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蕙蘭
我們一些企業領導人,可能對“合作”的渴望大大超過了對“競爭”的認知,多沉醉于談判桌上握手簽約,而對經濟合作及商業交往中的風險認識不足。

“力拓門”引發了公眾對于我國經濟安全的關注,《新民周刊》專訪了國際關系學院國家安全學教研中心主任、《國際關系學院學報》主編劉躍進教授。
《新民周刊》:日前,上海國家安全局公開確認力拓上海四名員工因涉嫌竊取國家機密而被拘留,您有何看法?
劉躍進:由于“力拓案”的具體案情還沒公開,因而現在具體談論這件事為時過早。目前可以判斷的是,上海市國家安全機關證實澳大利亞力拓集團上海辦事處的四名員工被拘留時,用的是“涉嫌竊取中國國家機密”一語,這說明當商業秘密超出一定范圍、達到一定程度、相互之間形成特定關聯時,就可能成為國家秘密。例如,一個電器企業的某種產品被用于某種新型戰艦上時,相關的商業秘密就可能升級為國家秘密。
我們現在通常說的“國家經濟安全”,就是指已經影響到國家安全的經濟問題。眾所周知,鋼鐵不僅廣泛用于民用制品,而且也用于軍事產品中。鋼鐵尤其是特種鋼鐵的生產情況,能夠反映出一國國防科技和國防工業的發展情況及方向。這些情況如果大規模地被他國所掌握,后果不堪設想。
“力拓案”將來庭審和判斷時可能會面臨一些問題,例如普通經濟或商業問題與國家安全問題的準確界線在哪里,誰有權做出這種判斷,通過什么樣的合法程序來保障這種判斷的及時和準確。
《新民周刊》:您認為應該如何定義經濟安全及其領域?
劉躍進:在當代非傳統安全觀的視野中,國家安全不僅包括軍事、政治、主權、領土安全等“傳統安全要素”,還包括文化、科技、生態、信息安全等“非傳統安全要素”。在全球化時代,國家經濟安全尤其需要受到重視。因為一旦它受到威脅,也可能波及國家的科技、技術乃至國防安全。
迄今為止,對于“國家經濟安全”還沒有一個普遍的科學定義。在我們編寫的國內第一本《國家安全學》中,經濟安全一章的作者張瀾濤把當前的國家經濟安全分為七個方面,包括資源安全、國有經濟安全、國家財政安全、金融安全、農業經濟安全、商業秘密的保護、市場安全。由此可見,商業秘密的保護是國家經濟安全的內容之一。
《新民周刊》:安全部門介入力拓案是否意味著商業機密已上升到國家機密?
劉躍進:國家安全機關介入“力拓案”,僅僅意味著其初步認定其中的商業秘密涉及到了國家利益和國家安全,需要作為國家秘密來處理,但并不能肯定其中所有的商業秘密都是國家秘密。
當然,某些商業秘密“天然”就是國家秘密,如軍工企業的商業秘密。
《新民周刊》:目前經濟安全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國家安全”的概念是否會被過度使用?
劉躍進:在當代的安全研究中,國際上以布贊為代表的哥本哈根學派提出了“安全化”,中國學者近年來經常用“安全泛化”。這兩個相近的概念,針對的都是冷戰結束以來世界范圍出現的一種現象,即許多原來沒有劃歸“安全”或“國家安全”范圍的問題,近年來越來越多地被置于“安全”或“國家安全”的名下,這主要有生態環境問題、文化傳播問題、經濟貿易問題等。學術界并沒有否定生態環境、文化傳播、經濟貿易等領域的某些問題可以成為“安全問題”或“國家安全問題”,而是認為這樣一種趨勢要保持在合理的范圍內,不要無限制地擴大下去,不要“擴大化”。
同時,這兩個概念在國際國內幾乎同時出現,不僅說明更多的學者已經把許多在傳統安全觀看來不屬于“國家安全”的問題,納入到了“國家安全”論域中了,而且說明這種趨勢在學界已經取得了某種“共識”,這其中也包括提出和贊同“安全化”和“安全泛化”這兩個概念的一些學者在內。現在的問題在于如何“劃界”。這其實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現實問題,包括在“力拓案”中,這也是一個學理性、技術性、政策性都很強的重要問題。
《新民周刊》:經濟全球化時代,我國經濟安全受到哪些威脅?
劉躍進:就像冷戰期間的安全形勢比二戰時期的安全形勢總體上緩和但卻變得復雜一樣,后冷戰時期的安全形勢在總體上也比冷戰期間緩和了許多,但經濟全球化讓各國經濟安全形勢比過去更為復雜了。
近年來,由美國次貸危機導致的金融危機及某種程度上的經濟危機,與上世紀30年代的經濟危機相比要復雜得多,因為全球化使各國成了一個“一榮共榮、一損共損”的生存共同體。經濟全球化對包括金融風險在內的整個經濟風險的不斷強化,正是目前各國經濟安全和整個世界經濟安全面臨的最大威脅。
至于像“力拓案”這樣一些存在于經濟領域的泄密竊密現象,以及人們常說的“商業間諜”或“經濟間諜”問題,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威脅國家經濟安全甚至整個國家安全的傳統因素,并不是什么新事物。我們一方面不必要大驚小怪,另一方面又必須高度重視。
《新民周刊》:您認為目前我國公眾是否已具備經濟安全意識?
劉躍進:正是由于冷戰結束后安全形勢緩和了,大規模軍事沖突特別是世界大戰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人們便逐漸忽視了現實生活中依然存在的“隱蔽斗爭”,有點“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樣子。中國古代安全智慧之所以強調“居安思危”,就是因為多數人常常是“居安自得”。
對于經濟安全來說,情況也是這樣。我們一些企業領導人,在各種國際性商業及經濟活動中,可能對“合作”的渴望大大超過了對“競爭”的認知,多沉醉于談判桌上握手簽約,而對經濟合作及商業交往中的風險認識不足。普通百姓經濟安全意識不強固然是一個需要重視的問題,但政府更需要重視并采取有效措施加強的,還是那些掌握了國家經濟命脈和企業經營大權的高官和高管們的國家利益觀念和國家安全意識。此外,比國家安全教育更重要的,是要強化對相關高官和高管的國家安全監督和約束,并逐漸形成一套有效的國家經濟安全管理體系。
《新民周刊》:力拓案對我國國家安全領域的研究有怎樣的意義?
劉躍進:在我國,國家安全理論研究和國家安全法治研究始于上世紀90年代,發展至今也不過10來年的時間。從全世界范圍來看,國家安全領域的許多問題至今都還沒有給予科學的對待和解釋,甚至在我國高等教育專業目錄中一直都沒有“國家安全”字樣,高校中也沒有設置相關專業。這種狀況,與國家安全在全球化時代的復雜形勢和迫切需要是極不相稱的,也是需要迅速改善的。
“力拓案”偵查和審判,可能會暴露出國家安全領域學術研究的不足、社會和傳媒對國家安全的關注與了解不足,同時也可能成為推動我國國家安全學科建設的有利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