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九的“整黨”難題

鐘岷源

盡管馬英九強調，“整頓是必要的，不做的話，政黨政治沒有希望，臺灣政治也沒有前途”，但面對選舉送禮這一國民黨的“歷史共業”，如何處理是考驗馬英九最直接的難題，“黨產”問題也仍然是國民黨的“軟肋”。

10月17日，國民黨“十八全”召開，馬英九重掌國民黨帥印。這家百年老店，隨即形成了新的權力架構：以馬為主導的“黨政一肩挑”的現實政治軸心，兩位榮譽主席——連戰負責國際事務，吳伯雄專任處理兩岸事務。這種黨權分工，表象上預示著馬英九時代的來臨，但實質上則是權力重組的妥協結果。顯然，馬英九時代的國民黨依然面臨著難以理清的老問題和亟需處理的新使命。

果不其然，馬的黨權結構尚未運轉，就傳出中常委賄選丑聞。

10月11日，國民黨舉行中常委選舉，洪玉欽、邱毅等32人當選。但在選舉期間，就有黨代表反映“選風很壞，送禮買票情形嚴重”。

20日下午國民黨“考紀會”開會討論中常委當選人楊吉雄、江達隆涉嫌于中常委選舉期間致贈禮品一事。馬英九以“快刀斬亂麻”的氣勢，經全體與會委員一致決議，取消兩人當選資格。受其波及，新鮮出爐的另30名國民黨中常委，在接過馬英九頒發的證書后兩周之內，邱毅、謝介龍兩人率先宣布辭去中常委，余者或主動或被迫，最終悉數請辭。26日晚，馬英九召開臨時中常會，決定11月14日對中常委進行補選。

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國民黨自建黨以來出現前所未有的中常委請辭潮，并將進行黨史上首次中常委補選。邱毅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名為補選，實為全面改選。”

而在第一波就被“開鍘”取消當選資格的楊吉雄對于本刊記者關注的問題，談論起來卻有壯士獻身的氣度：“也好啊，用我的犧牲促成了國民黨的改革，從現在來看，重選還是很干凈的。”

打擊賄選不正之風，削弱地方派系實力，適當處理黨產，是馬英九重新獲任黨主席之后的三個改革火力點，也是順應臺灣政治潮流和民意的正確之舉。

可以說，中常委的翻盤補選，拉開了馬英九黨務改革大幕。然而，其改革道路并不平坦，并困難重重。

黨內嗆馬，聲浪未減

馬英九運作中常委集體請辭并全面改選，盡管有些中常委被迫站在馬的一邊，但他們私下的反彈聲浪未減。

首先叫板馬英九的，是立委黃昭順，她在臨時中常會上就毫不留情地反將馬一軍。她不滿地指出，許多中常委都是在選前中秋節送禮，包括馬英九及各部會首長都收了禮，請問有中常委投票權的“總統”算不算收賄者?

黃進一步追問，若馬英九認為在中常委選前送中秋節禮品即有行賄之嫌，這些收禮者就是疑似收賄者，因為“總統”及部分部會首長皆具有中常委投票權，“為何馬英九只辦行賄者?不辦收賄者?”

亦有“藍委”表示，中秋前不知收了多少中常委候選人的禮品，大家都回了禮，沒想到馬主席一說要中常委辭職自清，這些送禮、收禮的人就第一個跳出來說要反對賄選、清白選舉，從馬英九到送禮收禮者，演戲演得都令人想吐，什么民主改革，說白了就是馬英九說了算。

對此，就連一些中常委也質疑自己的黨能否脫胎換骨，也難怪臺灣的媒體成天痛批國民黨惡習依舊。

另據臺灣媒界的同仁提及，原親民黨的立委羅淑蕾，會計師出身，敢于發表不同的獨立意見，她曾明確反對馬英九兼任黨主席，也痛批前行政院長劉兆玄的無能，她的言論代表部分藍營的聲音，不過此舉卻引起國民黨擁馬的青年團不滿，在國民黨“十八全”時就有提案，要限制羅淑蕾的發言。

對此，有黨員說得很直白，現在馬英九已兼任黨主席，就夢想重回“一言堂”的局面。因為，“總統”兼黨主席，黨內核心機構和立法院黨團成了“總統”部屬，似乎違反了權力分立制衡的原則。“過去國民黨一黨獨大時代，中常會結束后才開始舉行行政院院會，政府執行的是中常會的決策。如今黨的決策又一次引導政府。”他們認為，國民黨現在面臨的困難是，到底自己是一個純粹的民主化政黨即競選機器，還是一個政治引導的角色。

還有人暗批馬英九兼任黨主席甚至有礙于兩岸關系。他們的理由是，以馬黨主席的身份和性格，反而在兩岸關系上失去了騰挪空間。雖然馬英九授權吳伯雄繼續在兩岸關系上奔走，但時位之移人，責任和擔當不可同日而語。對此，邱毅告知本刊記者：“榮譽主席并沒有任何的實權，而現在馬英九的身份又不能出席國共論壇，這樣一來，此平臺的重要性就被削弱了。”

