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靜
“運用工業間諜邁過了競爭情報的底線,付出的成本也很高。現在都已經是互聯網時代了,只要是訓練有素的人,完全可以通過公開渠道獲得競爭情報。”
雖然棒打鴛鴦的聲勢浩大,騰中和通用還是不管不顧結下了百年之好。
就在宣布簽署最終協議的10月10日當晚,騰中的總經理楊毅專程去拜會了安邦集團的董事長陳功。
“騰中重工的領導拜訪安邦不是偶然的,他們提出過幾次了。此事自然與騰中收購悍馬有關,但具體細節尚不便透露。相信隨著日久天長,這方面的是是非非,必然會大白于天下。”陳功告訴記者。
騰中的低調是出了名的。即使差點被口水淹了,也不見出面解釋個子丑寅卯,為什么會對一家咨詢機構放下戒備?
從6月份爆出名不見經傳的四川民企騰中重工要收購悍馬開始,輿論一片嘩然,形勢撲朔迷離。
南方一家媒體宣稱:“國家相關部門顯然不是容易被忽悠的。對這種一沒資金二沒經驗三沒技術的企業收購這種一沒前途二沒市場三沒人氣的品牌一事,要持支持態度才怪。”
有“官方智囊團”之稱的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反對態度異常激烈。副主任盧中原不客氣地指出:“中國企業收購悍馬這種大排量、高價格的車型,這種事情既不符合國情又不符合發展規律”。“如果企業只是一種炒作,而不付諸實際行動,倒也無可厚非,但如果企業真要這么做,各級主管部門要嚴加審批,必要時可無條件叫停。”原副主任陳清泰更是撂下了一句:“到目前為止,國內汽車公司中能夠有實力整合外資汽車品牌的企業還不存在。”
就在幾乎一邊倒的口誅筆伐中,被坊間形容為低調做人、高調做事的陳功,6月5日發布了一篇研究報告:《應該旗幟鮮明地支持中國民企收購悍馬!》
“騰中重工收購悍馬花多少錢這畢竟是企業行為。人家掏的是自己的腰包,又沒有揩公家的油去買東西,其他人議論紛紛都純屬瞎操心。悍馬品牌高油耗的問題一再被人提起,但國有企業眾多的仿造悍馬,油耗高得更多,怎么沒見商務部下令不得生產?”陳功認為。“從目前掌握的消息判斷,美國政府比較罕見地沒有表示反對,因此交易最終達成協議就看中國商務部的意見了。了解中國體制的人都知道,商務部是以法律為基礎運作的部門,它本身并沒有反對的理由,關鍵就在于汽車行業內部出于同業競爭會不會給下絆子,搞一些骯臟的勾當。”
“報告出來后,騰中的公關公司跟我們取得了聯系。公關公司的任務就是替雇主擺平聲音,但我們的研究員也不是坐在那里傻聽。”安邦咨詢副總裁賀軍透露:“我們調查發現,騰中重工背后的實際控制人是華通路橋集團,在不少細分市場都是‘隱形冠軍,其資產狀況目前露出來的僅僅是冰山一角,而且很可能具有軍工背景。因為今年3月騰中重工通過了四川省軍工保密資格認證委審查組領導、專家一行6人嚴格的現場審核,獲得了保密資格認證,而這是獲得武器裝備科研生產資格的必要條件之一。我們還注意到為這次收購提供融資支持的是國外投行,不存在市場流傳的‘用國家的錢下賭注。”
鋒芒畢露
在力挺騰中的言論中,陳功對發改委、商務部的批評可謂絲毫不留情面。不久之前,他還公開宣稱“現在的國家統計局是有史以來最差的一屆”。
中科院國際金融研究中心的研究員鐘偉對陳功有過一段傳神的描述:“我們的初次見面是在10年前,那是北京天則經濟研究所的一次聚會……主席臺上一條大漢斜坐著,似睡非睡,和周邊氣氛格格不入,及至會議末尾,我舉手做了不足3分鐘的發言……不過是一些老生常談,但我從來就是以激烈的姿態捍衛中庸。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中,陳功睜開眼,似乎被我吵醒,四目交注。”
在巴曙松的穿針引線下,“博士咖啡京城四劍客”成為安邦集團的特約經濟學家。他們能夠走到一起,恐怕是因為性格當中都有相當尖銳的一面。
就像陳功自己所言:“專業人士一生恐怕都是在與各種各樣的觀點打交道,甚至可說是在拼殺觀點。”但一家民間智庫姿態言辭過于鋒芒畢露,往往會導致其生存發展陷入困境。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院長遲福林坦言他常遭遇質疑:“研究這些敏感問題目的何在?”
