只幾聲便銷聲匿跡;有的呼嚕如經典,含蓄內斂;有的呼嚕如懸疑小說,如今古傳奇,驚險曲折,神秘莫測。最張揚的一種是,他在八樓睡,他的呼嚕一旦打起來,下邊幾層的人統統都得失眠,不能不傾聽他偉大的朗誦。等等。
有一次我和一個朋友討論呼嚕,朋友鄭重其事地說,呼嚕這東西不過是咽喉發炎的征兆,吃煙的人大多有這種惡習。一句話說得大殺風景。明明知道這還是一種惡習,但真有人指出來,它是一種疾病,你還是受不了。本以為,打呼嚕是男人的專利,是男子漢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一種表現,但偏偏女性也打呼嚕,且打起來也是氣壯山河,巾幗不讓須眉。于是就一點優越感也沒了。這就像夢,我們都希望都喜歡睡下后做一個美夢,偏偏有人指出夢是睡眠質量不高的表現。看來,有夢的人生,不如無夢的人生。夢做得太多,身體大概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然而我還是希望呼嚕繼續打起來,就像魯智深的呼嚕從宋朝飄出來,從《水滸傳》里飄出來,一直飄到今天。人生,多一種殘缺,多一種缺憾,也許更真實,更美。那就這樣了,今夜繼續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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