另外一點不可忽視的是，如果說公平選舉上來的中常委們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人物，清廉和公平倒是做到了。可是那些落選的分屬各派系的實力派們豈能平安無事?他們有足夠的能耐在地下更加肆無忌憚地煽風點火。島內著名政論評論家張友驊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就此說得很生動：“那些人我都熟悉，他們都是名副其實的‘牛鬼蛇神，馬英九真的控制得了他們嗎?沒那么容易。”

應該說，任何改革都會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糾葛，必然會帶來內部的反彈。馬英九抓賄選舉措在黨內引發的爭議，反對者大有人在，甚至有中常委指出選舉送禮是“歷史共業”，更是黨內約定成俗的慣例。隨著馬英九黨務改革力度的不斷深入，黨內反對力量將會全面反彈，這對馬英九推動改革相當不利。

百年老店，派系林立

對此次中常委請辭潮，國民黨內某大佬無奈地說，這根本就是派系斗爭，“請辭就是挺馬的表現嗎?馬英九是想成立馬家軍吧!”“不服氣的人不少，難道馬不怕反作用力嗎?”

須知，百年老店國民黨自其成立始就是一個派系林立，各色人等和利益糾葛難以盡言的政黨組織。尤其李登輝時代，國民黨染上黑金頑疾，且操縱黨籍族群矛盾，玩弄借力打力之招，導致國民黨兩次分裂，丟掉政權。馬英九2008年大選獲勝，國民黨內部依然矛盾重重，尤其府院常唱對臺戲，國民黨立委對行政的杯葛掣肘并不亞于陳水扁時代。

為此，張友驊對本刊記者說：“黨內派系是免不了的，現在的問題是，馬英九一方面要打擊派系，一方面又屈服和受制于地方派系，比如眼下的宜蘭、花蓮、臺東和嘉義等縣市的選舉，就是實例。”

楊吉雄說得更干脆：“如果在政治上不違法亂紀，而是志同道合，這樣政治理念相同的團體為什么還不能走在一起?說白了，馬英九消滅不了派系，消滅了派系，也就消滅了國民黨。”

就團結而言，威權獨裁如老蔣、精專權術的李登輝都無法使國民黨抱團取暖，何況是優柔寡斷缺乏協調能力的馬英九?事實證明，馬英九祭出黨鞭開除違規參選公職的做法，來自地方基層的對抗已經傳導至中央層面，加上中常委改選帶來的權力斗爭，蠢蠢欲動的反馬派系會不會和馬英九決裂很難預料。國民黨已經為幾次分裂搞得傷痕累累，再分裂的結果就是政權的再次淪喪。

已經執掌大權一年多的馬英九，在多方力量的拉鋸下，未能展現足夠的魄力和決斷，使他的領導威信不斷遭到挑戰。縣市長提名，各路人馬各顯神通，連曾經依靠馬光環才得以當選的多位現任縣市長，都不理黨中央的態度，執意造反。

并且，此次重選被封殺參選的人士，許多出自“武林聯盟”的換票集團，且多數和王金平頗有交情。國民黨黨內人士透露，馬英九接任黨主席后，吳伯雄已經淡出權力核心，目前黨內最有實力者，就屬王金平。過去劉內閣時代，因為劉兆玄的學院派作風，和立委少有往來，行政、立法兩院間的重大溝通協調，都必須依賴王金平居中處理，因此馬英九多少對王金平還有顧忌。但是，同樣出身立院又具有豐富地方經驗的吳敦義組閣后，兩院間的協調聯系，已可由閣揆辦公室全權處理，不必假手他人。換言之，王金平如今的“剩余價值”，已經大不如前。

邱毅對本刊記者分析說：“現在這要看12月5日的縣市長選舉結果，國民黨贏了，擴大了原先的‘地盤，同時馬英九還要把自己的業績搞上去，那么，他就有可能控制各個派系山頭，樹立自己的權威，推動他的黨務改革，若結果相反，那他的改革同樣也有‘好戲看了。所謂成敗論英雄嘛。但憑我的判斷，結局好不到哪里去。”

身兼立委和島內“名嘴”身份，邱毅的確熟悉馬英九的領導風格，他直言：“馬英九具有項羽的缺點，卻沒有項羽的優點，項的優點就是雄才大略，英勇善戰，其缺點是用人狹窄。事實上，馬英九身邊并沒有真正幫助他的人。”

對此，張友驊認為：“在黨內，馬英九當主席，他是‘共主，而非‘盟主，‘共主只是聯誼會的頭頭，而‘盟主卻有號令天下，一呼百應的氣勢，但馬英九沒有這樣的氣魄，所以，反彈的聲音，也就時時聽到。”

