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冰

“我覺得,從事其他職業的人比我更關注生活,生活似乎與他們更緊密相連,但對我們來說,我們必須沉浸在科研的過程中。”
2009年3月4日,巴黎。
身材瘦弱卻眉角透著堅毅的施靜藝,身著唐裝站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領獎臺上。
作為唯一一位來自中國的獲獎者,這位上海交通大學附屬瑞金醫院血液學研究所的基因學博士,和其他14名來自全球各大洲的青年女科學工作者一起榮獲歐萊雅“世界青年女科學家獎學金”的殊榮。這也是自1998年該項目創立以來,中國青年女科技工作者第二次獲此獎學金。施靜藝的導師,中國工程院院士陳賽娟曾于2000年獲得“世界杰出女科學家獎”提名。
“大家都說陳老師要求嚴格,跟著她壓力大,不敢報,結果那年只有我一個人報考陳老師的免試直升研究生。”回憶起數年來的經歷,施靜藝認為“嚴厲和嚴格是對陳老師最貼切的描述”。正是在這位嚴師的調教下,生性沉著冷靜的施靜藝漸漸顯露出女科學家獨有的科學素養。
“我們還有許多科學問題沒有解決,在一個解決了的未知現象背后,還有更多的未知,因此,不要想象得過于美好或樂觀。假如你認為你的科學目標很簡單、很容易被解決,就往往容易心態浮躁。假如你認識到科學其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要經歷許多困難,你就有毅力和恒心面對它,也就會比較嚴謹地對待它。”
永不懈怠
短暫的巴黎之行,讓施靜藝感觸良多。
“參加2009年世界女科學家獎頒獎典禮,接觸到那么多優秀的女性科學工作者,我眼界大開。這次獲獎的科學家都在材料、天文等男性占主導地位的領域取得了不錯的成就。除了她們突出的科研成就,我還從她們身上看到了許多科學以外的光輝——她們看待科學和生活的不同角度,對自己國家現狀的擔憂,以及她們為改變現狀所采取的積極方法和手段,我覺得收獲很大。”
確實,在與這些同性同行交流之前,施靜藝似乎不聞窗外事,只專注自己的研究領域。近幾年,白血病位居我國兒童惡性腫瘤發病率前列,而且患病幾率隨年齡的增加而增長,每年會有3萬至5萬新增病例。作為上海瑞金醫院血液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施靜藝的工作主要是進行急性髓系白血病表現遺傳學的研究。
多年前,上海瑞金醫院血液學研究所以中西醫結合的理念,將全反式維甲酸與砷劑合用的藥物,結合中藥的雄黃,使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的治愈率(5年以上存活)達到80%至90%,比實體瘤的存活率還要高。不過,這只是白血病的一種,而其他類型的白血病目前都還沒有突破。
在健康的人體內,抑癌基因通過表達產生抑制腫瘤的蛋白質保護機體抵御侵害。研究表明,許多造血系統惡性腫瘤的發生與抑癌基因啟動子區域的DNA異常高甲基化有關。施靜藝的研究重點是探討在急性髓細胞白血病中新發現的兩個異常甲基化基因的作用機制及其對臨床預后的影響。作為表觀遺傳學的一個重要組成,DNA甲基化對于急性髓系白血病的機制研究意義重大,甲基化導致抑癌基因沉默也是一個可以逆轉的基因修飾過程。“表現遺傳學認為基因序列不存在錯誤,只是一個錯誤的修飾,好比寫字時,有一些錯誤的標注,一旦找到它,就可以用一些方法擦掉抹去。現在,我想開展全基因組DNA甲基化譜式分析,通過整體和特異性研究相結合,更全面地理解急性髓系白血病的發病機制。”
施靜藝的丈夫也是所里的同事,兩人都研究白血病,一個科研,一個臨床。如今,兩人還沒有孩子,但施靜藝開玩笑說,她像養孩子一樣地養細胞。“我們的工作就是每天對著細胞,跟蹤它的狀態,常常沒日沒夜的。細胞養好了,如果它給出我們想要的結果,就很高興;當細胞狀態不好,我們就很郁悶,特別是當實驗結果和預想的不一樣甚至相反的時候,就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加以分析。”