陳功說:“2000年是個分水嶺,2000年以前,社會各界從上到下對安邦的不理解非常多。史玉柱說他委屈,我那時候比他膽子小多了。中國所有的執法部門,我大都見過。這種壓力直到2000年以后,才逐漸好轉,社會環境畢竟是在發展嘛,安邦是個社會發展的受益者。”
從車庫起家
鐘偉將陳功形容為“凝視水晶球的人”。
可口可樂收購匯源的過程充滿了戲劇性。3月18日一早,某外電還言之鑿鑿地宣稱:“中國商務部料將很快會有條件批準可口可樂對匯源果汁的并購”,僅僅過了4個多小時就風云突變。該報道的記者大感意外:“我們之前從商務部得到的消息都是這次收購沒有問題。”
然而早在2月下旬安邦即預言,可口可樂并購匯源一事,十有八九要失敗。“今年1月份,商務部外資管理司副司長林哲瑩曾談到可口可樂收購匯源面臨三個困難。我們感覺到商務部官員破天荒的叫苦是在吹風,這在整個事件的進程中給出了一個非同尋常的負面信號。”賀軍告訴記者。
報告一出,華爾街諸多投行、基金都慌了,電話蜂擁而至,相信的人立刻將股票拋售一空。短短半個月之后,匯源的股價便從9元港幣跌到4元。
“亞洲金融風暴的時候,我們在廣州粵海集團破產之前就發現了跡象,在簡報中發出了警告。南方的一個客戶還真把這當回事了。他膽子特別大,也不跟我們電話討論,連夜帶人開車到廣州去,堵到粵海集團的大門口把兩個億提回來。他是最后一個拿到錢的企業家,后來者都是血本無歸。”陳功回憶道。
如今即使是個人理財投資者都會想聽聽陳功的意見。但早在16年前,他還在北京南城一間非常有創業特色的車庫中,為如何將第一份簡報賣出去頭疼。
上世紀90年代,信息社會的概念剛剛傳入中國。1992年,兩個外國人在北京辦起了一家名叫中國檔案(Sinofile)的剪報服務公司,專門為在華的跨國公司或在華有業務往來的外國公司提供剪報服務,這就是商業情報業在改革開放后中國的起步。
那時候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檔案學系的陳功已經從電子部跳槽到了四通。“當時我對信息社會一知半解,但是心里已經為此沸騰,覺得信息是一個偉大的行業,毫不猶豫跳了進去。”
1993年還沒有互聯網,信息檢索主要依靠報紙雜志,一開始只有陳功一個人在做摘錄分析,產品也主要是《每日經濟》,但始終沒有客戶。
“我們一共投入了15000元,當時大家都很緊張,如果錢花光了,就只能散了。沒想到就在我們都快接近絕望的時候,找到了一家香港的房地產公司老板,他知道競爭情報的價值,基本沒怎么言語就訂了,這對我的精神支持很大。接下來業務開始持續出現。信息饑渴癥在改革開放之初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一下子很多企業被投入市場經濟的汪洋大海,根本不知道怎么走。那時候報紙登的大多是官樣文章,信息幾乎全是為國家政府服務的科技情報類,可是傳統的情報工作已經滿足不了市場經濟的需要。”
商業諜戰
作為我國信息分析業的創始人,陳功在中國社科院情報研究所教授的課程是戰略情報分析。
力拓竊密案的轟動,引發了社會各界對商業諜戰的關注。但陳功認為:“運用工業間諜邁過了競爭情報的底線,付出的成本也很高。現在都已經是互聯網時代了,只要是訓練有素的人,完全可以通過公開渠道獲得競爭情報。”
就連美國中央情報局所需的情報80%都可以從公開的材料中得到滿足,商業情報就更是如此。2000年左右,為研究國際石油進口及漲價對中國宏觀經濟的影響,一些經濟學家援引了多重均衡模型對國際油價變動機制進行分析,陳功則額外關心了薩達姆的身體健康。
