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純

上海最著名的百年老橋外白渡橋的鋼架橋體,在歷時10個多月的搬移檢修之后,上周“乘坐”駁船回歸原位。在外白渡橋“回歸”之際,上海一位老人為我們講述了70年前,中國人在外白渡橋上的屈辱史。
70年前,我還是一名學生,家住租界,學校在虹口,一周六天,每天要兩次走過外白渡橋。當時上海的“中國地界”(包括虹口)已落入日本侵略軍手中,在連接橋南租界和橋北虹口的外白渡橋中央,一左一右站著兩個日本哨兵,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槍。凡是要過橋的中國人,不論男女老少,貧窮高貴,一律必須在離哨兵十步遠的地方站住,向哨兵行大和民族的九十度鞠躬禮,然后保持這一姿勢,一直等到哨兵發出一聲像是驅趕野狗的吼聲,才允許直起腰來,繼續往前走。
在沒有當過亡國奴的人看來這是不可思議的:中國人在中國領土上向外國兵行外國禮!不過,當時的上海人已經麻木了。他們過的日子是:中國人在中國領土上(當時,中國還是一個主權國家)早已淪落成為“奴隸的奴隸”!英國人把他們的奴隸——印度人,法國人把他們的奴隸安南人(今越南人)運到上海租界來當巡捕警察。這些“奴隸巡捕”騎在“租界華人”頭上拉屎撒尿,把中國人當作他們的奴隸。聰明啊,英國和法國殖民主義的老爺們!你們戴著白手套,不屑為下賤的中國人弄臟你們高貴的手。而當時租界上的上海人最最痛恨的確實不是英國人或法國人,而是外國巡捕:“羅宋(白俄)癟三”、“印度阿三”和“安南赤佬(鬼子)”。
至于世世代代居住在“中國地界”的上海人,他們一夜之間成了日本占領軍的奴隸。

其實,當初經常要過外白渡橋的中國人,他們想要平安無事,最好事先接受日本人的專門培訓,因為,他們一踏上這座橋,本來心里已經十分緊張,再加上不熟悉大和民族的禮儀,每每犯“錯誤”,受處罰。犯錯誤?什么錯誤?什么錯誤都有可能:有的人收住腳步太早,離開哨兵太遠;有的又太晚,離得太近;有的人行慣了我們中國的鞠躬禮,離日本人的九十度還差一點;有的人下意識地向哨兵偷偷地望了一眼;還有的人剛聽到哨兵那聲吼就連忙抬起頭,直起腰,急著往前走……不管路人犯了什么錯誤,日本哨兵從不放過,絕不寬恕。在糾正錯誤方面,他們毫不懈怠。他們常用的方法是慷慨地贈送給每一個犯錯誤的人一記日本耳光。這記耳光想必出自日本陸軍步兵操典,其威力之大足以把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打個趔趄,不少人經不起這一巴掌,被打翻在地,又不敢馬上爬起來,狼狽不堪。不過,耳光還是輕的,挨打的人至少可以繼續往前走,雖然有的人臉上頓時顯出被打的痕跡,有的人嘴角流血。更可憐的是日本哨兵眼里的“重刑犯”,他們有的被打得頭破血流,有的被摔倒在地,又被軍用皮靴猛踢,痛得滿地打滾。有的日本哨兵懶得“伺候”“下賤的支那人”。他們的刑罰是罰站。烈日下,暴雨中,被罰的人一站就是半天,還得始終保持立正的姿勢,有時無意識地稍微動了一下,就得自己掌頰,有昏倒的就躺在那里,無人救援。反抗的,逃跑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從未見過。至于婦女,她們的遭遇,怒我緘默。唉,外白渡橋呀,外白渡橋,一座中國領土上的中國橋,被東洋獸兵改變成他們任意欺凌中國人的刑場!每念及此,心頭滴血。(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離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