賄選風氣，根深蒂固

客觀地說，馬英九對賄選一向深惡痛絕，當年他的“法務部長”職位就是因為查賄太嚴而被查掉；他初任國民黨主席時也曾警告黨員：連一個馬克杯都不能收。如今在他掌握黨政大權、獲取充足的政治資源后，因中常委賄選罪證確鑿而開鍘辦人，可見他未改初衷，并想從扭轉黨風開始，企圖扭轉政風，他強調說：“整頓是必要的，不做的話，政黨政治沒有希望，臺灣政治也沒有前途。”

然而，臺灣近年的大小選舉，都存在著惡劣的賄選行為。不可否認的是，臺灣是一個選舉社會，對于政黨和候選人而言，選舉才是獲得政治權力與政治利益的最重要手段。在很多時候，政黨對于候選人的賄選行為不僅不予處罰，而且還采取某種程度的縱容，從而使臺灣選舉社會中的賄選風氣越演越烈。

如邱毅所說：“真的要查辦中常委的送禮，查下去整個中常委就剩下一個人，那就是我邱毅，不是我送不起，因為我對送禮參選不屑一顧。還有，順著查上去，我看連中央委員也同樣會翻盤。”

“國民黨的這種選舉送禮文化是有傳統的，兩蔣時代，中常委人都是國字重臣，那時，他們都出自政務系統，無需買票，但到了李登輝時代，這些政務系統的人逐漸淡出中常委，一些民意代表、地方勢力進入中常委，這時就有賄選、送禮和票源互換。候選人送禮請客是慣常之事，尤其在臺灣南部，若不送禮，就會被認為不近人情。這些‘習以為常、‘根深蒂固的選舉文化，要馬上改變陋習，談何容易?”張友驊用很平靜的語氣說明他的見解。

若不是考紀會懲處送咸魚紅酒的兩名中常委，出現了嚴重的公平性爭議，甚至造成黨的合法性危機，這場賄選風暴還不知怎么演變。更甚者，那些遞辭呈“響應”馬主席訴求的中常委，有多少人正是送禮賄選的主角?他們根本是懼于國民黨中央下一波查察，被迫簽下辭職書。而連中常委選舉都搞成這樣了，之前更不為媒體關注的黨代表與中央委員選舉選風如何?更是不問可知。

馬英九近日指示黨內研議推動政黨法修法或修訂“選罷法”，讓政黨內部選舉比照公職人員選舉規范，一旦涉及賄選，判刑確定也要坐牢服刑。

但是如一位國民黨中常委所言，選舉送禮是國民黨的“歷史共業”，對這個“歷史共業”怎么處理，其實是考驗馬英九最直接的難題。是歷史問題一概不予追究，一切均以一個劃定的時間點之后的表現為主要的考察范圍，還是對于以前的“歷史共業”進行追討?在這種背景下，如何使清廉的政治訴求真正貫徹到選舉中，真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黨產的“臭豆腐效應”

當馬英九再次接下了國民黨黨主席的棒子之后，在其就職演講中，他特別提到“要治理黨產，要將黨產歸零”。

“黨產”是國民黨的黨營事業、海外財產和在各地擁有的土地、建筑物資產等三個部分“龐大的國民黨黨營企業既非公營，也不是私營，完全是臺灣在國民黨一黨獨大體制下形成的一個經濟“怪獸”。

黨產問題也是國民黨一直所背負的一個非常沉重的包袱。早在“在野”的時候，民進黨就把“黨產問題”作為攻擊國民黨的“殺手锏”。上臺后，凡是遇到“執政危機”的緊要關頭，民進黨仍然不失時機地痛擊“黨產”這個國民黨的“軟肋”，而且屢試不爽。

黨產既是國民黨的原罪，也是一塊吸引國民黨凝聚力的利益大蛋糕。黨產的“臭豆腐”效應，使黨產清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雖然馬英九信誓旦旦，但從黨內民意的反應看，和馬論并不共振，更多強調要逐步漸進地拋掉黨產包袱。可見，國民黨和黨產依然有著難以割舍的利益依賴。利益分配搞不好，國民黨內有“反骨”者不是小眾而是大眾，沒有多少人會“唯馬首是瞻”。

邱毅就此認為：“馬英九強調這個改革，話說得太快了，太滿了，這是國民黨的家產也是他們獲得‘安全感的重要來源，要一下就改掉，很難啊。”談及這個話題，楊吉雄也毫不掩飾地告知本刊記者：“黨產歸零，哪能馬英九一個人說了算，黨產是屬于全體黨員的，起碼也要黨代表大會通過決議嘛，他這樣亂搞，與獨裁有什么兩樣?”

但人們還是不會懷疑馬英九的人品和政治道德，只是在黨內各有打算的政治現實下，馬英九對黨產歸零喊了五六年，現在能徹底了結?

事實上，包括清理黨產在內的國民黨的黨務改革，對馬英九而言，均有諸多難題，島內社會很難在短期內感受到國民黨的“起色”。而如何凝聚國民黨內部力量，打贏年底縣市長選戰，則是國民黨的當務之急。如何處理好國民黨的長遠利益與當務之急的矛盾則是馬英九面臨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