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劍東
不管劉國正最后是在上海交通大學拿學士文憑,還是在北京體育大學拿碩士學位,筆者關注的是:大學能否讓劉國正們真正地學到一些東西,不需要脫胎換骨,只需要有所超拔。
對于體育明星的上學問題,我一直高度關注。這不僅因為我在體育院校有著17年的學習和工作經歷,還因為我對于體教結合、運動員文化教育、運動員生涯規劃、運動員退役安置等問題始終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有人認為,運動員免試去上大學是剝奪了其他同齡人的受教育機會,屬于一種教育不平等。
有人指出,上海交通大學對于體育明星的寬進嚴出政策值得稱道,恰好體現了學校對體育明星與其他學生的公平。
還有人不贊同體育明星上大學,認為他們中的很多人應該從中學甚至小學開始學起。
在我看來,體育明星上大學的成功個案并不多。比如鄧亞萍從清華大學本科生到獲得劍橋大學博士學位,比如10多年前陳翠婷退役后在深圳大學學習并獲得英語六級考試全校最高分,還有李寧堅持在北京大學默默地學習歷史和法律,如今成為一代體育商界領袖。
不成功的案例更多,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些不成功的案例很少在媒體中出現。筆者身處體育教育界,在體育傳媒界有不少朋友,因此從非正式渠道知道一些類似案例。比如某體育明星在學校的學習一直跟不上其他同學,只能悄悄退學;某體育明星從報到后就很少去學校上課,甚至連畢業論文都是別人幫助完成的;某體育明星雖然長期在海外謀生,卻是某大學的在籍學生;某體育明星因為在一所高校難以適應嚴格管理而轉到另外一所管制不嚴的高校順利畢業。
可以說,在我所知道甚至見到的體育明星上大學的個案中,成功者的比例應該到不了20%。我的成功標準是:基本在學校正常上課和學習并順利畢業。像鄧亞萍那樣從26個英文字母大小寫都不明白到現在說英語十分流暢,用英語完成博士論文,實在是其他體育明星難以復制的奇跡。目前的一個尷尬是:我們甚至難以看到在學校注冊的體育明星能堅持上課和順利完成學業。
說一句難聽一點的話:多數體育明星在大學里讀書是掛名的,課堂里難以見到他們的身影。
我以為,目前的這種現象源于三個方面的功利思想。
一是招收體育明星的高校主要看重的是運動員的名聲對于學校品牌的價值。個別媒體所發布的中國大學體育明星排行榜更是強化了部分高校的這種功利思想。其實這種動機無可厚非,但關鍵是要加強對于體育明星學業的關照,畢竟我們傳統的封閉訓練和管理體制下的體育明星文化知識有限,往往需要采取開小灶的方式才行。鄧亞萍能走到今天,無疑與清華大學的特殊關照有密切關系。
二是體育明星的管理機構主要看重的是運動員獲得高校文憑的意義。目前中國不少省市區的體育運動技術學院或體育學院曾經是運動員解決文憑問題的主要機構,但隨著體育社會化和產業化的進程加快,不少運動員對非體育類專業的興趣增強,認為拿一個經濟或法律、新聞等學位有助于自己今后在體育經濟、體育法、體育新聞等行業就業。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的莫慧蘭就成功地在新聞行業找到了自己退役以后發揮才能的舞臺。
三是體育明星自身主要看重的是名牌大學對于擴大自身社會影響的作用。這種現象主要指那些選擇名牌大學而非體育院校就讀的體育明星。他們希望自己戴上某名牌大學的校徽能夠給自己臉上貼金,甚至想借機擺脫“沒文化”的形象。清華、北大、人大等名校吸引眾多體育明星就讀或許就與體育明星的這種心態有關。
需要明確的是,其實體育明星和高校之間的這種聯姻很像體育明星為企業品牌代言的合作。
有三個關鍵問題是上述三方需要考慮的。
