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相見不如懷念

王　倩

“終極版不是要修改，而是要還原它本來的面目。”

我們很懷念1994年的《東邪西毒》，所以2009年的《東邪西毒終極版》上映一周后輕松突破了3000萬元的內地票房，超出了王家衛本人“過2000萬”的預期。

我們太懷念1994年的《東邪西毒》，所以聽著提琴大師馬友友加盟后過于華麗的新配樂，看著花巨資修復的濃烈飽滿如油畫般的畫面色彩，心里念著的可能還是當初那版悲壯質樸的配樂，以及那蒼涼微微有些模糊的顆粒感和泛黃的色調。

15年前拍的《東邪西毒》現在依然能夠熱賣，而且看上去還很美。王家衛在當年果然太超前了？

質疑

私底下的王家衛很溫柔。每次見到或者聽說這個大牌導演的難纏事跡時，我都會想起一個圈內人說的故事:2002年《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在上海影城舉行首映禮，他在影城的大廳里遇見了王家衛。當時王家衛在和兒子一起買爆米花。現場沒有人認出王家衛，因為他竟然戴著近視眼鏡，而不是墨鏡。當時他就是一個最普通的父親，去電影院看一場好看的電影。

這樣的王家衛從來不會出現在記者們面前，但是會出現在影迷們面前。《東邪西毒終極版》最重要的一個觀眾群——張國榮歌迷會的成員們，在3月27日晚上與王家衛進行了一次愉悅的長談，紛紛感受到了如春風般的溫暖。王家衛面帶微笑，多次鼓勵年輕人努力表達對影片的任何評價。王家衛還主動對作品做了番自我點評，“15年前，別人對我說，你走得太快了，你的電影像是紅酒，需要時間沉淀，味道會越來越好。最近我這部電影獲得了一個‘十年來最具影響力的武俠片獎，我想了一下這種說法可能是對的，《東邪西毒》需要時間去醞釀。”

這樣融洽和善的現場氣氛是記者們絕對享受不了的待遇。就在之前幾分鐘，記者們剛剛告別鐵青著臉的王家衛。我們絕對沒有惹他不高興，我們也沒有問過一個可能引發他不快的問題，因為他一入座就已經是這樣的不悅了。后來的采訪只能用平淡如水來形容，我們也只有暗自揣測，可能是北京的同行惹他不快了。

《東邪西毒終極版》兩天前剛剛在北京進行了首映禮，面對記者“江郎才盡”的挑剔和不敬，王家衛稱得上勃然大怒。《東邪西毒終極版》是為了懷念張國榮的，那為什么不推出《阿飛正傳》的終極版呢？回答很簡單，《阿飛正傳》的版權由不得王家衛，而《東邪西毒》是由王家衛的澤東公司說了算的。

可是雙方都明白這句話的言外之意，記者繼續不依不饒，認為《阿飛正傳》里的角色更像張國榮本人。本來就嫌“問題太尖銳”的王家衛怒氣更重了，“誰說像？各人有各人的理由，別人怎么知道張國榮是什么樣子？你說你像舒淇，我就一定要回應嗎？雞蛋好吃，難道就一定要去看母雞長什么樣子嗎？放過它吧！”

媒體對他“換個包裝再賣舊作”的質疑是“空穴來風”或徒生事端嗎？王家衛不是個高產的導演，他上一部作品《藍莓之夜》已經讓人覺得異常眼熟，真像《重慶森林》:王菲和諾拉·瓊斯都是重量級的歌手，電影里隱喻內心的從過期的鳳梨罐頭、減肥肥皂和流淚的毛巾變成了鑰匙、清醒籌碼與賬單，還有三段故事的架構和咖啡館里的美國化裝飾，只是招待員王菲換成了店主裘德·洛，一群西方大牌演員成為了導演“重復再重復”的擋箭牌。2007年《藍莓之夜》公映時，我們還可以嘲笑一番西方人，說這套把戲我們在10年前就已經見過了，可是當2009年王家衛拿出《東邪西毒終極版》時，我們的下巴終于合不上了。他遇到創作上的瓶頸了嗎？