施靜藝說,白血病病人對生的渴望,遭受生理痛苦和經濟負擔的雙重焦慮,使自己無法懈怠。“我接觸一位白血病患者四五年了,他和我父母年齡差不多,是急性粒單核細胞白血病,已經存活7年。在我所接觸的病人中,他的生存時間相當長,他與疾病抗爭的過程是健康人難以想象的。他幾乎用遍了所有的化療藥,許多藥用久了,會產生耐藥性,不再那么奏效。每次見到我,他就問有沒有新藥新療法,這讓我覺得很慚愧。許多病人并不完全了解我們的研究,但他相信我從事的工作能夠救治他,幫助他度過難關。”
施靜藝說自己經常面對的是白血病人的最后樣本,“看到他們,我常常心情沉重,但我能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分析和處理好拿到的樣本,保存好,盡量從這些樣本中獲取更多的信息。我不能把其他太多的負面情緒帶到工作中,否則會影響判斷。”
沉浸其中
《新民周刊》:與國外女科學家交流,你發現她們有什么看待問題的不同角度?
施靜藝: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南非的獲獎者,她非常樂觀,她說生活是滋養科學的土壤,應該鼓勵孩子去創造、破壞,再鼓勵他們把它拼接起來,組裝起來,這個過程就是認識科學運用科學的過程。這個想法與國內不太一樣,在國內,老師和家長常常會對孩子說,這個東西大家要愛護它,盡量不要破壞它。我想這兩種教育方式,分析問題、看待問題的的角度不一樣,也許各有各的優勢,起到的影響也是不一樣的。
《新民周刊》:大多數女性科學家獲獎的領域在生物、化學,似乎物理、天文比較少,你們在一起討論過這些話題嗎?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施靜藝:這個話題我們這些2009年獲獎者聚在一起討論過。每個國家的獲獎者各有自己的想法,但有一點是共識:在女性該從事何種工作甚至研究方面,社會強加給女性的意識非常強烈。
《新民周刊》:大家都知道,科學對于人們生活的意義重大,同時這項工作又是艱苦的、令人焦慮的。你剛才也說它需要毅力和堅持,這是科學工作者最應該秉持的。你覺得苦嗎?
施靜藝:像許多的工作,不同的工作不親身投入的話,是不了解其困難的。每個工作都很艱苦,關鍵是你是否熱愛這項工作。要說苦,我們的確很辛苦,比如我們需要從早上8點不到就進入實驗室,然后片刻不離地守在培養細胞旁邊,甚至不喝一口水,在那邊不停地操作。
我覺得每個工作都是有壓力的。我覺得,既然有了明確目標,就要努力達到它,做出一個結果來,再多的困難也應該能夠克服。我很享受科研帶來的快樂。
《新民周刊》:你與從事其他職業的朋友交流時,發現彼此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嗎?
施靜藝:現在和與我原來的高中同學、初中同學聊天,我發現我對他們說的許多東西似乎不太了解、不太懂,包括社會上最近發生的事情,他們在一起討論得很熱烈。我對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新民周刊》:那你平常是如何安排業余時間的?
施靜藝:對我而言,QQ、MSN都太浪費時間了。我也沒太多時間去瀏覽網頁。能抽出時間逛逛超市,和老公一起去公園散散步,就是最好的休閑了。我覺得,從事其他職業的人比我更關注生活,生活似乎與他們更緊密相連,但對我們來說,我們必須沉浸在科研的過程中。我晚上睡覺時,會把今天的事想一遍,然后再想明天要做什么。第二天一睜眼,就覺得有了改進的新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