一是招收體育明星的高校必須考慮:一個沒有上過課的體育明星拿走學校的文憑,對于學校意味著什么?很可能最終的結果是體育明星會瞧不起學校,因為他們在學校沒有學到任何東西,沒有付出任何努力,對得到的文憑也絕不會珍惜。既然高校要招收體育明星,就應該負起責任來,對于那些無法保證上課的明星,根本就沒有必要招收其入校。
二是體育明星的管理機構必須考慮:運動員的生涯轉換和退役后生活需要的不是一紙沒有實質意義的文憑,而是真正的才能和學識。要真正為運動員的人生考慮,就應該提供機會讓運動員真正學到本領。畢竟,多數運動員的名聲是沒有持久力的品牌,很容易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貶值。
三是體育明星們自己應該充分考慮:沒有名牌大學文憑的運動員固然不會被認為很有文化,但獲得名牌大學學士、碩士甚至博士文憑的運動員會被人們抬高多少期望值,也是一個嚴峻的現實。曾有一位奧運會冠軍對勸其攻讀碩士的老師說:我不敢讀研究生,因為我害怕自己水平不夠。一旦讀了研究生,人們會以更高的標準來審視我,我的壓力會更大。筆者以為這是一種明智的態度。
關于運動員上大學,當前還有三個關鍵問題需要正視。
一是運動員“亦讀亦訓”的管理模式能否推行?南京體育學院曾經是這個模式的典范,但一所體育學院難以滿足運動員的學習需求和今后轉換生涯的專業需求。各個項目國家隊和省市隊伍能否舍得讓運動員“失去一半訓練時間”和“一半時間不被教練員控制”,也會是對傳統的運動隊管理模式的一個嚴峻挑戰。如果學習西方多數國家不常設國家隊和運動員在自己家里住宿的管理方式,就有希望為運動員文化學習和上大學提供足夠的空間,但這種模式是我們的運動員管理機構愿意接受的嗎?
二是運動員在學校一條龍的培訓體系能否推廣?清華大學的附小、附中(含馬約翰班)、大學一條龍選拔和培養體系有成功的先例,也有失敗的遺憾。不解決目前體育部門壟斷國家隊組建和集訓、參賽等資源的現狀,就無法讓大學里的運動員獲得充分的體育領域的發展空間,培養模式的推廣就難以有生命力。如果讓大學作為單列機構參加全國運動會乃至世界比賽,或許就能為這種培養模式提供一個重要的出口和上升空間。
三是高校對體育明星的實質性培養能否推進?一般的運動員很難有鄧亞萍那樣的幸運,但高校既然接納了運動員,就有必要為他們的學習提供彈性空間和靈活幫助。傳統的封閉訓練體系下成名的運動員接受文化學習的機會有限,因此直接上大學難以適應,往往需要特殊的關照和提攜。為運動員補課和提供專門的導師等,都是可取的做法。而運動員自身也必須明白自己退役后如果不去做教練員等職業,勢必需要學習一些真本領,只拿一個文憑是不管用的。北京體育大學專門為優秀運動員設置培養方案的做法就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筆者在北京體育大學工作時還曾于2000年初住在國家體操隊宿舍,晚上為白天訓練完的國家體操男隊部分運動員講授體育社會學課程,而北京體育大學的國家賽艇班更是享受過老師到他們在北京以外的訓練地點授課的優待。
看到有新聞說,劉國正并不擔心自己在上海交通大學的退學,因為他已經在北京體育大學上研究生;而上海交通大學體育系的孫麒麟教授則表示:“寬進嚴出”是上海交通大學對于運動員學生的原則,還為五位運動員保留了繼續就學的機會。
不管劉國正最后是在上海交通大學拿學士文憑,還是在北京體育大學拿碩士學位,筆者關注的是:大學能否讓劉國正們真正地學到一些東西,不需要脫胎換骨,只需要有所超拔。
如果大學不能給運動員的綜合素質和專業知識提供任何改進,那么大學對運動員來說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就令人懷疑了。如果運動員拿了大學文憑而沒有任何知識和能力上的提升,那么我們的整個社會就要反思高校管理體制和運動員管理體系了。(作者為人文社會學博士、北體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