對話

王家衛當年組建澤東公司的理由很無奈。《阿飛正傳》耗資巨大卻票房敗北，王家衛成了電影工業世界里不受歡迎的人，沒有人敢發行他的新作品，于是他自立家門開始單干。澤東公司的第一部作品本該是《東邪西毒》，但是在陜西榆林拍攝了4個多月后卻遲遲難產。據說是在臺灣投資人的壓力下，澤東公司的合伙人劉鎮偉被召到陜西，用同一批演員只花了兩個星期就再拍了一部電影，這就是當年票房大賣的喜劇經典《東成西就》。

《東邪西毒》公映的票房不理想，但香港影評人們卻“驚為天人”。前香港電影金像獎主席文雋曾經調侃過，“香港一班影評人因為要吹捧《東邪西毒》，特別成立了一個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把第一屆的最佳影片頒給了王家衛！”這個獎項就是現在的香港金紫荊獎。

記者:會不會擔心老的影迷們不滿意這個《東邪西毒終極版》？

王家衛:對我來說，不存在兩個版本。為什么要做這個終極版，因為拷貝壞了。我們要尊重歷史，尊重所有在沙漠里打拼的臺前幕后的人員，尊重這些年來支持我的觀眾。我不能忍受這個電影以后就成了支離破碎的狀態，只能在DVD里看。很多人看完終極版后說，為什么這個電影的顏色會這么美麗和強烈，其實這個電影原本就該是這樣的素質，但大家以前都是通過不同渠道去看這個電影，留下了那樣的印象。終極版不是要修改，而是要還原它本來的面目。記者:這次的音樂好像也不一樣了，還邀請了馬友友加入配樂隊伍。

王家衛:如果仔細聽的話，其實音樂并沒有換。1994年的時候，我和陳勛奇就希望做成交響版，但當時一沒有時間二沒有資源。等到做終極版時，我就和陳勛奇談了，請人來把當初的夢想做出來。

記者:這部電影讓我們能夠在大銀幕上再見張國榮先生。你和他合作了3部戲(《阿飛正傳》、《東邪西毒》和《春光乍泄》)，其中哪個角色最像他本人呢？

王家衛:我和張國榮合作的每部電影都代表了我當時對他的感受，不同年代感受是不同的。《阿飛正傳》時，他剛剛打算離開歌壇，他覺得既然是傳奇，就把傳奇保留下去吧。我卻覺得他離不開這個舞臺的，他就是一只鳥，一只飛不出去的鳥。拍《東邪西毒》時，他又回來了。三部戲的角色對他難度最高的就是《東邪西毒》，他在戲里從頭待到尾，但每隔10分鐘就有一個強大的對手從門外進來。一般都認為走進來的那個人更容易出彩的，但在這部戲里，我們的眼光從來沒有離開過他。所以我認為這是他最成功的一個角色。

記者:你對《東邪西毒》的感情也是最特別的？

王家衛:《東邪西毒》是澤東公司制作的第一部戲。當時我不僅要當導演，還要兼顧其他很多東西。當時我和張國榮每天在沙漠里等，其他人還要在香港拍其他的電影，8個演員要不停地從香港調到榆林，我像是在開旅行社。

記者:演員們和你說過，他們當初也看不懂電影嗎？

王家衛:我相信我們參與其中的每個人現在看這部電影時，不是在看這個故事，而是看這15年里我們每個人的變化。我就在看我是怎么走到這里的，這是我們澤東公司自己制作的第一部電影，也是我們第一次到大陸來拍戲。我們開澤東公司，就是為了走自己的路，我相信拍電影不是一成不變的，沒有規定和套路，我們必須有這種獨立的精神。沒有《東邪西毒》，也不會有后面的《重慶森林》和《花樣年華》。

記者:澤東公司旗下的藝人(張震、董潔、范植偉和張智霖等)和其他明星似乎不太一樣，好像都是閑云野鶴式的人。

王家衛:澤東的藝人完全根據他們自己的意愿，他們自己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像范植偉，今年下半年會有3部作品問世，到時你們又要奇怪了，怎么又是他！我不是那種站在后面拿著皮鞭的老板，我們之間不太講合約(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