“我們曾經調查過一家四川生產蔬菜果汁的企業。光看財務數據難辨真偽,我們就去看它到底有多大的果園,再去倉庫看存儲,敏感地注意到倉庫兩面同向風扇中有一面風扇是不轉的。”賀軍談到。《潛伏》中有這樣一個情節,余則成通過與司機、廚師這些接觸不到真正秘密的小人物看似不經意的談話,判斷出叛徒隱身之處。賀軍也會扮作租倉庫的,向看守倉庫的人打聽:庫存都頂到天花板了,他們多久來拉一次貨?是拉進來多,還是拉出去多……
“后來我們又在墻上發現了一張被撕毀的布告,從殘留的字跡可以看出來是工人討要工資。再到種子站問一問,有沒有這家的種子銷售,最后一次進他們的種子是什么時候。然后將搜集來的支離破碎的證據通過邏輯推理,拼出一幅圖。”
“年輕的經濟學者經常很激動地跟我說,一定要定量化的數學模型。安邦的分析跟他們的不同在于它是思維訓練中的數學方法和模型證明,信息分析中的比較法、假設法、解析法、邏輯關系法、演繹法等,項目研究中的調研法、換位思考、頭腦風暴、專家訪談等極其復雜的整合。”陳功說。
智庫基因
安邦一直致力于財經領域的信息研究和分析,因為這是可以直接帶來經濟效益的業務。但政府機構群體也構成了安邦另外一支重要的客戶伙伴群。
“安邦區別于一般咨詢公司的關鍵,就是對公共政策感興趣。我們很早就開始研究中國的石油戰略、大部制。”陳功說。
“1999年我們推出了《大轉折——中國加入WTO后的十大預測》,沒想5月8日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被炸,中國加入WTO的事一下子掉入冰點。當時都說沒戲了,安邦是極少數堅信這事將取得重大進展的機構,導致很多客戶打電話批評我們:‘什么階級立場!然后就在11月份,中美達成協議,這實際上意味著中國加入WTO沒有問題了。”賀軍回憶道。2001年9·11事件發生后,安邦在4個小時內完成了9·11事件對國際國內經濟影響的評估報告上傳給國家高層以及將刪節本發給客戶。鐘偉說:“這幾乎成了當時華語世界中唯一一份反應最為迅速、分析最為細致的報告。令人遺憾的是,當事國內外無數網絡和傳統媒體在轉載安邦集團的上述分析時,卻特地加上了美國安邦集團,也許他們認為這樣的策略分析應該是美國人拿出來的吧。”
SARS剛爆發的時候,誰都沒想到如此嚴重,上上下下都有點驚慌失措。
“當時我還在深圳游山玩水,4月23號晚上接到一個電話,讓我無論如何要趕回北京,北京市政府有關方面找我們要求提供協助。我當時接到電話很吃驚,連夜往北京趕。高速公路上,從北京往外地‘逃難的車水馬龍,從南面回北京的就我一輛車。
“盡管之前很多年我們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的土豆,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對于宏觀問題,大勢的判斷,實際上隱隱就是在公共政策領域做一些探討,也許這就是智庫基因。”賀軍總結道。
雖然被客戶稱為“中國的蘭德”,但陳功表示自己心中的標桿其實是日本的野村綜研。“我考察過蘭德總部,它更像是一個軍方的內部機構,市場化程度很低。而日本企業界把民間智庫當作產業去運作,非常成功。野村苦干了整整47年,到2002年以3096人干出了2365億日元的銷售額,我很欣賞這樣的企業。”